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志之死

（三）

文/岳晋峰

（原创 家在山河间 

 2025年01月23日 10:58 山西）

说干就干。牛存志媳妇娘家是淮沟的，淮沟人世世代代就守着大山过日子，中条山什么季节有什么山货。哪条沟有野猪出没，野猪下山走哪条道，牛存志的内弟建军一清二楚。牛存志自从与淮沟结了亲，来往淮沟快三十年了，茶余饭后听山里人讲那些年怎么上山打猎，怎么守障口，怎么赶山，这些故事都听腻了。早年民兵们持枪的时候，牛存志虽然不是枪手，也参加过赶山打野猪。只是政府禁枪以后，二十多年了，看着满山的山货，只能望山生叹。

这个依山傍河的地方经济落后。儿子一个月要还两三千房贷，压力着实不小。厂里生产不正常，干干停停，一个月上不了二十天班，上不满勤就拿不到全月工资，拿不了全月工资还房贷就更吃力。牛存志在外边干零工挣几个小钱，除了补贴儿子还贷款，也要还背亲戚们的饥荒。孩子结婚时借人的钱，一晃十几年了，一年又一年还不了账，人活得没有一点尊严。

牛存志在生产队挣过工分，粮站上过公粮，经历过人民公社，大练过钢铁、度过三年自然灾害、学过大寨批过孔。然后又分田到户单干种地，是在改革大潮中游过泳的这一代人。这一代人没有养老保险，农民取消缴公粮以后，年龄也随之进入老龄队伍。上班没人要，种地没效益。欠账还不上，活着还要吃穿。新农合一个月一百多块钱打个喷嚏就没个影子，哪来的余钱还债。用电猫打猎，这是个新鲜事儿。快七十的牛存志不懂，比他小十几岁的郎多愁懂。郎多愁与社会上鸡鸣狗盗之辈多有来往，别人用电打的黄河鲤鱼通过他先收后卖。郎与这些人常有交易，自然知道非法猎捕工具何处售卖。

从一入冬开始，牛存志就屡屡得手。一次是在山峰寺，一次是在泰山庙。第一头猪大约有三百斤，一大早牛存志到下电猫的地方收网。看见那头大山猪躺在树丛中，前颊上被电灼出一个黑洞，前蹄上有烧灼的焦黑。牛存志小心翼翼地绕开电网，取下电瓶夹头，收了逆变器与电瓶、电网。这头山猪太大了，牛存志和内弟建军两人用一根木杠，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山猪抬到路上。把三轮车开到埝下，将山猪撬到车上。拉回家先给郎多愁打电话报喜，再趁热给猪放血，然后烧开一大锅水，浇水烫毛，开膛破肚，把猪肉收拾出来，过一下称足有200斤肉。牛存志心里盘算，一斤肉二十多块钱，就按二十整算，也有4000多块钱。想着那红花花的钞票即将到手，牛存志 心里满是欢喜。

牛存志把山猪肉装上三轮车，在上边蒙上被单，给三轮车加满了油，一溜烟就奔向四十公里外的县城。走进一个没有车辆，行人稀少的小巷里，拉上郎多愁。拐了几个胡同，开进一个独院，卸了车，牛存志身上的汗还没有落。郎多愁从怀里摸出两千元递给牛存志说：这一阵儿公安查的紧，不让偷猎山猪，野猪是国家保护动物。抓住了，不但要没收盗捕工具，人也要判刑呢。县西南麻乡有几个人打了几条鱼都被拘了，你这么大山猪，要是被举报了还不得蹲几年大狱。

牛存志一脸惊愕，心扑通扑通跳得想蹦出来。收了钱头也不回，开着三轮车逃也似的，蹿出了县城。回到家里有点后怕，也有点懊悔。想着原本是能赚三四千元，结果只得了两千元。可是表弟说得玄乎，真要是被举报了，别说这两千元捞不着，还得去吃牢饭。思来想去，内心斗争了十多天，也原谅了表弟。如果不是表弟，哪来这两千元钱？虽然担惊受怕，毕竟一早一晚，不过两天功夫还得了两千块。这比打石头、砌墙、干日工来得容易。经过这么一对比，还是表弟说得对，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世上钱难赚，屎难吃。不吃得苦中苦，怎能做人上人呀。干，还得接着干。

第一次是牛存志与内弟两人一起行动。

第二次是牛存志与郎多愁一起行动。牛内弟说，干这事儿有伤天理，不干。

第三次还是牛存志与郎多愁一起行动。

两次得手，原来下电猫的地方已经电不到野猪。于是，牛存志转移战场到山外边。他细心查验野猪行走足迹，跟踪追击，把电猫布到奄沟村靠近石崖下边的一块地里。这块地离村子很远，地里红薯已经收完，只有野猪下山觅食才经过这里。牛存志没有像在山里那样一早就去查验战果，而是吃完早饭，才去看有没有运气。

还不到他下电猫的地方，碰上奄沟村的杨开平。开平开着三轮车往村里走。

杨开平望着牛存志说：

说曹操，曹操就到，你干的好事。

是开平呀，你看我这怂样，能干成唆好事？

你赶紧到坡底医院去吧，你那电猫伤着人了。

嘿嘿，你不要吓我，我这人胆小，吓坏了你得管我饭呢。

哎，我没功夫给你磨牙。我是刚把人家卞占升送到医院，才回来通知他家里人去医院伺候病人呢。你弄下事了，还蛮不在乎！

真的？那、那那，那个谁，占升到底咋样了，有没有事呀？牛存志本想问能不能死人，话到嘴边成了“有没有事”。

我走时候还没死呢，你说有没有事？听了这话，牛存志觉得裤腿一热，一股尿腥味直飘。他两眼金星直冒，踉踉跄跄走过来，只见一头硕大的野猪，横躺在草丛里，二三寸长的褐色鬃毛锯齿一样竖着，身上触电那里一片焦黑。那山猪的鼻子、嘴巴、眼珠全是血。

作者简介：岳晋峰，1963年出生于山西省平陆县三门岳家庄村。特殊年代，特殊经历，很早辍学。笔名岳老三。微信、播客号白浪滔滔，常冠中条山人。喜文爱书，烟酒无缘，诚信待人，掏心掏肺。久居青岛，心念河东，常盼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