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泡桐树下
文/黄春燕
外公的老屋旁有一树高大的泡桐。
泡桐花开,似一首湿透的诗。春风拂过,薄雨浸润,白色星河里流转着丝丝浅紫。苍劲有力的枝干上簇拥着一嘟噜一嘟噜的喇叭,与祭奠外公的鞭炮声互相唱和。
又是一年清明,我们又回到了外公的老屋。屋外,泡桐花开得正当时,衬着斑驳的老屋外墙黯然失色;屋内,昏暗的光线下,木架床上的白纱变得陈旧泛黄。墙上的钟表早已不再游走,时间仿佛停滞,将往事封存在这一方属于外公的小小天地里。
我小时候常年被父母寄放在外公家,与这棵树相识多年了。我喜欢将朵朵泡桐花用针线一一串起,挂在脖子上,或掐掉尾部戴在五根手指上,与外公外婆炫耀。
树下,外公总是身穿浅蓝色的工装,手拿刨子,微微躬腰,一下一下,刨子稳稳地落在被两个木架架着的木头上。打卷的木花在外公的一推一放间缓缓绽放,又滴落在层层堆叠着木片碎屑的地上。木架与被削好皮的木头互相摩擦的声音,刨子刮擦木头的声音,还有微风浮动头顶串串泡桐花的声音,在年幼的我看来,似音节字符跳跃的诗行,落在记忆的纸张,工整又好看。
外公是个木匠,除了种田之外,做木工是他的爱好,也是他赖以生存的技能。记忆中,外公手艺很好,还收了好几个徒弟呢。
但外公却总是皱着眉,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自己种植晒干再一根一根揉搓卷起的烟草,火光在空气中随着外公的叹气声忽明忽暗,吐出的烟圈随风飘远。外公说:“木匠这活不是一件易事,很多年轻人坚持不下来。”我看着外公长满死茧、长年与木头打交道的手,心中表示赞同。
玉井苍苔春院深,桐花落尽无人扫。外公因冠心病去世已十二年了,他给妈妈做的嫁妆却仍旧放在我们家中的堂屋里。
听妈妈说,这两套桌子,一大一小,配套四条长凳,两个柜子,一个大衣柜都是外公的杰作。外公花费几个月时间,选料,修皮,刨平,镶嵌,刷漆,工作量极大。这么多年,这些物品不用一根钉子,却仍然坚固。只是鲜红的漆变得陈旧,常见的磨损也使长凳漏出了一些原本的木色。我时常想,外公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为妈妈准备这些嫁妆呢?
外公还给我做了一个专属于我的小板凳,刷上了跟妈妈一样的红漆。可能是用料太扎实了,对于年幼的我来说,搬起来确实费力。小时候的我经常在内心埋怨外公,还不如买外面的塑料凳子呢,比这破木头轻便多啦。
到如今我才懂得,为何外公干了一辈子的木工活。墨斗一弹,印的是外公的执着;刨子一削,卷的是外公的精益;刻刀一划,镌的是外公的热爱。关于外公的事我早已忘了一大半,却唯独忘不了泡桐花树下他专注又细致地打磨着每一件被他精雕细琢的木制品的身影。
泡桐花的淡淡香气夹杂着木香在空气中氤氲着,随着雨后雾气慢慢向天空中升腾。恍惚间,我又看到了外公手执蒲扇,闲坐在太师椅上,一口一口啜着他爱喝的浓茶。
外公,我们又来看您了。

作者简介:
黄春燕,入职四年的中学语文教师,大学期间曾获全国大学生写作比赛二等奖。工作期间多次荣获四川省“春日阳光阅读”优秀阅读指导教师奖,曾指导学生获2024年四川省科幻文学作品二等奖。教学上,荣获平昌县第二届作业设计大赛特等奖,2023年秋初中语文课堂展评二等奖等。始终秉持行远自迩,笃行不息的信念;坚守为者常成,行者常至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