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那边的思念 文/钟 健
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独自坐在加州的沙滩上,望着太平洋的尽头。去年的今天,我也是这样坐着,看着潮起潮落,任凭泪水模糊了视线。手机里,爷爷房间的监控画面时断时续,亲戚们陆续来探望,我知道,这是最后的告别。而我,却因疫情阻隔,无法回到爷爷身边。海浪拍打着礁石,就像记忆的潮水,一波波涌来,将我淹没在深深的思念中。去年的九月,我几乎整天守着手机里的监控画面。爷爷的房间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把藤椅,墙上挂着全家福。画面里,爷爷常常整夜坐在藤椅上,一动不动。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在想他远在异国的孙子,在想他先走一步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在想他这一生的酸甜苦辣。
亲戚们陆续来看望爷爷,他们轻声说着话,握着爷爷的手。我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在场,像小时候那样,把头靠在爷爷膝上,听他讲过去的故事。可是疫情阻隔,我只能在万里之外,通过冰冷的屏幕看着这一切。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打开监控,看着爷爷安睡的样子,仿佛这样就能离他近一些。
爷爷走前的那些日子,他开始不吃不喝,整日坐在藤椅上发呆。我设的动态警报频繁响起,提醒我爷爷在夜里起身。我知道,这是他在和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而我,只能通过摄像头,眼睁睁看着生命的光在他眼中一点点熄灭。
爷爷的一生,是苦难与坚韧的写照。四十岁那年,奶奶离世,留下六个未成年的孩子。爷爷没有再娶,独自一人将孩子们拉扯大。他吃的是轮家饭,四个儿子轮流照顾,却从不抱怨。我常想,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爷爷走过那些艰难的岁月?
记得爷爷来过南京三次。第一次是我当兵时,八十多岁的他,硬是站了一路火车。那时的爷爷精神矍铄,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第二次是我堂哥去世后,我带他来散心。九十三岁的他,站在长江大桥上,望着滚滚江水,久久不语。第三次,他已经百岁高龄,却还惦记着老家的一切,在南京住不习惯。
爷爷总是穿着旧衣服,把我买的新衣服收在箱底。他说旧衣服还能穿,新的留着以后穿。可这个“以后”,却再也没有到来。现在想来,爷爷不是舍不得穿新衣服,而是舍不得孙子的心意。他把所有的爱,都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就像收藏那些新衣服一样。
今年七月,我终于回到国内。站在爷爷的坟前,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我告诉爷爷,我在国外一切都好,让他不要担心。我说,您在天堂也要好好的,等着我,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见。
风吹过坟前的青草,沙沙作响,仿佛爷爷的回应。我蹲下身,轻轻抚摸墓碑,就像小时候抚摸爷爷布满皱纹的脸。那些共同经历的时光,那些未能说出口的思念,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声的泪水。
爷爷走后,我常常梦见他。梦里,他还是穿着那件旧衣服,坐在老家的门槛上,望着远方。我知道,他是在等我回家。醒来后,我会打开手机里的监控画面,虽然已经没有了爷爷的身影,但那间屋子,那把藤椅,依然保留着爷爷的气息。
太平洋的潮水依旧起起落落,就像我对爷爷的思念,永不停息。爷爷用他的一生,教会了我什么是爱,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坚韧。虽然我们相隔万里,虽然生死两隔,但这份祖孙情,将永远铭刻在我的生命里。
爷爷,您在天堂可好?您的孙子,在海的另一端,永远怀念着您。
(2022年9月3日写于美国洛杉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