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民文学》
清早,我倚靠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划着手机,想在网上找份专门刊载散文的报纸或者杂志,最近听书听得够勤。正翻着,“人民文学” 四个字一下子就跳进我眼里了,就跟往平静的湖里扔了块石头似的,一下子把我那些藏在心底好久的回忆给勾了起来了。
小时候,父亲有一间属于自己的书房,面积不大却充满温度。说是书房,其实更像是他独自休息、写作的房间,那里满满当当地装着父亲的世界。
一张大床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空间,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张敦实又宽敞的床,无疑是家中最珍贵的“大件”。
床的对面,是一张足有七成新的写字台,岁月在其表面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竹编的藤椅安静地放在写字台中间,岁月在它身上刻下了斑驳的印记,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写字台旁,一把带有靠背的木凳子,上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上百份《人民日报》《参考消息》及其他报纸,而在它们中间,十几本被父亲视若珍宝的《人民文学》格外引人注目。
父亲在我记忆里,始终是一个严厉的人。他的教育方式,就像北方冬日的寒风,凛冽而直接,却又透着一丝不苟。小时候的我,顽皮捣蛋,没少挨他的打。与如今那些被捧在手心的孩子相比,父亲的教育方式显得比较简单。
夏天,是我记忆里最快乐的季节。在那个难忘的暑假,我彻底被借书的乐趣深深吸引。整个夏天,我就在大桥河边的图书馆和父亲的大床之间往返。只要借到心仪的书,一回到家,我就立刻窝在父亲的大床上,沉浸在书的世界里,常常一看就是一整天,不知不觉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父亲的床无比宽大,装下了我所有的梦想。
在我看来,家里的其他物件仿佛都难以入父亲的眼,唯有那张整洁的大床、他常抽的红金龙烟,还有那些报纸刊物,才是他视如珍宝的东西。
父亲当过兵,爱干净,每次我睡过他的床,他都会小心翼翼地再次整理被单和竹席,被子叠得跟豆腐块似的,仿佛在守护着一方净土。
床头永远放着一把带有靠背的木凳子,一沓沓报纸、刊物被折得整整齐齐,堆叠在一起。父亲躺在床上,随手便能翻阅。这些报纸,恰似父亲对待生活的态度,凡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严谨细致,不容许丝毫马虎。
父亲爱惜他的报纸和刊物,却从不吝啬让我翻看。有时候,我会好奇地拿起一本《人民文学》,向他提出一些当时还根本无法理解的问题,而他总是耐心地解答,那神情专注而温和,仿佛在那一刻,严厉的父亲变成了我最温柔的老师。
父亲身上有着浓厚的行政工作者气息,这与他多年从事办公室工作密不可分。他又教会了我许多实用的工作技巧,比如将A4纸折成四折,装在兜里,再带上一支笔,随时记录下脑海中的灵感或妙语。
这个习惯,我一直保持到后来有了手机电子备忘录,而它也成了我与父亲之间最微妙的传承。
多年后,我步入职场,也从事办公室文字工作,在工作的忙碌与琐碎中,我渐渐明白了父亲当年的教诲,以及他那无声胜有声的传承所蕴含的深意。
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40岁之后我才真正懂得父亲,这句话说得一点没错。随着岁月的流逝,我越来越能体会到父亲严厉背后的用心,以及他言传身教中传递的人生智慧。
如今,我的工作时间相对宽裕,也渐渐爱上了写作。时常沉浸在阅读和写作的世界里,仿佛找到了心灵的归宿。有时候,甚至幻想着早些退休,自驾去游历四方,看山看水,写游记,集结成几本书,找寻真正的自己。
我想,写作、文字这些,大概就是父亲的基因在我身上的延续。
我的女儿,在读初、高中的时候,也展现出对写作的热爱,还发表过一些不错的作品。那时候,我满心欢喜,仿佛看到了父亲和自己的影子。我鼓励她坚持下去,然而上了大学后,她有了自己的生活方式。
她总捧着手机,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却也会偶尔坐在咖啡厅里敲着电脑,还不许旁人看。时代飞速变迁,电子设备成了生活主角。年轻人不再热衷纸质报纸刊物,阅读也不再局限于纸张,一部手机、一台电脑,海量信息便能信手拈来。
但那些在纸质书籍、报刊中沉浸的时光,承载着老一辈人的生活印记,其中的文化底蕴和情感温度,依旧值得我们在忙碌生活中偶尔回味、珍视。
《人民文学》是父亲的,也是我的,可我更希望它能走进下一代的生活,让我们都在文字的世界里,书写属于自己的故事,寻得一方宁静的天地。(张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