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侠电影里,人们常常会看到在寺庙里有一些手拿扫把低眉垂首躬身扫地的老僧。这就是隐匿在寺庙中每天洒扫庭除以扫地为修行的扫地僧,他们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往往都是功夫高手。在国家大剧院这座庞大的艺术建筑内,就有这样一个“扫地僧”,他就是在这个艺术园地心无旁骛的深耕十二载的国家大剧院音乐艺术总监吕嘉。1964年出生的吕嘉,今年正好是他人生中的甲子年,也是他这个“扫地僧”在国家大剧院的岁月轮回十二载。此外,今年也正值布鲁克纳诞辰200周年,也是国家大剧院建院17周年,国家大剧院音乐厂牌NCPA Classics不失时机的推出了由吕嘉挥棒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演奏的《布鲁克纳交响曲全集》珍藏版合辑套装。吕嘉很看重这张专辑,这不是一蹴而就之作,除了部分是最新录制的曲目,还有一些是多年前挥棒乐团在音乐会上的录音。拿出“布鲁克纳”全集自然是对这位音乐巨匠的致敬,同时也是吕嘉对自己人生甲子的“一个交代”,更是给下一代人的艺术传承。

PART.1
全套“布鲁克纳”见真章
大器晚成的作曲家布鲁克纳,平生总共创作了11部交响曲,带编号的有9首,其中《第九交响曲》为未完成,另外2首未列入编号的为《f小调交响曲》与《d小调交响曲“零号”》。他的交响曲创作将晚期浪漫主义的音乐语言与古典主义的曲式原则相结合,作品篇幅相对较长,充满戏剧性、史诗性和抒情性,同时在和声、复调、配器的作曲技法上也有着很高的造诣。演绎布鲁克纳的交响曲可谓是考验指挥家及乐队其技艺是否精湛的试金石。指挥家吕嘉带着国家大剧院交响乐团已经走过了十二年,这期间,参演几乎每一部大剧院出品的歌剧,每年完成乐团的乐季演出,同时多次圆满完成全国以及国际巡演任务,同时赢得国内外广泛赞誉。而《布鲁克纳交响曲全集》的出版,也算是这支乐团的一个阶段性总结。

这张专辑可谓是多年磨一剑之作。所谓“磨”,首先是在磨一个顶级的乐团,“把十几年的时间搭进去,一点一点、一个音一个音抠出来。”然后就是用岁月的历练,磨他们心中的那个“布鲁克纳”。还有就是磨一张牛逼的专辑。据说,布鲁克纳这9部交响曲除第一、第二为现场实况外,其余均在国家大剧院、北京艺术中心的音乐厅净场录音,用尽“120%的信心和努力”来雕琢。“交响乐是西方的舶来品,我们演绎的舶来品能让他们服气,这是一种真正的文化自信。”吕嘉说这话时语气中就带着一种自信。这张专辑面世后,国际乐评人拉尔夫·摩尔在《布鲁克纳期刊》发表文章,以“演出宏伟、演奏精湛、制作精良,忠实再现布鲁克纳的音乐世界”的溢美之词给予极高评价。
PART.2
渐渐慢下来的“布鲁克纳”
古典乐迷或许会发现,同一个作曲家的作品在不同的指挥家棒下速度节奏时间长短有时候是不一样的。这其中有很多原因,或许跟某一个年龄段指挥家对作品的理解不同,或者心境的不同或者还有其他的原因。吕嘉也是一样,他指挥的布鲁克纳也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似乎渐渐慢下来。对于慢下来的原因,吕嘉的解释是,布鲁克纳的作品中要讲的东西太多了,“当然我觉得每个人对布鲁克纳的诠释和理解不一样,我的理解是他要说的东西很多,我诠释他这些内容的时间空间得足够,要把这些东西说完,所以我的时间稍微比别人会再长一点。”对于布鲁克纳这个人,吕嘉也有很深的了解,他认为布鲁克纳是个内心很挣扎的人,“你想想看,一个几乎是乡村走出来的人,从来没进过城,没有经历过城市洗礼或者染缸染黑,他要出名容易吗?你不跟他们一起混,能混的出来吗?虽然他的内心不确定,但他的内心很丰富,感觉非常好,他又是非常虔诚的教徒,所以他对于天对于地还有风景以及风土人情,包括对大自然充满着最原始的爱。他自己又感情非常丰富,他又不断钻研作曲技术,所以他作曲作曲技术不断提高,写的非常好。”

关于布鲁克纳的作品,吕嘉又拿新世界红酒与之进行类比,“有些人不喜欢新世界红酒,他们觉得好喝是好喝,但都一个味儿,没有层次感,不够丰富,时间放久了也是那个味儿。法国酒的葡萄扎根扎得很深,各个层次的土地给他不同的养分,所以它的层次感觉丰富。布鲁克纳也是一样,他经历那么多,他跟瓦格纳又是好朋友,瓦格纳的对他影响非常大,他很崇拜瓦格纳。布鲁克的音乐很很棒,很丰富,他又把自己的想法全写进去,他的里面东西特别多,而且越听越有东西。不过,你看马勒听到现在也差不多就这个样子了,但是像布鲁克纳和舒伯特这种人,他们的作品你越听,他挖掘的东西就越多。我就觉得听完这个,别的东西都觉得小儿科了。”吕嘉表示,他特别喜欢布鲁克纳,“他又是一根筋,这种一根筋在某种意义上在艺术上非常非常好的品质。”
PART.3
布鲁克纳难度在哪儿?
“布鲁克纳难度在哪儿?”吕嘉把布鲁克纳和马勒放在一起比较,他说马勒的性情比较直抒胸臆,有意见就吐槽,高兴了就哈哈哈。而布鲁克纳不一样,他有太多的想法想要表达出来,层次太复杂。“我要想把作曲家想说的的话尽量的表达表达出来,需要时间和空间,所以我指挥的时间长短不是为了速度,是速度是为了我的所谓的个人的诠释去做的,所以每个指挥对于一个作曲家,对于一个作品都是有自己的一些独特的看法,我的是我的看法,别人是别人的看法,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套路,所以不能去妄评别人好与不好。”吕嘉拿布鲁克纳的专家约胡姆举例,他觉得这位大师指挥的布鲁克纳作品就有些“随意”,该说的没说就过去了。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布鲁克纳”与老一辈的指挥大师君特·旺德的想法比较接近。

吕嘉说,他指挥同一部布鲁克纳的作品,三个版本几乎每个版本都不一样,而且每次的速度都是越来越慢。“现在想说的东西太多了。”吕嘉说,虽然指挥家不是原创,“我们是在原创之后对于作曲家的原意意图尽可能准确的理解之后,我们可以有原创。这种原创是把你自己的想象力和你的理解加进去,也可以说是加强它的原创的效果。”吕嘉认为,一个乐团,在完成布鲁克纳之后,对于德奥音乐的理解就更深了一层,“布鲁克纳是一种训练,就是你演完布鲁克纳之后,类似的作品就不在话下。就像一个乐团在演完瓦格纳的《指环》以后,别的歌剧就是都是小菜一碟。”
PART.4
愿做音乐界的一名“扫地僧”
从多年前一个青年指挥到如今成长为一位蜚声世界的著名指挥家,一路走来吕嘉有着深刻的感触:“一个指挥年轻时候观众看你耍,指挥比赛其实挺尴尬的,顶多在三十岁以前那个年龄段能把作品挥得利索点,而对于音乐应该没有那么深刻的理解。”吕嘉认为,指挥拼到最后,跟打拍子没关系了,“你是一个音乐的引领者,你对音乐的理解通过你的手段指挥乐团把作曲家的本意表达出来,在音乐的本意中再加入指挥家本人对于作品的理解,把他的本意更加的发扬光大。当然,这个过程需要演出积累、曲目积累以及生活感悟等诸多沉淀,指挥家的个人修养也必不可少。到了五六十岁以后,一个指挥家的本领都在这里面了。还要啥?这样你就安心把自己的音乐做好就是了。”吕嘉认为,“你在指挥的时候,你在读谱的时候,你在工作时候就没有杂念。所以,艺术家必须摒除杂念,不断充实个人修养、沉淀生活,我愿做音乐界的一名‘扫地僧’,心无杂念,希望能到达艺术的彼岸。”

PART.5
扫地僧就该守住初心做好自己的事
对于越来越优秀的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吕嘉表示,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因为要跟欧美最最好的乐团比,还有很多东西要要做。”吕嘉说,这就需要自己这个扫地僧一步步的做下去,因为这就是自己这个扫地僧本职工作。好在,让他欣慰的是,得益于国家大剧院这个平台,这些年培养了一大批古典音乐粉丝,特别令人兴奋的是喜欢古典音乐的年轻观众越来越多,同时观众对古典音乐的欣赏水平、审美格调也潜移默化地的得到了大幅的提升。指挥家吕嘉说:“对于观众而言,古典音乐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门,让他们从中汲取到源源不断的能量,这就是艺术的魅力所在。”“扫地僧”吕嘉认为,在这个流量时代,应该有人特别持之以恒的地守住自己的初心,做自己擅长的事。“当然,音乐家也不能脱离生活,他们成不了富翁,但是大多数的音乐家对物质好像也不是很在乎。只要生活够吃够喝,养家养老,解决医疗孩子上学,这就没问题。”

PART.6
指挥家也是一个高级大厨
吕嘉认为,录制全集的过程,也是和乐团不断磨合,带领乐团持续精进,推动艺术水准不断提升的过程。事实上,乐团在完成某一部古典音乐作品的过程,指挥家就像一个能够烹饪出一盘顶级菜品的高级大厨。有一手好厨艺的吕嘉一直认为大厨也是艺术家,当然他指的不是一般的厨师。吕嘉举栗说:“六个人做同样的一份菜,比如说鱼香肉丝,材料都一样,程序也一样,但是六个人做出来绝对是六个不同的。说到音乐上来,一个指挥是大厨,材料就是乐团和同样的作品,但是不同的指挥完成的作品就是不一样。”吕嘉表示,指挥是音乐的引领者,凭借指挥对音乐的理解,通过指挥的想法、技术把作曲家的本意演绎出来,再在作曲家的本意里加入指挥对作品的理解,是他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要求。

PART.7
科技很快,艺术却需要慢
“事实上,飞机和高铁其实加重了人类的生活负担,因为你飞到那儿就要工作。”吕嘉说:“以前坐船坐很慢的火车,有时候坐船或者在火车上一呆就是一个月才能到演出场地,这段时间所有的艺术家都在路上,几乎练了一个月,到了下一站这个作品死活都倒背如流了,从阿根廷演演到巴西,从巴西演到大都会,再回到欧洲,伦敦、维也纳,这一趟下来每个作品都已经是经典了。我们以前工作也是,坐火车动不动20个小时,如果去昆明那得两天三夜,再到上海我记得十五六个小时,那你安安静静的歇着吧,或者抽时间练习。现在不行了,因为科技的发展,两地的时间很短,一到目的地就开始工作,紧接着还得赶往下一站。这样不健康,其实艺术就是慢,要在一路琢磨下来,要定,要入禅,你静下来把自己腾空,才能感悟到更多的东西。你整天忙忙叨叨,忙在想各种各那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你静不下心来。”
PART.8
让别人服气是一种文化自信
吕嘉认为,布鲁克纳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同时也是一个时代的高峰。他的作品一般人不敢录,如果想录的话就必须有百分之一百二的决心。吕嘉说,在世界范围内,一个指挥同一个乐团录整套布鲁克纳,他没数过,估计也就十来个。“什么是文化自信,不是喊口号喊出来的,西方人传承几百年下来的引以自豪的东西,我们不一定做得让他们崇拜,至少可以让他们服气。你跟他们讲老子、庄子、孔子,他们听不懂,就没有交流,你只能自说自话。既然是交流,就得大家共通共享共融的东西才有交流。”

PART.9
年龄大了,记忆力反而好了
以前,六十岁的人大多被小孩子们叫老爷爷了,拄着拐棍在街上走路颤巍巍,现今社会这个岁数的人都还老当益壮的在工作。吕嘉得意地说:“很多年轻人比不过我啊。你想想,我老师是郑小瑛,九十五还在指挥,多厉害。”有人说人到了六十岁记性不好了,但是吕嘉比较神奇,他说自己这两年的记忆力反而比原先还好了,“别的不好说,但是看书学外语记单词背谱子,比以前好多了。”吕嘉说,目前他已经能够掌握了日常交流流利对话的外语包括西班牙、英语、意大利、德文、瑞典语至少四五门,今后有时间还会继续学上一两门外语。
PART.10
想把平台做得更高级点
从1991年开始,二十多岁的“小年轻儿”吕嘉已经开始在欧洲的不同乐团当总监,一直到回国。之前的那二十年间,他积累了大量的曲目,还有大量的工作经验和艺术见识的积累。欧洲的乐团总监一年能完成两三部歌剧已经不得了,而吕嘉回到大剧院之后最疯狂的一年竟然完成了9部歌剧,这个数量完全不思议。其实,吕嘉一直有一个想法,就是希望把国家大剧院搭建一个国际联动的平台,甚至把一个优秀的经纪人公司搭建在这个平台上,把全世界最好的经纪人和艺术家都掌握在咱们自己手中。这是他除了指挥之外的另一个艺术理想。
撰稿/编辑/排版 张学军 照片 吕嘉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