盗年猪
文/李林
杀年猪，过大年。
腊月二十三晌午，郝家庄村民郝亮，乘天气暖和，拴紧院门，杀自家的土猪。哪想散养的土猪，体格壮硕，腿脚敏捷，一下挣脱绑绳，窜到院子里乱跑。
郝亮左追右撵，累得气喘吁吁，将土猪逼到墙脚。土猪嗷嗷嚎叫，杀猪刀太短，郝亮喊老婆柳月：“快把长枪取来！”
柳月取来祖传长枪。郝亮丢掉杀猪刀，接过长枪，攥住白腊枪杆，枪尖对准土猪面门，一阵晃荡。晃得土猪眼花缭乱，呲牙怒怼。郝亮瞅个机会，猛刺一枪，枪尖刺进土猪口腔，鲜血喷出，溅红半截院墙。
郝亮晓得，血淤在猪肚里，肉就柴了。喊柳月再补它一刀！柳月拾起地上的刀子，颤着朝土猪脖颈捅去。活血鲜旺，土猪奄奄一息。柳月取来塑料大盆，将温热的猪血接入盆内。
土猪身子渐渐挺了。郝亮仍不敢怠慢，与柳月搭手，将土猪抬到肉案上，开膛、破肚、放血、吹气、刮毛、卸肉、倒肠子。一通折腾，案上剩下猪头一颗，白肉两扇。郝亮将猪肉卸成八块，放进两个盆子，猪头下水，另放一盆。放在院子里，先风凉着。
忙到晚上，郝亮瞅着白花花的土猪肉，仍不放心：“肉放在院里，夜里安全吗？”柳月说：“冰箱放不下，寒冬腊月，院里比冰箱上冻。”又笑着补充道：“咱村都脱了贫，谁还稀罕土猪肉？”
郝亮想了想，觉得柳月说的在理。前些年过穷日子，怕贼偷。日子好过了，谁还偷土猪肉呢？郝亮打着哈欠进了屋，躺在炕上就睡着了。
次日早上，下了大雪。郝亮还睡着，窗外传来柳月的呼喊：“不好了！不好了！”郝亮穿衣下炕，跑出屋外。柳月惊慌地说：“那盆肉没了！”郝亮上前打量，咦！除了那盆猪头下水，两盆肉只剩一盆。空了的盆子里，腥红的血水中飘浮着零星的肉块。
郝亮冲着柳月吼道：“昨晚让你放进屋去，你偏放在外面！还说村子脱了贫，谁稀罕土猪肉。现在好了，没了这半扇土猪肉，你让我咋请明天的客？”
原来，郝亮杀快出栏的土猪，是为了请驻村的金书记。三年前金书记入户调查，知晓他是杀猪匠，劝他饲养土猪，帮他贷款买来金华土猪崽，靠养土猪他脱贫致富。请金书记年前来家里吃个饭，就成了他的心愿。连续两年他年前去请金书记，金书记都因疫情和工作忙推辞了。今年腊月听说金书记要调回市里，他早早去请金书记，金书记还要推辞，他急得眼泪都掉下来，说：“事不过三！金书记你帮了我这么多，连一顿饭都不吃我的。你走了，我多难受啊！”金书记这才答应下来。
想到后天要请的客，郝亮的吼声变成了哭腔，柳月也难过得直抹眼泪，小声嗫嚅：“好在还有那半扇土猪肉，还有牛羊肉、鸡肉、兔肉；还有海鲜、熟食、猪头下水，做些炒菜、配菜，也够用了。”
郝亮听着又火气了，回怼柳月：“够你吃了！你也不想想，请金书记，能不请一起驻村的同志们吗？能不请村干部、亲戚们作陪吗？算下来没个七桌八桌，怎么成席？煎炒烹炸，每桌上只有炒菜、配菜，少了半扇土猪肉做硬菜，客人们能吃得满意吗？”
郝亮把柳月问得张口结舌，连说：“这可咋办呀？”郝亮气急败坏道：“咋办？要请的客人都通知了。邻居的房子、桌子、凳子、碗筷，都借下了。外地的亲戚、朋友，正远道风尘地赶来，做硬菜的半扇土猪肉，却不明不白地丢了，你让我这张脸，朝哪放！”
两口子拌嘴到了晚上。郝亮始终弄不明白，好好的半扇土猪肉，怎么说没就没了？在浓浓的夜幕中，他隔着南面的墙头儿，瞅见北面的院子亮了灯，布景儿似的窗口映出个人影。他的心被撞了一下，狐疑道：是他？
这个人叫姜军，是个外来户。自从前年搬来后，跟他家隔墙相邻，难免磕磕碰碰。姜军心眼儿小，他俩结下梁子，怨恨越积越深。郝亮靠养土猪脱贫致富，姜军偏养黑山羊斗气。结果黑山羊得了“羊肝疯”，姜军赔了个底掉，老婆跟他离了婚，他独自借酒浇愁混日子。
郝亮跨过墙头跑出院子。柳月隔着墙头问他哪去，他说找姜军讨个说法。
郝亮来到姜军住的院子，冲着亮灯的窗子喊道：“姜军，出来！”姜军应声出屋，瞪眼问：“你要干嘛？”郝亮道：“我的土猪肉丢了，是你偷的，交出来！”姜军冷哼一声：“你胡扯，快滚！”
他俩吵嚷着就要动手，门外传来一声断喝：“住手！”二人回头一瞅，金书记走进院子。郝亮忙问，“金书记，你怎么来了？”金书记说：“给你送卖土猪的回款，弟妹说你跑到这里。你俩，这是？”
郝亮指着姜军：“他偷了我的土猪肉！”姜军回应：“我没偷！他胡说！”郝亮盯住姜军吼道：“敢说你没偷？当着金书记的面，我要搜！”
郝亮的“搜”字还没落地，从院子西头传来了狗叫。循着狗叫声，他们来到一处狗窝前，就见三只牧羊犬，个个肚子撑得滚圆，嘴巴汪着油光，狗窝四周有啃剩下的骨头。
狗赃俱获。姜军垂下头，对郝亮说：“都怪我，昨天吃醉了酒，没喂狗，跑到你家，盗了土猪肉。”
郝亮也醒过神儿，记得刚才跨越院墙时，发现下水道被积雪渗塌，露出挺大个窟窿。姜军的三只狗，正是通过这个窟窿，潜入院子，把土猪肉肢解后，分批次盗走。夜里的大雪，掩没了它们盗窃的痕迹。
真相大白。姜军找来打狗棍，要结果贪吃的畜牲。金书记把他拦住。郝亮仍耿耿于怀：“明天请客的硬菜，都让这些破狗遭溅了！”姜军怯怯地说：“狗们作的孽，损失我赔！现宰两头黑山羊，误不了你明天请客！”
一个怯生生的“赔”字，让他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心中的冰块也融化了。郝亮说：“一个村子，前后院住着，见外了。明天你到我家吃饭，喝好了，我把养土猪的招数，教给你。”姜军欢快地迎合：“好啊！好啊！”
金书记搂住他们的肩膀，说：“怨气宜解不宜结。明天咱们土猪下酒，共谋郝家庄的振兴大计！”
郝亮问：“金书记，你不走了？”
金书记说：“上级批准了我的申请，我要留下来，跟你们一起摽起膀子干！”
说话间，院子上空的满月，化作皎洁的玉盘……
作者简介：
李林，在《当代》《四川文学》《广州文艺》《长城》《塑方》《黄河文学》《春风》《天津文学》《当代人》《人民日报》《工人日报》《经济日报》《羊城晚报》《百花园》发表小说、散文百余篇；被《作品与争鸣》《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转载。本人系河北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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