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是镌刻在每个中国人心底最温暖、最热闹的符号,是一年中最盛大的期盼。当“二十八,把面发”这句谚语在耳边响起,年的序曲便正式奏响。可别以为真就这一天才开始发面,实际上,从这一刻起,家家户户就一头扎进了为过年上供花馍的忙碌里,那是对新春最质朴、最热忱的准备。
在老家,发面有着接地气的称呼——“起面”。这看似简单的起面蒸馍,其中门道可多了去了,技术含量一点不比解开一道复杂的数学难题低。我的外婆,是传统面食手艺的坚定守护者。在酵母粉、膨松剂等现代玩意儿盛行的时代,她仍坚守着老祖宗流传下来的法子,用老面发面。外婆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冬喜软来夏喜铁”,起初,我对这话完全摸不着头脑,后来才渐渐明白,这是岁月沉淀下来的生活智慧。冬天,寒风凛冽,气温低得能把人冻透,这时候和面就得软和、稀溜些,就好比给面团裹上一层厚厚的、暖烘烘的棉被,好让它在低温中也能顺利“苏醒”;夏天,骄阳似火,温度高得像蒸笼,面团要是软了,就像调皮捣蛋的孩子,不受控制地到处乱摊,所以得和得硬实点。
过了小年,外婆小心翼翼地把和好的面放在热炕头,再盖上圆石板,那模样,仿佛在守护着稀世珍宝。在热炕的温暖怀抱里,不过几天,面团就像被施了奇妙的法术,慢慢变成麻窝状,把石板给掀起来了。凑近一嗅,那股独特的面酸味儿直钻鼻腔,这就意味着面起好了。接下来,调碱面可是关键中的关键,堪称决定花馍口感的“命根子”。碱要是放多了,蒸出来的馍馍就像被施了恶咒,又黄又硬,咬上一口,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嘴里散开,那感觉,真像在啃一块坚硬的石头;碱放少了也不行,馍馍会酸得让人直皱眉头,难以下咽;只有碱的用量恰到好处,蒸出来的馍馍才会又白又松软,一口咬下去,麦香与面香交织,香甜的口感在舌尖上跳跃,满满的都是满足感。外婆每次蒸馍,都要取一小团面放进蒸锅里试碱,那认真劲儿,仿佛在进行一场严谨的科学实验,既要检验碱的用量是否合适,又要查看碱面是否揉匀。要是没揉匀,蒸出来的馍馍就会变成黄白相间的“大花脸”,模样滑稽又好笑。
我家兄弟四人,个个都是食量惊人的“大胃王”。小时候,学校灶房里那给学生蒸馍的大蒸笼,简直就是我们家的“救星”。母亲总是早早地就和做饭师傅打好招呼,就像精心预订一场盛大的美食盛宴。到了约定的时间,我和二弟帮着把起面搬到学校。在蒸汽笼罩中,惊叹母亲的手艺更,她从不用试碱,仅凭一双手的奇妙触感,就能精准把握。看着面团在母亲手中来回揉搓,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越来越大,越来越松软,我就知道,这蒸馍的碱肯定放得刚刚好,母亲平常蒸的馍就都是一个个白胖子。
随着日子越过越红火,不少人家图方便快捷,纷纷改用酵母发面。可母亲却雷打不动,依旧坚持用传统方法发面蒸馍。我曾好奇地问她缘由,母亲微笑着说:“用老面发酵蒸出来的馍馍,麦香味浓,你们不是一个个吃得那么香吗?”那一刻,我才明白,母亲坚持的不仅仅是一种传统手艺,更是对往昔岁月的眷恋,对家庭温暖的守护。她不怕麻烦,年复一年地重复着这些步骤。
蒸花馍,除了面粉这个主角,红枣、钢镚儿这些“小配角”也不可或缺。把它们清洗干净是二弟的事,他做事从小就认真,也操心。每一个面团在母亲手中都能幻化成精美的艺术品,她先把面团分成一个个小剂子,拿起一块小剂子,熟练地团成椭圆形,再把椭圆形下方压扁,接着用筷子轻轻夹住面团上端,用刀巧妙地切出手指造型,经过一番精心整理、摆放,一个白白胖胖的佛手就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眼前,那模样,仿佛在热情地向我们招手。紧接着,母亲又拿起一个小剂子,团成圆、压扁,手持小刀,在面饼上有序地从多个方向轻轻切割,不一会儿,连续而精致的花纹就出现在面饼上。随后,母亲用刀将面饼一分为五,把两头稍小的面巧妙地里外翻转,再用筷子一夹,插上一颗红彤彤的大枣,转瞬之间,一朵娇艳的莲花便在她手中“盛开”。母亲的双手仿佛被赋予了神奇魔力,一个个面团在她指尖不断变换形态,变成了各式各样、造型精美的花馍。最后,母亲还会特意留下一团起面,精心捏成元宝的形状,庄重地放置在最高处,这小小的元宝,不仅寓意着来年财源滚滚,更饱含着留余庆的美好祈愿,光是看着,就让人满心欢喜,对未来充满希望。
后来,学校合并,灶房里的灶具被拉走,过年蒸馍,就不得不回到家中了。蒸馍的那天,家里热闹非凡。家里锅灶小,蒸了一锅又一锅,那些贡也没有笼屉里蒸出来的大。我们从天明一直忙碌到天黑,就像一场与时间的激烈赛跑。我守在火炉旁,眼睛紧紧盯着热气腾腾的锅,鼻尖萦绕着从锅里飘散出来的浓郁麦香味,那幸福的感觉,就像要满溢出来。母亲蒸出的花馍,个个白胖松软,承载着美好的寓意。有象征发财的发财馍,有代表高洁的莲花,还有寓意团圆的枣山山…… 它们一个个白花花的,像极了咧着嘴笑的胖娃娃,可爱极了。蒸熟后的花馍,还要在上面点上鲜艳的“红红”,这一点,仿佛为花馍注入了灵魂,寓意着鸿运当头。
看着这些被赋予了美好寓意的花馍,仿佛看到了新的一年充满希望与光明,日子也会像这花馍一样,蒸蒸日上,越过越红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