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乡味之忆
文/潘旭
天气愈冷了,一阵寒雨过后已有了几分萧瑟的感觉,秋日仅存的一丝暑气也被消磨殆尽。那天在超市水果店闲逛之际,忽的看见一片惹眼的粉红,原来是一些小西红柿摆了出来,鲜艳欲滴,正卖的好。按捺不住,当下买了一盒品尝一番。香甜的口感在唇舌间绽开时,才想到,原来不知不觉间冬意已深了。“真是熟悉的味道啊……”恍惚间,我感觉被这味儿带领着,记忆的迷蒙逐渐将我包围。
武汉有热干面,陕西有臊子面,诸如此类,中华大地不同地方上的儿女们大多都有自己独特的面食,而说起这些面食的美味,则离不开它们各有特色的酱料。我最怀念的,也是我家乡的一种酱料——柿子酱。
虽然名字如此,但家乡的柿子酱可不是快餐盒里那甜腻腻的番茄酱,在西北这片土地,我们的柿子酱更加偏向于咸口。每年的9月,家乡的柿子便已青绿中夹杂着诱人的红色,鼓鼓囊囊了。此时采摘下来,继续搁置保存,在国庆之时,便会如同灯笼一般变成夺目的红色,垒在纸箱子里,圆溜溜的,格外令人喜爱,整间屋子都是满满成熟的柿香。等到市十一假期到来,一家人便聚在一起,去到久无人住的老房子里,准备酱料的制作,那里宽敞且露天,小院里不拍脏污了地板,正是劳作的好地方。这一过程,叫做“酱柿子。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活计,需要数十人分配好各自的工作相互配合完成。首先,要将坏了的柿子挑出去,留下好的放上蒸锅。坏了的便可以让孩子们拿去喂猪,家里的小弟弟们最是喜欢这项工作,一人抱上一堆,就往猪圈跑去,调皮的往那些白胖的身影扔过去,小猪们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抖一抖身子,便低头吃了起来,孩子们玩的无趣了,便乐呵呵的散去了。现在想来,这些年和家族里的的亲人们聚少离多,那欢快的光景明明历历在目,却仿佛已是梦里的事一般,只是令人难以忘怀。
这之后的步骤便是将蒸锅里蒸破开了皮的柿子拿出来,戴上手套,趁热把柿子皮褪去。刚出锅的柿子甚是烫手,此时只要轻轻一挤,光滑的外皮便被轻易挤破,柿子瓤就整个滑溜溜的褪了下来。褪去皮的柿子收集在一个大盆里,此时拿出手摇搅拌机,将剥了皮的柿子挨个放进去搅碎,并用另一个盆收集起来,柿子酱便初具雏形了。虽然现在早已见不得那老式的手摇搅拌机了,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始终记得那个生了些锈迹的机器嘎吱嘎吱搅柿子的老样子,我想,只有那样制作的柿子酱才是纯正的,电动搅拌机想来会让柿子酱失去了纯真的“灵魂”。那台机器现在早已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但在我心里那台仍是完好无损,连锈迹都崭新如初。到了最后一步,只要再将粉碎好的柿子上蒸锅蒸一次,灌入玻璃瓶中密封好便大功告成了。
这柿子酱大概十月份做好,居然可以一直吃到明年的九月新柿子上市。每次只要倒入锅中撒些调料略略翻炒,便成了吃面或是炒菜的最佳辅料。我尤其喜欢母亲用柿子酱做的酸汤面,手擀的面条筋道无比,浅红的汤汁色泽诱人,过去每每身心俱疲的放学回来时,母亲便已端上了热腾腾的面条,“吸溜吸溜”的在母亲的注视下吃完,便动力十足的学习去了。这些年过去了,尽管也品尝过其他地方的特色面食,但那亮晃晃的白炽灯下的一碗酸汤面条,始终是我心中无法被替代的存在。
落笔至此,惊觉自离家来到学校已快有两年了,今天却因这柿香忽然想起了家乡的人与事,心中不免些许落寞。“万里因循久成客,一年容易又秋风”。少年人或许就是这样吧,身处家中之时心如浪子,不愿回头,只想远去;一年前初到异地他乡时却又彷徨失措,一时竟无法忍耐走出故地的慌乱。无论新的环境,新的面孔,还是新的生活,都新的让人充满期待,也新的让人迷茫不安。但或许就是在这夹缝般的情绪中拉拉扯扯,才让我们逐渐成长了起来。
前些日子与母亲通电话时,母亲告诉我:“你还记得老家那个以前总是喜欢吓唬你和弟弟的舅奶奶吗?几天前刚过世了,你小时候还骂过她呢。”我眼前蓦然闪过一个身影,那个头发花白却又短而杂乱如鸡窝一般不苟言笑的老太太。我心中并没有多大的波澜,只是有点像是丢掉了婴儿时期的旧玩具一般的惆怅。我也知道母亲不是想说些关于她的什么,这个远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并不需要母亲特地打电话向我说明,我知道母亲的意思,因为时间过得太快了,她只是一位普通的母亲。她还不能像某个女作家一样坦然地看着子女远去。我又想起今年我刚离家的那几日,母亲告诉我,我走时弟弟故意不来送我,其实是怕在我跟前哭鼻子,给他买最喜欢的零食也不吃,赌气一般的说:“我要等我哥回来。”我听后也只是笑笑,不过那一瞬间的感伤却像一只手紧紧扼住了我的喉咙。我心里一阵隐隐的感伤,故乡的春秋早与我无关,下次回去家乡都要飘雪了,这小孩……
“狎兴生疏,酒徒萧索,终不似,去年时“。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世间事大抵如是,你我只能顺势而为,像一片片帆蜿蜒在人生的溪流中,或一路高歌,亦或艰难险阻,都必须不停歇的向前,曲折而又坚定的,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