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土地
文/罗萍
奶奶一直比我矮,直到我的头磕到了地上,她还是比我矮。
——题记
乌黑的头发夹杂着几根银丝,皱纹爬上黝黑的皮肤,浑浊的眼睛因为风沙常含泪水却炯炯有神,她的手掌粗糙厚实,和土地一样。
“一条力的弧线,一道破土的犁圈,一条飞来的彩虹,一架厚的青峦”。她是一个农民,锄头一起一落,便一个春夏秋冬。如果说土地是她生命的坐标轴原点,那么时间便是那绵延不绝的横坐标。锄头起落,将她人生的点滴重复,串联成一条笔直的线。
每至长假,我也会急不可耐地从城市的熙熙攘攘抽出身来,回到那片土地,时间久了,便成了一种心灵寄托。
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农家的袅袅炊烟让太阳退场哩。“师傅,前面那里停一下”。农村的客车没有固定的站点,随叫随停,或许是因为很少有人在这里叫停,车内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脸上。一下车,映入眼帘的便是我熟悉的用竹子编制的背篓,然后是那亲切的如大地般的皮肤,她看见我,嘴角止不住上扬,左手拿着锄头,那锄头的握柄也因手掌的日益摩擦而变得光滑,右手拿着一把锋利的镰刀,脚上穿着沾满泥巴的黑色胶筒靴,泥巴里还夹杂着一根亮眼的绿色杂草,像广袤无垠的沙漠里冒出一颗胡杨树般刺眼夺目的绿。我冲过去抱着她,“看我长高了吗?”她只顾咧开嘴笑,笑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回复我似的,“你晓不晓得,山大无柴,树大无丫。”我的确不知,便笑笑,任由那厚实的手掌带我进屋。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暑假,正值收玉米的好时期。我已经连着好几年和她一起搬玉米了。还是那块充满生机勃勃的土地,伴着蝉鸣,我坐在一边,等着被绿油油外叶包裹着的玉米,把我那小背篓装满。然后在太阳的监督下,背到家里的坝子上。仲夏的烈日包裹着她,草帽下不断有晶莹剔透的汗水落在那片土地上。乡亲邻里调侃她,“哟,小孙女回来帮你啦,长这么大了,真有福气。”草帽抬起,擦擦汗,也不语,只是笑笑。下午天气太炎热,我们就坐在屋子里,将长条板凳横着放,坐在板凳棱条一侧,把解放牌的军绿色的鞋子,挂在板凳两边,依靠鞋底的凹凸摩擦,帮助玉米粒叛逃。等到不那么热的时候,她又会去地里劳作。回家时,夕阳给我们披上粉色的,红色的,紫色的薄纱。我走在前面,她在后面,“明年就可以换大背篓背更多啦。”“难道我长高就是来背这个的吗!”我佯装生气道。她一边在有台阶的地方刮去鞋上的泥土,一边大笑,脸上的褶皱都聚集在一起,合着落日的余晖,爬上家对面那座逶迤的大山。我们家的炊烟也升起来了,星星悄悄地探出头来,偷看今天劳作的人儿。清夜无尘,月色如银,我们吃着可口的饭菜,听她细数今年的收成,看着温柔的月光把我们轻轻裹起,和着笑声,遁入土地里,说不定那是颗好种子,来年还要发芽嘞……
她时常去集市卖菜,卖菜时会比平常起得更早。先是把头天晚上摘好的菜淘一遍,将那土地里的泥冲去,再平均分成一把一把的,用稻草扎好。略微弯曲的脊梁背上装得满满当当的背篓,手里拿着秤砣和口袋,整装待发,俨然一位奔赴战场的军人。村里最早的一班车是六点,为了避免错过早班车,需要早早地在马路边等候。我曾和她去过一次,下了车,还要直走十分钟,再右拐进入一个狭窄的巷子。一路上几乎全是去卖菜的老人,大家都加快步伐,紧赶慢赶,只有这样才能抢到一个好的摊位。或许是因为那时年龄小,脸皮薄,我总担心被同学看到,卖菜时一直低着头,捏着塑料水瓶,瓶盖上扎满了洞,没人的时候,她会整理摊位的菜,并洒洒水,这样看着更新鲜。她一个人招揽着顾客,把顾客选好的菜放在有些生锈的称盘上,一手提着秤上的绳子,粗糙的手指将秤砣来回移动,直到秤杆形成一条水平的直线,观察称星的位置,就是菜的重量,再爽快地抹个零头,然后用塑料袋装好,乐呵呵地递给顾客。卖完菜后,她把皱巴的钱一张一张叠好,再放进一个塑料口袋,揣在衣服兜里的最里层。她得意洋洋的说,今天卖了90块钱。她的价格总是低于其他人,我常常感到愤懑。“早点卖完早点回去干活了。”她似乎总有做不完的农活。
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夹杂着沁人肺腑的冷气,猝不及防的闯入心里,依旧是那块土地。我穿着厚厚的棉袄,她穿着单薄的上衣,给她买了好多棉袄,都被扔在衣柜,被判除无期徒刑。即使是冬季,她的生物钟也让我吃惊,没有现代手机的闹钟,但每次都能准时起床。劈柴生火,熏腊肉。她早早地把红薯放在柴火堆里,那手掌不怕火似的,拿出来“呼呼”吹两下,把表面的灰吹散,就递给我。我小心翼翼地剥开表皮,露出红瓤,还冒着热气呢。在寒冷的冬天,咬上一口,甜甜的,软糯糯的,暖到心窝子里去。我们围着柴火堆,听着毕毕剥剥的柴火声,熏腊肉醇香扑鼻。我看着她的侧脸,被火光映照着,像十月成熟的小柑橘般的温暖的橙色。我们聊着家长里短,前两天,家里有亲戚结婚,在四川。“哎呀,我们那天去吃饭,车夫跟着地图(导航)找了好大阵子咧,感觉那个地方大得很。”这是她一生中去过的最远的地方。
端午节,明明是初夏的日子,太阳照在身上竟也是丝丝凉意。我的心情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一样刺鼻。又想起五岁那年,她带着我去山坡上,我坐在一旁,看着蛐蛐乱蹦。
“等你工作以后我就不种菜了。”
“那时候怕是你都在地里面去了哟。”
我已经忘记了她当时的反应,但现在我总觉得童言有忌。
那年的玉米格外香甜,你一口没尝到。

作者简介:
罗萍,我是一个乐观开朗,积极向上的人,我喜欢写作,平时喜欢写随笔日记,我一直觉得这种即时性的不事雕琢的文字最能触动人的内心,或者最接近创作者的内心,所以我也很擅长观察日常生活中的事物,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我的人生格言是“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