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莉 画
元旦夜
吃药睡了，
勉勉强强睡了。
在梦里因为一支粉色啤酒
而与人起了争执……
从高喊妈妈的声音之中醒来。
剧烈地咳嗽。
翻手机。下午转发的
某银行给Doctor Li
铸造纪念币的视频，
被封了。还好，
“依法处理”那一条还在。
没有鞭炮声。
有人在聊赤地与秧歌。
有人在哀悼刚刚死去的朋友。
我把希望寄托给
药。好在还有药吃。
而无药……就
不必提了。
2025.01.01.23:55:28
我们已经无路可走
今天是今年的
最后一天。那就确认
一下道路问题。
交通部门说你们已经
无路可走。通往江北的桥
全是车，废弃而用于
旅游的中东铁路桥
全是人。你们无路可走了。
看起来空旷之地也都
挤满了雪。其中今早
下的薄雪是异常阴险的，
它们干的阴事不只是
在承德桥掀翻了
四台车。你们无路可走了。
而我小心加着小心。
小心吧。你们无路可走了。
那我就飞吧。天上的
航线还剩了几条。
天上太冷了，我的翅膀
哆哆嗦嗦，扎满了
银白的铁针。
2024.12.31.15:45:26
惊醒之后
从噩梦中醒来。
还想睡。烙饼烙到
七分熟的时候索性坐起来。
想找人说点儿什么。
通讯录记忆库找来找去，
三四个人合适但却
不方便打扰。
门庭若市是从来没有过的，
也就无所谓鞍马粥
是稠是稀。
没有如蛇之寂寞，也没有
如龙之孤独。一个人
不由自主叹息。从肺里钻出来的
叹息变成了咳嗽雷。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咔……响声尤其大，
在夜里。
2025.01.02.05:19:30
克隆人
把我放在一个机器里
就行，千万不要人形的。
错觉，视觉，人类的错误
就是从外观开始犯的。
我已经打听过甲虫的
方法，它全心全意地应对
全天候型航行。电报
旋转起来发电吧。
迷人而美好的部分
多少还是会达成一点点吧。
然后再活那么一两天。
火车晚点——广播说。
那时法庭也
很年轻。冬天降临的时候，
兄弟姐妹们轮流生病。
它的诗语无伦次。
还有一个小方案
需要智力化妆参与。
头脑里的重金属乐队还在
排练和弦。
法兰克福
没什么新闻，但还是
把年底盘点的稿子给改了。
飞机不讲糖果与大地。
讲是数落的意思。
它的手镯其实就是遥控器。
它摇晃下来的星尘，
对着笔记叹息。
2024.12.30.16:06:46
D.L
好多人都记得靴子。
人和事。而地毯已经
忘记了许多。它不是故意的，
是因为衰老。
但是有的闪电
时常从梦里凶悍地
显现出来，带着微笑，
带着抽搐的嘴角。
校样退烧了但还是
咳嗽。一夜一夜的咳。
把睡神赶跑了，
疼痛拥抱全身。
今月今日此时彼刻，
全都重叠在一起。
灯塔成了病人，灯塔告别了
健康的尘世。
2024.12.30.15:11:35
纪念曼杰施塔姆诞辰134年
论狠，
我们是狠不过你们的。
我们只能忍。
只能等。
曼杰施塔姆没等到，
不等于我们等不到。
昨夜去了江沿儿的斯大林公园。
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
不会说的。
我们沉默并不等于
我们无声。我说了许许多多，
沿着积雪的道路。
沿着你们的肆无忌惮。
我们的骨头如
染霜的铁块。
纪念红口白牙，
纪念黑着脸把你的手
攥在手心。这类政治表述，
我绝对不用。
我们也不用
领你们的白色银子。
领了也不领情。
屁股扎满了
棘草，看起来仿佛
衰老的孔雀伯伯。
天上的云看见了笑话，
把自己笑散架了。
哈哈哈
哈哈
哈
哈
世界黑下来，如这
纪念的冬夜。
2025.01.15.16:59:31
鲤鱼奇遇记
也算奇了。
裸体鱼亲身撞到了
冬天。由软变硬究竟需要
多少时间？
猜是难猜的。
可以做活体实验……
罪过，罪恶，罪愆……
数字的毛与骨……
红专街从来不
欲言又止。人来人往的
热蒸汽与冷空气交融之时，
您能分清？
炸糕，糖葫芦，
连语文都修改了何况渔业？
鲤鱼变龙也救不了
冻僵的活鱼。
把它带走的人
绝对不是什么拯救者。
他是锅友，是张大嘴巴的
怪兽中的怪。
鲤鱼梦是
粉色的还是青灰色的？
那水，那草，是故乡还是
异乡？
同情心如气球
落不了地。您就认命吧。
从来没有解放这回事。
从没有。
唯一值得回忆的
不过是水中悠悠岁月。
趁您还活着，多打一两针
空气针吧。
2025.01.14.15:09:42
无聊进行曲
论无聊洒家
能不能排天下第一？
不能。您知道什么是无聊吗？
没有依靠。
您知道也不等于
您能获得劳什子第一。
您知道天下有多少人吗？
不知。
您知道枢密院有多少生灵吗？
不知。您还算老实所以
就不跟您算老账与新账了。
但愿您无聊得有趣。
一动不动的无聊如何有趣？
呆若木鸡的无聊如何有趣？
木鸡，木头鸡。有趣。
您还有什么鸡？
您为什么笑呢？
您不该放声痛哭吗？
天太冷了，垂杨柳之泪冻成冰棍儿。
冰棍还是有那么一点儿
生机的所以
您不仅上不了无聊排行榜，
而且被太学除名了。也就是说，
您无聊个鬼呀。
洒家呆若木狗，
洒家没话说，仿佛足球
滚到了场边，歪风再助一把子力气，
足球滚到主席台下。
那里有一小堆积雪，
好像正在祈求复活的白色幽灵。
在想象中，它有鼻子有眼儿，
但却出不了声儿。
2025.01.13.13:49:25
咳嗽进行曲
感谢调理或者装修，
咳嗽进行曲有模有样，装模作样。
高音低音，旋律半旋律，
绘出淡蓝色的图纸。
是深蓝。痒痒
发表不同意见，当着一众
器官议员的面。而粉红色的舌头
阻拦不住气流的湍急。
他想忍着，结果越忍
祸事越凶，越猛，越着急。
穿过汹涌人流而奔流到海回不了
头。痛连累了众身。
不是众生。他们不配
在妙瓦在庙底扮演
幸运儿的角色。打电话给你父母，
他们的账单如饼干之脆。
翻身咳。三短一长。
三长两短正是秘密会社的通行证。
你的命不是你的。把心脏咳
出来就舒服了。
停止停顿，
停停停。剧烈的气体运动
模仿了地震波，而人们从不关心，
正是真相之一。
2025.01.10.16:12:36
什么是冷漠
第二天或者当天下雨。
不是下雨。是那东西的声音像雨。
暴雨。
我一生中第一次像父亲。
他在四十年代的内战中看见了那么多死人。
我看见了那么多死人。
那东西的声音实在是像雨。
现在我一听见暴雨的声音就想起
那东西。
那么多死人。
应激反应障碍。
上次出院的那天早晨，我隔壁病房的人死了。
但是走廊里并没有传出护士和家属联合
制造的大而急躁的声音。
异常宁静。死人被床车拉走了。
异常宁静，就跟什么都没有
发生过一样。
没有发生。
主治医生建议他的儿子给他
安支架。他儿子不同意。
他死了，在他早晨
上卫生间的时候。
那时候我正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刮胡子，
专注的情形颇似伊卡洛斯坠落之时
耕地的农夫。
不一样。农夫应该看见了
伊卡洛斯。我和真相
隔着一堵墙。真相面对墙，
我背对墙。
“你的血压什么时候才能降下来？”
世界没头脑我头疼。
2025.01.11.10:31:28
冒雪买药
又下了雪。
我浑不在意。我在思忖
药价问题。女医生严肃地告诉我，
你的进口药没了。
在办公室里骂他娘，
骂他大爷。但是药价听不得这个。
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我知道了又如何？
烂事如烂泥。
白雪和融雪剂的白粉混在了一起。
开始分不清谁是谁，分不清
烂泥中的王子与贫儿。
抱不住天气的
粗腿。血压的银汞柱看起来
惊心而动魄。小魄裂了缝儿但是
用微细的丝牵连着。
还没有跌落悬崖。
迟早跌落。但是早晨的雪
会清新一点儿？出租车也涨价了。
摩天轮仿佛瞪圆的眼。
我平静只是因为
衰老而不是什么境界。
巨轮的底仓进了水。大雪在上面
如火上浇油的油。
漂浮着。
漂浮着仿佛风景风筝的联合幽灵。
酒水与雪粒不堪其用。
天机泄露了主人。
2025.01.09.14:57:29
回忆一个场景
前几年的某夜，
我和杨老师谈心。
当时夜甚黑，身子忒沉。
我对杨老师说：这个世界
太黑暗了，没有一丝光亮，
我……我只能自己当
灯塔了。然后我
放声大哭。灯塔的光
像泪水飞溅……
2024.12.29.12:10:35
秘密几乎是公开的
有些事情算不上
秘密，却被归之于机密的秘密。
有的纯属愚昧而非无知。
乌鸦买不起坎肩。
牙膏一点一滴挤出
色情的意味，并非作者的
过错。小说可以为反转而反转，
而你不可以。
送你的这把刀子
是螺旋结构与镶银的。
目的是为了笑柄，而你绝对
想不到真正的目的。
事实被诬为谎言而谎言
却以事实之名大摇大摆走在
舞台的灯光之中。习惯就好了。
不习惯。
2025.01.08.15:21:35
病中笔记
1
人一病似乎真就完蛋了。
水杯就在眼前，准确地说，
水杯就在眼前的小几上，但是
手太沉了，伸不出去；舌头的长度
也是有限度的。我羡慕食蚁兽，
也羡慕玄幻故事里的树精。
2
好了些，动动手，拿血压计
量血压，拿体温计量体温，
拿“指甲钳”量血氧的含量……
吃药，奥司他韦，阿司匹林……
我多么幸福，它们全都爱我。
我多么幸运，它们全在我身边。
3
对个人对作品的自我评价
汞柱还是听从了药物的安排。
双刃剑的意思是两面都能
割伤人，而不是某一面动了
恻隐之心。有个小孩子吹
空瓶子口，嘭嘭嘭。
4
我也很想骗世界，我很健康，
我很年轻，我的脑子里装着救世的
奇思妙想。把那个怂从椅子上
轰下去，把井绳病院的铁门
用焊枪焊了。我行我素。
平平和静静说，圣诞快乐。
5
雪开始下的时候我就疑心
您听见了我的心里话，所以
您才回应我。我从雪的下降
形态中辨认出了您的同意，
您的建议。不健康是常态，
不健康时可笑可哭。
6
我是这么做的，但是我
并不清晰。今夜之后我肯定是
清晰的。我更新了名单，
或者说我调整了名单。我不惦记
您了。我让抱枕恢复了
她的抱枕身份。
7
一礼拜没上班，我就那么躺着
躺着。地球在转。与压缩饼干，
与药，与神。我想着，要不要
在梦里抽一支雪茄？或者雪茄
太呛了，换一支电子烟？难受
不像洪水，不像钝刀子。
8
我喊妈妈妈妈。台灯闪了一下。
9
我还是飞走吧。我是该
认真计划一番的。明天早晨是一个
好时间。然而什么是好呢？
什么是好冬天呢？别折磨
自己了。明天早晨四点二十飞。
那时天还没亮，我是灯塔。
2024.12.26.11:41:25
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雪
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雪，
今天我抱着脑袋边咳嗽边哭。
后者忽略。单说昨天的雪——
雪量并不大，稀稀拉拉的，
但是时间长（一整天），好像一个轴人，
接了一个从沙子里拣黄豆的活儿。
您瞧他慢悠悠的样子，您都想抽他了。
哭笑不得。气候的事儿
也是这样。而其他事儿即便是
肉眼可见般的清晰您也没办法
纠正或者改变一分一毫。比如一个混蛋
坐在不锈钢椅子上尽干混蛋事儿——
谁说他谁死。是死吓倒了众人？
也不是。您和混蛋较什么真？
老街坊张哥说，您比他年轻，
好好熬他个三五年，您会活到那一天的。
哪一天？猴年马月驴日？
雪慢悠悠地下着，突然从稀松的雪中
爆出一个鸡蛋大的硬雪团，
好像粗口现身于晚宴。
2025.01.08.11:39:40
圣诞夜
此刻是平静
而微喜的。您还有
什么期盼呢？有的，
在等一个未来。
一个迅疾降临的
未来。不仅常识赢了，
而且还有了自由。
真的自由
不只是自由
这个动词。街巷的
卫生条件全都改善了，
空中飘着蜜。
那雪也是
蜜蜡扮演的。
孤单还是比较容易
抵抗的。
并不恨什么
冬天。它的罪只是
象征物的罪。而真凶
另有其人。
想知道的事，
还是查档案吧。
道听途说APP靠不住，
但偏有人信。
把难受一刻
替换掉，也确是
我的本事，像昨夜，
像今夜。
2024.12.25.19:12:35
新发现
我欣喜地发现
我的新办法宛如树妖的触须
或者石头磨成的锐爪伸向你们内心的
某处病房。关键词宛如
有点儿低俗小说的意思，但是并不
让我羞愧。应该羞愧的是审查员或者
评比小组成员。他们手握红色圆珠笔，
在你的剧本宇宙中随意一点，一颗星球就会
灰飞烟灭。有时甚至是一个银河系。
那么地球人……关键词病房
有点儿恐怖小说的意思，但是并不
勾连悬疑小说。答案或者谜底从来就不是
我们应该关心的。我们应该关心此刻的
命运——能不能活下去或者能不能
不被吓死。但是当触须与锐爪
凌空弯曲着向你们的内心伸过来的时候，
尖叫声都被吓得憋回去了。这些声音
在咽喉里乱窜，在肺腑里起义，
最后在心脏里炸成碎片。
声音的碎片子弹仿佛陨石在宇宙中高速运行。
它会击中谁呢？
2025.01.06.15:15:37
冬至
1
给你的信，
想必已经收到了。
但因没有回信，我就怀疑
信丢了，怀疑送信途中
遭遇了拆检，怀疑……
还是以信为核心编写
一个剧本吧。而回忆加重了
猜测的砝码，而幻象的
麻醉力超过了酒精。
2
心理活动
是一个宇宙，似曾相识，
但主要还是
寒冷。外太空的温度太低太低了，
我必须考虑取暖。
汽油，火焰……与之关联的
技术与技能。一个人
能发明壁炉吗？一个人活下去
是不可能的。
3
脑子唱片有多少转？
咳嗽的痛牵扯了智力。
把鱼鳞镶在
墙上，不是为了与霜
争辉。速死是良方，
但不适于众人。而梦与
幻象是完全不同的。
幻象是制造的，而梦
是真实的。
4
我现在要穿上
装备，走到不洁净的
空气中去了。那醋
是友善我的，那空中飘着的
影像是友善我的。
那颤栗的声音传递着什么
信息？我破译着。
目的不是结果，而是
耗尽了时间。
5
冲锋枪与
缝纫机也出发了。
它们目标一致，但是
并不包括我。凿孔必须强大，
缝补必须强悍。别搭理
私下里的那些议论。
耽误事儿。顾客，封闭的
小园子。上天保佑
生老病死。
6
那一天他还是
电缆线，沿着地下隧道的
冷壁爬着。
爬着。他不是蛇，
所以他不能委曲求全。
哭泣带不来回报与宽恕。
传统与秩序
是小乱的新名字。
那一天他想到了灯。
7
为什么不能说
十千人，而非说一万人呢？
问题研究一旦展开，
差距仓库就会
越来越丰盈。
而侦探小说的结局让我害怕。
松林微笑不解决手套。
汗越来越多，
无病与虚弱牵手而至。
8
小心。
小心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答案但是不能说。
是所有人。每一个人。
包括婴儿。包括工程师
修理损坏的机器。
而我买了一个
具有象征性的具有历史价值的
保温杯。
9
不争吵。
不讨论，甚至不讲。
你是说你已经无语了吗？
无语。
冬至自身并不存在紧张关系。
是人。是人。
这么多年我没有荒废，
只是我没能阻止倒退。
不甘。
2024.12.21.15:04:36
桑克，著有诗集《朴素的低音号》《桑克的诗》等，随笔集《我站在奥登一边》等，译诗集《老负鼠的实用猫经》等。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南方诗歌编辑部
顾问：
西 渡 臧 棣 敬文东 周 瓒 姜 涛
凸 凹 李自国 哑 石 余 怒 印子君
主编：
胡先其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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