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诗石”：张洁译｜泰德·库瑟诗选

“他山诗石”：张洁译｜泰德·库瑟诗选精华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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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德·库瑟Ted Kooser（1939-）美国诗人和散文家，他曾于2004-2006年担任美国桂冠诗人，其作品《喜悦与阴影》（Delights & Shadows ，2004）获得2005年普利策诗歌奖。他著有十二部诗集，包括《分享一份点餐》(Splitting an Order)。

泰德·库瑟，1939年4月25日出生于美国爱荷华州艾姆斯，他的诗歌以温柔的智慧和对乡土美国的描绘而闻名。

库瑟的主题是日常经验。他的诗歌一般短小，描写中西部的风景和乡村生活。他最常见的诗歌技巧是创造一个延伸的隐喻，从选择一个特定的形象开始，并以令人惊讶的方式丰富它，语言清晰、精确而易为读者接受。

多年后

今天，隔着一段距离，我看见你

走开，一声不响地

冰川闪闪发光的脸

滑入大海。一棵古老的橡树

倒在坎伯兰，只握住

一把树叶，一位老妇

撒谷物给她的鸡抬头仰望

一瞬间。在银河的

另一边，一颗比我们的太阳大

35倍的星爆炸

消失了，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绿点

在天文学家的视网膜上

如同他站在我心大开的穹顶上

无人倾诉。

中国画家

他们把它们放在一边：黑锡盒，

盒子带着刮痕和凹痕，

溅满粉红和蓝色的液滴;

还有他们干瘪的卷起的

暗红，铬绿，

锌白，和群青的颜料管；

他们剩下一半金粉的小瓶；

蜡笔的笔头;

磨损的画笔带着被牙齿咬过的笔杆；

时尚而优雅地进入了

松散的云朵，富丽的玫瑰，

水仙，三色堇，耧斗菜，

在茶壶，巧克力壶，

茶碟和茶杯，精美的哈维兰^①盘子上

像花园一样铺展

在白色蕾丝礼拜织物上，

仿佛他们的灵魂是蜜蜂

而这个世界除了鲜花一无所有。

①哈维兰Haviland，指瓷器。得名于一个瓷器进口商大卫· 哈维兰David Haviland，作为瓷器，哈维兰这个名字是“精美、白色、晶莹剔透的瓷器的代名词”。

飞行在夜晚

在我们头顶，群星。在我们下面，星群。

五十亿英里外，一个星系死了

像一片雪花落在水面上。在我们下面，

某个农夫，感受到遥远的死亡带来的寒意，

啪的一声打开了他的院灯，把他的棚屋和谷仓

拉回到他照料的小系统中。

整晚，众城，像闪烁的新星，

以明亮的街道拖拉着在孤独的灯光下就像他。

父亲

今天你就97岁了

假如你还活着的话，而我们都将

悲惨，你和你的孩子们，

驱车从一个诊所到另一个诊所，

可怕的古老的疑病症的患者

和他焦躁不安的儿女，

问路，试图读懂

复杂的、逐渐淡出的治疗地图。

然而带着你完好无损的尊严

你已经离开二十年了，

我为我们所有人感到高兴，尽管

我每天都想念你——那心跳

在你的领带的下面，那手窝成杯状放在

我的颈后，老香料的气味

在空气中，你讲故事的声音充满了喜悦。

每年的这一天，你总爱讲述

在你出生的那一刻

你的母亲向窗外瞥了一眼

看到紫丁香正在盛开。好吧，今天

紫丁香正盛开在侧院里

遍及整个爱荷华州，仍在欢迎着你。

生日诗

黎明刚过，太阳升起

以它巨大的红色脑袋

在树林的黑柱里，

等着人来

带着他的水桶

取那泡沫般的白光，

然后长长的一天在牧场上

我也用我的日子吃草，

尽情享受每一个绿色的时刻

直到黑暗呼召

我就与别人一起

离开，进入那个夜晚，

摇晃着我名字的

小铃铛。

这就是内布拉斯加

碎石路带着一条慢速驰马道行驶

在田野上，电话线

流淌在原地，尘土的巨浪

充满红翼鸫鸟的激情。

道路两边，那些亲爱的老淑女们，

松动的谷仓，它们小小的窗户

变得黯然因干草和蛛网的白内障，

它们把坏掉的拖拉机隐藏在自己的裙裾下。

如此说来这就是内布拉斯加。一个星期天

下午；七月。开车前来

你的手在车窗外紧握着空气，

牧场云雀守候在每根柱头上。

在一片雪松防风林后面，

深埋于蜀葵、花粉和蜜蜂中，

一辆皮卡踢开它的挡泥板

安坐下来阅读那些浮云。

你有这样的感觉；你想让

你的轮胎瘪掉，想让老鼠们

在你的消音器里筑个窝，想要

仅仅成为杂草丛中的一辆卡车，

与小鸡一起咯咯或与蜂蜜一起黏糊

或者抱住一个瘦老头在你的腿上

当他观察着道路，等着

有人向他招手。你想要

招手。你想要停下小汽车

在路上跳舞。而你只是挥动

你的手让它在车窗外

像云雀一样掠过麦田，掠过房屋。

Lobocraspis Griseifusa①

这是一只极小的飞蛾以眼泪为生，

它像鹿一样，在沉睡者的眼睛边缘

啜饮闪闪发光的水潭，

它嘴唇的碰触轻如一缕云的倒影。

在你的梦里，一个月光照耀的身影显现

在你的身边，抚摸你的脸。

他问是否他可以分享这可怜的面包

你的悲伤。你将餐桌指给他看。

你们俩久久交谈直到深夜，

但到了早晨，这些话都已遗忘。

你平静地醒来，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房间，

擦去他翅膀的灰尘从你的双眼。

① Lobocraspis Griseifusa，一种来自东南亚的飞蛾，以哺乳动物的眼泪为食。

车库甩卖①

你丈夫所有的衬衫和裤子

以及厚重的毛衣——一团凶险的云

从两架梯子间的管子上悬挂下来——

对我来说太大了，他的特大号的靴子

看起来又冷又深，像废弃的井，

他的工具对任何人都没有用，除了他自己：

他的锤子头因敲击而松动了，

他把螺丝刀拧出了

它的手柄，烧穿了那根电线

在他的烙铁上，还弄缺了那副刀片

他的横锯的，而做这一切都是用那些手指

那是他抚摸你所用的。他会在哪儿呢

当我和你聊起雨，开始

敲打车道上排成一排的

三轮车和自行车的挡泥板时？他在哪儿呢

当你和我把放着婴儿衣服的桌子

搬回到你的屋檐下，雨水淋湿

你肘部长着雀斑的手臂，闪耀

在你的脸上和充满盼望的小圆肩上时？

我就这么两手空空地走向我的车。

① Garage Sale车库甩卖，指在卖家自己的住所举行的二手家居用品或个人物品(如家具、工具或衣物)的出售活动。

分享一份点餐

我喜欢看一个老人把一块三明治切成两半，

也许就是普通的冷烤牛肉加全麦面包，

没有腌菜或洋葱，把前臂牢牢地放在餐桌边缘

以使他颤抖的手保持稳定，

两只手一起用，左手在合适的位置按住三明治，

右手稳稳地切，角对角，

透过眼镜观察他的进展，就在

之前，他用餐巾擦净了眼镜，然后看着他举起一半

放到他请服务生拿来的那个额外的盘子上，

然后等着，把那个盘子递给他的妻子

当她慢慢地展开她的餐巾，放好她的勺子，

她的餐刀，和她的餐叉，放在它们合适的位置，

然后把浆过的白色餐巾在她的膝上抚平

然后迎着他的目光把两只苍老的手一起伸向他。

穿上我的外套

有过一种时刻，

作为一个孩子，

当我穿上外套的时候

我想我的手

不会成功穿过去

到另一边，

或者会伸出来

钩子，或爪子，

变成畸形在经过

黑暗的袖子时。

这种疑惑教会我

对离去的时刻

心存敬畏;

我紧握我的袖口

投入通道，

知道我可能是

不同的在另一个

末端。

如果我长大后不再有

我对变形的

敬畏，

我想我也会长大到不再拥有

它的恩典，收缩

进我身体的侧边

一只残疾的手臂，

一种生命无法伸及，

无法抓牢。

初雪

那只老黑狗进入一个夜晚

带着最初几片雪花在他的背上，

睡着了，猛然伸出他有病的腿

由于我们的兴奋。这就是那个夜晚，

那时我们中的一个能够说，仿佛它是新闻，

永远没有两片雪花是相同的；

那个夜晚我们中的每一个都记起某件

更加多雪的事物。厨房是一间幼儿园

因故事而热气腾腾。狗僵硬地站起来

一瘸一拐地离开，寻找一个安静的点

在房子的中心。外面

一片寂静，带着钻石穿着裘皮，

冬夜盘绕着树木的腿，

睡意朦胧地眨着睫毛上的雪花。

十字路口

停在红绿灯前，我看到一位老人

在我面前穿过。他小个子，长着一个鹰钩

鼻，耳朵就像小小的外野手的手套

伸手去接掉在他周围的高空飞行的

声音球。就像一只老母鸡

带着仅剩的一点点自己，除了脏兮兮的羽毛

和谨慎，他研究着人行道，

把每只脚都放在一个他挑选的点上

然后向前观察下一个，尽管

我可以看出他随时可能嘎嘎叫着

跳起来，在前面拍打着翅膀，发出一阵骚动。

这时我意识到他看起来非常

像我，就好像我现在正

从自己面前经过，磨磨蹭蹭地走着，一个人

挡着世界的其他地方，注意着

玻璃碎片闪烁在柏油路上，思想着

失去的我所爱的人，同时感到

不耐烦的高温从格栅里喷涌而出，

格栅上到处粘着冲下的残渣

出自一种紧急: 一只飞蛾举着一只翅膀，

一只六月虫像一滴柏油，还有一只纺织娘

碧绿如一片春天的叶子但对未来来说已经死了。

睡眠呼吸暂停

一夜又一夜，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

在摇曳不定的蜡烛中醒来

那是我父亲的呼吸。它制造了一种声响

就像椋鸟有时

被困在我们的烟囱里，一阵啾啾

会逐渐地、稳定地构建

一种绝望、低沉的翅膀的拍打声，

然后突然掉进静寂里，

掉进午夜底部

那厚厚的烟灰里。从未有过静寂是

如此之深。接着，也许在

一两分钟之后，我会听见

一声唧好像他重新回到生命，

我也终于可以为自己吸一口气了，

抿一小口就像祝酒，举起一杯冰镇的

空气，祝愿我们有勇气，我们中的那些

醒着躺过了那些时辰，

我的母亲，我的妹妹和我，每夜

倾听着死亡亲吻我父亲扑动的嘴唇

而他睡过了这一切。

译者：张洁，女，生于湖北襄阳，现居新西兰。鲁迅文学院第31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修班学员。写诗，评诗，译诗，编诗。出版有诗集《草上的月亮》等。译有英国诗人C•S•路易斯、G•K•切斯特顿、乔治·麦克唐纳，以及美国诗人泰得·库瑟、保罗·马里亚尼、大卫·博顿斯、彼得·埃弗瓦恩、约翰·班尼斯特·塔布等多位诗人的优秀诗作。参与编选诗选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