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小说)
文/刘正双(湖北)
“大头,你说咱今年咋回去?“张梅一边收拾着衣物,一边瞅着嚼食馒头的大头问道。
大头嘴里吧唧吧唧地嚼着,嘟囔着说道:“你说咋回去?不敢再像往年那样挤那绿皮火车了,人挨人,人扛人,肩膀顶肩膀,连个转身的地儿都没得,一路站票站到家,腿都酸麻的快断了,人快挤成肉饼了。”
“那你说咋整?”张梅停下手中的活,望着大头问道。
“嗯……,我想想。”这个憨厚的汉子停下叨菜的筷子,沉思着。
也是的,他们从湖北襄阳到澄海打工己有三年多没回家了。一是路费太贵,一人就需230元,他们心疼钱。二是厂方有规定,凡是过年期间不离厂回家的人,年里那几天老板都给你发翻倍工资,初八正式开工发“利是”(红包),数目可观,对于出门挣钱的大头夫妻来说,也是一笔额外的收入。这次是邻居打来电话,说他爹上山打柴时摔折了腿,摔坏了腰。夫妻俩心急如焚,孩子们还小,正需要人照顾,出了这档子事,你说咋整?
他们租住在汕头市上华镇街旁的一间普通的民房,是离打工的厂很近的。他们和几家合租一间大房,然后用木板分隔为若干个小房间,这样租金相对低廉。因为有早班、午班、夜班的相互交错,所以隐私那块暂且不妨。房间狭小,不足20平米。屋内除了一张床,剩余空间码了些生活必须品,堆一点杂物,就更显得拥挤。房间虽小,但却很温馨。
“哎,有了!”大头眯成一条缝的眼猛地睁开。他这一咋唬,吓了张梅一跳。“去年咱厂里那些广西工友都组团骑摩托车回家,不如咱今年也骑摩托车回去,横竖也就那二千多里路。”
“我也听说过。”张梅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说道:“那咱就骑摩托车回去吧,也省点车费钱。”她的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行,咱今年也来个千里走单骑!”大头也兴奋得叫起来。
“上高速还是走国道?“张梅接着问。
“听说高速公路堵车太厉害。去年有人在高速公路上堵了两三天都没下高速。你说说,咱是该走省道好还是国道好?”大头反问道。
“那就走国道吧,也许会顺畅安全一些。”张梅思忖着应道:“再不咱国道、省道穿插走,哪儿好走就从哪儿走。”她指的好走是指不堵车,路况好。随即她又担忧地问道:“你说咱这二手摩托能撑到老家吗?”
大头拍了拍结实的胸脯,信心满满地说:“没问题,我己经检修过了。这龟孙,比咱俩都结实呢。”他的话逗得张梅扑哧一笑。
话虽这么说,大头心里也犯嘀咕:毕竟这一路上山高水长,万一出了啥状况,可真够他俩喝一壶的。不过,为了能和家人一起过个年,这点风险算个啥?
说干就干,张梅打包行李,准备路上的吃喝,大头再次检修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摩托车,查看线路,咨询天气情况,联系回家的老乡……这一晃,三天时间过去了。
第四天,也就是腊月二十八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澄海大地上的时候,他们骑上摩托,穿上厚厚的棉衣,戴上安全头盔,背上背着大包小包,看起来像即将踏上冒险旅程的勇士。他们和邻居挥手告别,踏上了去往湖北襄阳的道路。
一路上,他们经过繁华的城市,宁静的乡村,蜿蜒的山路……,其间,也遇到几个安徽、江西的骑摩托车回家过年的老乡。大家虽然来自五湖四海,素不相识,但那颗归心似箭的心情却是相同的。大家结伴而行,有说有笑,宛若一支流动的乐队。
到了三岔路口,大家挥手分道扬镳。一位老乡好心地提醒他们:”到了湖南地界,直接冲过去,千万白(别)停留,白(别)住小旅馆,白(别)进路边店。”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南方的天阴晴不定,似猴子的脸说变就变。和大家分道以后,他们风驰电擎,一路往西北沿文冠路行驶4.4公里,刚刚进入国道324的时候,天上飘来几片乌云,带来了一阵骤雨。雨点石头般砸在身上,视线模糊不清,没办法的二人不得己只好停下车,跑到一户人家的屋檐下避雨。
房主是一位阿叔,姓黄,自我介绍是一位退休教师,精精瘦瘦的。儿女都在汕头上班。他见二人的狼狈样,就很热情地邀请他俩进屋坐坐,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好在这雨来得急走得也快,一盏茶的工夫,天空又艳阳高照。他二人谢别了阿叔,又继续星夜兼程。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一路上为了抄近路赶时间,夫妻俩餐风饮露,晓行夜宿,艰难辛苦自不必说。眼瞅着,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近,他们的心情也越来越激动,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怪不得人们常说二手的东西不能买,关键时刻掉链子。眼看快出湖南地界进入湖北地界的时候,摩托车“罢工”了。这里是一个陡坡,山高林密,车马稀少,前不挨村后不靠店。这可急坏了两人,围着摩托车干转圈,一点办法也没有。
正当夫妻二人一筹莫展之际,一辆“蚂蚱车”(南方人对手扶拖拉机的称呼)喘着粗气相向而来。夫妻俩像抓到救命稻草,央求师傅驮上摩托找人修理。师傅很热心,他操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说:“好说好说的了,举手之劳嘛,出门在外,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了。”
“蚂蚱车”把夫妻俩连同摩托一起驮到一个小集镇的摩托修理部。夫妻俩千恩万谢,酬谢过后,“蚂蚱车”师傅和修理铺老板说笑了一会(他们说当地方言),走了。
肚子饿得咕咕叫,出门时带的食物不小心被雨淋成了糊糊,已不能食用。修理铺老板指了指,旁边有一个“得意饭店”,里面有几个看似外乡的人在吃饭。他二人早把老乡的忠告忘到九宵云外,先填饱肚子要紧。一人来了一碗米饭,没敢点菜,因为菜的标价有点离谱。哪知道,更离谱的还在后面,两碗米饭结帐时要价100元,夫妻俩还没和店家辩上几句,就见从后厨走出来几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手拿砍刀棍棒指着众人大声呵斥道:“怎么,还有吃霸王餐的?是哪一个?是你?……是他?……”吓得夫妻俩和那几个外乡人拼命摇头,赶紧付钱走人。
原来那几个外乡人的摩托车也在这里修理。大头想等车修好和他们一起走,但看他们的脸色不快,也就没再说话。
修理铺老板告诉大头,说两个外轮胎都被钉子扎烂了,不能再用,己经更换好了两个新外胎。“看你们也是实在人的了,修理费就免了,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轮胎就只收个本金,35O元的了。”修理铺老板摇晃着手中的大板手,笑着说。夫妻俩心里暗暗叫苦,但是还得强装笑颜,笑着感谢老板的专业修理服务和无私的帮助,让我们的摩托重获新生之类的话。临走时,眼尖的张梅发现,“蚂蚱车”师傅正坐在修理铺后屋喝工夫茶。
经过几天几夜的奔波,终于进入襄阳地界,心情一下子变得晴朗,空气也香甜起来。当熟悉的村庄映入眼帘,门前的大槐树依稀可见时,他们的眼眶不禁湿润了。三年了,三年了!终于回家了!当10岁的儿子和7岁的女儿,张开双臂,哭喊着飞奔而来时,所有的心酸、思念、憋屈、无奈与不甘交织在一起,涌上了心头,化作飞溅的泪水。张梅的心碎了,她瘫软在地,环抱着一双儿女,左亲右啃,“我的儿啊我的心肝宝贝”地叫着,嚎啕大哭……
2025.01.29.夜,于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