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 画 夹 的 女 孩
迟志盛
临海平原，一望无际的天地辽阔。远处海的早和晚，总氤氲在模糊朦胧中，只有在天晴的午时，才能见到碎玻璃似的光亮。海边上游动的车和人显得慵懒散漫。触目的是不远处油田的几处影影绰绰的油井，“磕头虫”昼夜不停地机械作业，再令人瞩目的，是矗立的一排整齐高耸的电力铁塔，崭新屹立挺拔。它们由海边向旷野深处延伸，一基一基形成纵队，凛然闪亮，气宇轩昂。
眼前这基是一座转角塔，我们已经紧张有序忙碌好几天。这几天气温一天比一天降低，厚重的盐碱地，被风卷起的尘土疯狂地袭击我们，一阵阵的飞沙走石使我们眼睛都睁不开，脖领子里面和安全帽外露的头发，满覆泥尘。昏黄的半空中，偶尔还会刮下一些锐利的雪花。一早一晚更显得清冷。
在吊车的轰鸣中，我们连续着第五天组塔。无论天气多恶劣，那个红围脖女孩都会骑着电动车背着画夹，远远地迎着寒风来到我们现场。红围脖鲜艳奔放如燃烧的火苗，醒目艳丽。来后，就坐在不远处空地上冲着我们写生，她表情肃穆专注，怀里挂着一个小型望远镜，但从没见她用过。她有时站起身左右走几步，歪头像是调整角度，大多是盯着画夹，手不停地动着，有时坐下来画几笔，也有若有所思静坐不动的时候。她从不靠近安全警戒线，好像对我们的安全铁规很清楚，360度无死角的监控在现场转着呢。估计那样的距离正适合她作画。我不明白吊车呼呼隆隆吊塔材，工人忙忙碌碌爬上爬下，铿锵雄劲的施工现场有什么好画的，工人们有时候忙里偷闲也觑睨几眼那个认真作画的女孩，她在荒芜的的原野中像一朵绽放的鲜花，静默安逸，清丽的超凡脱俗。
傍晚，吊车的最后一吊，结束了最高点的铁塔横担安装，吊车暂停了轰鸣声，现场安静下来，几个“高空”娴熟的翻上翻下紧螺丝，地面工人在整理着准备撤场的工器具。“工完、料净、场地清”是我们工序结束后的撤场标准。
我留意到作画的女孩也在收拾撑在地面的画架，在叮嘱工人们装车注意安全后，我迎上了这位陪我们多天，面色温润如玉的女孩：“这基转角塔算组立完成了，过几天检修再来工人，我们下一基铁塔在那里。”我友好的对女孩说，并指着远处迷蒙的山峦告诉她，那里是我们第二区段的组塔位置。女孩抬起头来，有些迷茫地顺我指的方向看，回头道：“呵，你们真了不起，我头一次接近电力工人，拉线时候应该更神奇。”女孩明眸皓齿，大大的眼睛。接着女孩补充了一句：“我也是工人后代。”哦，工人的相同属性使我感到顿时没了陌生感。“那我跟你爸爸的年纪差不多”我乐呵呵地笑着。没想到话音刚落，女孩欲言又止，无语凝噎，眼圈发红，大眼睛泛起一层薄雾。我下意识到自己言语唐突了，似乎无意中揭下她某一处伤疤，正不知如何是好，女孩低声说：“我爸是石油工人，钻井队长，常年的野外施工积劳成疾······去世了。”我心头一紧，恨自己触碰到了女孩的心底伤悲。没想到女孩含泪笑起来，把画夹递给我：“叔叔，你看我今天的画。”我眼睛一亮，同时看到她眼中的一滴泪珠咕噜地滚落下来，被她抬手擦去。这是一张素描画，工人躬身爬塔抬头，吊车长臂在半空中将塔材缓缓降落，工人们张手双手，我站在地面上扬脸指挥，吊车排气管的烟浪突突外冒，还有疾风劲扫中盘旋着的树叶和草絮······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这就是一副完整的现场施工图，很专业，在画作的右下角写有工工整整的两个字：工匠。这时，我听到了耳边纯净而又富有情感的声音：“叔叔，从你们身上，我捕捉到了我父亲的影子，甚至他身上的山野气息。”我愕然地看着她，她眼光转向工人们忙着收拾金具的施工现场和一排林立的铁塔：“你们身上存储了日月山河和风霜雪雨，一路走来，铭记你们的是欣欣向荣的国富民强。这些日子我沉思，其实是国家工匠们挺起了坚强的民族脊梁。”我感觉这女孩有些言重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工地生活，早把自己当成了土坷垃，没那么高尚，偶尔回家休假，女儿曾打趣他，就像家里来了一位农村老头儿，可这女孩说话像作诗，我还没听人这样夸过电力工人。我情绪有些激动，对着跟我女儿一般年龄的女孩说：“你知道这条线路是怎么来的吗？”，我手指向那一片朦胧的海域：“那里的一片海是海洋风电G场址，这类风力发电是国家十四五计划发展新能源战略的重要举措，每一座风机就是袖珍式发电站，我们的线路就是把海洋风力发电接引出来参加并网，组成电网合力。我们强大的国家电网特高压线路，已经引领在全世界的前列。”凛冽的寒风中，女孩亮亮的眼睛看着我说：“叔叔，我从小到大，无论从课堂的书本上还是身边事物的变化发展中，已经真切地感受到了社会日新月异的变化。”我意犹未尽看着这一排由远而近的铁塔，说：“这一带基础大都设计在浅水地带或近海水洼内，给基础施工带来了很大的难题，几乎每一基基础我们都是先筑岛再钻挖。”见女孩满眼的不解，我解释：“就是先把近海和水洼处填土夯实，成为铁塔四脚的平台，你看眼前这一基就是在水洼里填成了现在的基础平台。”女孩恍然大悟：“就是先填后挖，的确都是新鲜泥土。”我笑道：“是啊，水大时候，我们肩扛GPS泅渡过去,在水里复测定下中心桩位置，才能开始囤土。”女孩瞪大了眼睛：“叔叔，你们是现实版的精卫填海。”女孩向辽远的海边看去，不停地感叹，这时，女孩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叔叔，明天我就要回学校了。这次回来是因为奶奶身体不好，多亏我姑姑回来了才放我几天假，有长辈在真好。下次回来但愿能赶上你们拉线，银线飞驰的场面，我在手机刷视频见过，工人们百米高空中都是艺高胆大的飞人。”
原来这女孩还是在校学生，莫非是专业画画？这几天虽然头一次与这女孩搭话，感觉这女孩的谈吐有见识有头脑。下个工序的架线，工人们空中走线和空中附件安装，其实一把惊险一把汗，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一天天一年年，一个个工程，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呵呵笑着，表示欢迎她再来，画作这么出色，肯定会画出更加优秀的作品。
女孩想了想，从画夹上把那张画图取下来，叠了几折说：“叔叔，画得不好，你不嫌弃就留做个纪念。我大学毕业后注定还要跟我爸一样奔走在荒山乡野间，那样我爸才会含笑九泉的。”
我小心接过画，原来女孩画画不是专业生，早就拟定了工人的职业，这是个有故事的女孩。
女孩把画夹背好，推过电动车，笑容可掬道：“今天是我奶奶生日，我得先去镇上取蛋糕。”跨上电动车后，回头扬声一笑：“我奶奶是我爸的师母，我爷爷······”女孩向我挥挥手。我啊？啊！几声，突然醒悟过来冲她背影喊：“祝你奶奶健康长寿！”电动车已奔出老远，行进在我们铁塔旁边的乡路上，那耀眼的中国红围脖一路奋勇向前飘扬着，与我们林立的铁塔相映生辉，那么灿烂鲜艳，那是火热青春的力量······
作者简介：山东送变电工程有限公司职工，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省市各报刊及媒体平台，并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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