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放的九月菊(九)
文/尚金桓
第九章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新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老子
第一条筹钱的路已被堵死。
听说,农委的倡议书发下去,水利上表示不捐。因他们单位一个晚期癌症,一个白血病小孩,大家刚刚捐完,再捐大家有意见。陈刚想如此这样,计划中的六万元能落实到位就很难说了。
在此期间,财政局长一再叮咛陈刚不要去找陆书记,也不要给陆书记打电话,他们尽可能把事情办好。可就目前而言,他们却没把此事办好。陈刚出于两难境地。这样目前能落实的只有借款四万元钱。陈刚决定去一趟家乡,看侄儿们能否再给帮凑点,其他已无路可走了。
那天晚上吃完饭,玉珍突然说头晕脚发麻,陈刚急中生智,让玉珍坚持背靠墙站着,他用空拳在玉珍头上一阵猛拍,约五分钟左右玉珍说好了,头不晕脚不麻了。陈刚的这一招,还是前几年气功热时,跟上练了“中华益智功”学下的,没想到紧急中竟用上了。此时,陈刚要给玉珍说说自己去乡下的打算。
陈刚说:玉珍,我打算最近去趟老家,看老哥和侄儿们能否再给凑点钱。
玉珍说:唉!大哥人家为了我们把骡子都卖了,一个农民他还能有啥可卖的?
陈刚说:七八个侄子,每年都外出打工,听说吃喝除外,也能落个一万多元。
玉珍说:一万多元,孩子上学、买化肥、买农药,浇水、其他开支,也是所剩无几的。
陈刚说:凑上多少算多少,再者,好多年没去家乡了,顺便给老妈上个坟,这一阶段每晚都能梦到老娘,所以我很想去一趟。
玉珍说:既然这样,你就去吧,看看大哥侄儿们也好。借钱的事就别提了。
陈刚说:玉珍,今天我正式给你说,你心放宽养病,这就是你对丈夫的最大支持,至于钱的事你别操心,我会筹足的。
玉珍说:我看到你整天为钱奔忙,心中刀割般难受,不如早些死了,把你也解脱了。说完玉珍便哭了起来。
陈刚说:没关系,只要我们坚持,再困难也能挺过去,现在有这么多热心人在支持我们,我们还怕啥?
玉珍说:好吧,我听你的,到时他龚金发总得给我帮点吧?这已是玉珍N次提到龚金发了。
陈刚一笑说:国际歌中唱得好,我们不靠神仙和皇帝,现在我们只靠自己救自己。
此时陈刚的手机响了。喂,是姐夫吗?我是三虎啊。
三虎者叫赵三虎,是玉珍的妹夫,找的是季家姨妈的二姑娘。三虎在劳动和社会保障局给局长开车,人忠厚老实,是从部队转业的技术兵。
陈刚急问:三虎有事吗?
三虎说:姐夫,今天陆书记给我们局长亲自打电话,指示姐姐的药费分两年度给报销。我就在跟前全听到了,我们局长表态说没问题。
陈刚大声说:谢谢三虎关心。
挂了电话,陈刚将赵三虎听到的事,讲给玉珍听。
玉珍说:陆书记,工作千头万绪,日理万机,还想着我们的事,真够感人的了,我祝好人一生平安吧!
陈刚乘机说:你看有多少人在关心我们。
第二天,陈刚将老岳母请来陪伴玉珍,安排赵三虎星期一送玉珍去医院透析,他便去了久别的老家。
陈刚的到来,全村人都围来看望。老辈的都称呼陈刚的乳名“六九娃”,是爷爷六十九生日时生下的孙子。同辈人大多都亲热地称哥,小辈人都不认识陈刚,只是在门外一探头一探头地观好奇。门里门外一股泥土柴草的香味陈刚全闻到了。
那真是:
故乡久离别,归去便觉生,
村路已硬化,房屋换新颜,
老小急匆匆,出门来相迎。
亲切溢脸上,朴实见热诚。
同辈半白发,握手热流涌;
老辈已不多,唯见三寿星,
张家爸爷七十三,姚老钢爷八十二,邵家奶奶一百减去一。少壮多不识,问候道父名;坐炕抽烟喝砖茶,围坐语纷纷;问我别事了,句句话行踪,问我妻和女,句句祝安宁;问我干何事,每月多少银。语及乡邻事,儿孙多成人;语及家乡变,欢声阵阵起;语及生活好,频频数家珍;人人鼓腹衣食足,老小个个乐太平;谈笑不知时,不觉夕阳沉;乡情说不尽,依依不舍情。
乡亲们叙旧到深夜,陈刚将他们一一送走,便在老哥的旁边睡下了。暖暖的火炕,香香的柴草味,硬而光滑的羊毛毡,一下子使陈刚又回到了童年的岁月。那时生活虽苦,可少年不知愁滋味,那是何等的欢乐啊!尽情的玩,尽情的闹,万一闯下祸,哥哥们要打时,老母出来便挡驾。父亲死的早,他的小儿子没得到过父爱,老母像母鸡护小鸡似的护着她的小儿子,哥哥们想打,鞭子终究落不到我头上。真是少年轻狂不知愁。现如今,三个哥哥相继去世,老妈妈也早早离去,亲兄弟只剩现在唯一这个老哥。尽管嫂子、侄儿、侄媳、侄孙们都很热情,但陈刚总感到缺点什么,缺点什么呢?使人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惆怅。说不清也道不明。总有点不踏实,心中空落落的感觉。
第二天,陈刚在老哥、大侄儿的陪同下去了祖坟。祖坟较大,黄鹰大展翅的形状,在一山坡的阳面,坟头上长满荒草,荒草摇曳,人心酸苦。坟场按各自辈份的大小,将死了的和活人的归宿早有阴阳先生给定下了位置。放下供品,老哥说:你看,我在这东边,你在我下边,这都是定好的,谁也不能乱变的。陈刚一看今后自己要永远躺在那个位置,心中一动,真好,平平坦坦,阳光普照,微风吹佛,鸟儿歌唱,老哥伴在身边,如若此刻就能形成个大坑,我躺进去多好啊,人间一切都万事休,万事休了。
给各个坟头压了黄表纸,然后在固定的位置烧纸,奠供品,陈刚便口中念到:祭扫墓地,陈家各位列祖列宗,故显考、祖考、曾祖、高祖、天祖、烈祖、太祖、速祖、鼻祖,一献香——二献爵——三献馔——四献萱——五献帛——谨具香烛炬帛,三牲酒酣时馐清酌,一切不腆之仪,致修祭于祖宗坟前。然后提高声音又念:今日坟前把奠祭,保佑子孙福禄齐,保佑我妻疾病除,素菜水酒莫嫌弃,儿孙聊以表心意。惟伏尚食!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永毕。
这些程序完后,陈刚又走到老母坟前,扑嗵一声,双膝跪下,前额顶在坟头黄土上,便大声哭了起来。他哭得伤心而动情,他哭的肝肠寸断催人泪下。引得老哥也双眼红红的,眼眶里溢满了泪水。大侄子也一声声地叹气。
老哥说:别伤心了,我们都知道你的难处,咋办?老天不长眼,我们只能挺了,挺过去也就对了。唉,你的命真苦,小时早早死了老子,现在家里又出了这么大的事,给谁谁都受不了。
大侄儿也劝:叔叔别伤心了,鼓起劲来给婶婶治病吧,苍天它总要长个眼,天无绝人之路,过了这个坎就对了。
突然一阵黄风刮来,杂草、纸屑、黄表纸扑面而来,老哥拉住陈刚的胳膊说:起来!起来!走吧,走吧,别伤心了,这都是由不得人的事。
陈刚抽抽泣泣地站起,抹了一把又一把泪水,跟在老哥的后面往回走,大侄子始终护驾似的跟在陈刚后寸步不离,在他的心中叔叔瘦弱而可怜。
陈刚不想给老哥说筹钱的事了。他看到老哥及侄儿们过日子没问题,就是说有饭吃有衣穿了,但还是缺钱。不是我们有些新闻媒体和政府文件中所说:农民腰包鼓了,手中有钱了。陈刚觉得他们还是缺钱,从谈话的一声声叹气声中可以体现出来。
老哥知道陈刚的来意,对陈刚说:做手术要一大笔钱,我想把这些儿子们都召集起来开个家庭会,家家想办法都出点,没多了也有个少,就是尽心也要尽嘛,他们哪个侄男个女没沾过你的光,花过你的钱,今天你有难了,就得大家帮着度过难关。谁也不能不管。
唉!陈刚一声长叹:哥,我看他们都也没钱,不难为他们了,回去我自己想办法吧。我的路比他们要宽一些,硬逼他们也不好,我作为长辈也不忍心。
家庭会还是在老哥的执意坚持下,在那个星星布满天,月牙亮晶晶的晚上召开了。现共有侄儿八个,都已成家立业。吃完饭他们抽着劣质香烟,手牵小儿后跟妻子,陆续来到老哥家。同时跟在后面的媳妇们,面部均不怎舒展,媳妇左手或右手又牵着孩子,孩子们兴奋的似要过大年,又仿佛要赴宴或赶集似的。
老哥和陈刚端坐在炕中央,侄儿们有几个按年纪大小也上来坐在炕上,几个跨坐在炕沿边上,其他的坐在地下的木椅子上,媳妇们胆大的几位也跨坐在炕沿上,其余的均站在地下,孩子们无忧无虑的在地下乱跑着,进进出出打闹着玩,无心管大人们的事。那只狸猫在炕角里打呼噜,花狗不知为什么,从后院跑了进来,被大侄儿一声吆喝,转身跳出了门。
只见老哥很庄严地咳嗽了一声,又咳嗽了一声便说话了:你们的爷爷生了我们弟兄五个,现在他们三个都走了,早早清闲去了。说到此,老哥声音转向低沉,略为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控制情绪,转而又说:现在,你们的父辈就剩我和你们小叔了。你们大家心中都清楚,我们老弟兄五个,我们四个黄天背个老日头,土里刨食一辈子,只有你们小叔叔念了大学,有了工作,他为我们家族争了光。那次我碰到乡上主任还对我说:你弟弟真厉害呀,是省作协的会员,那么厚的书都一本本写出来了,还主编了市《教育志》。当时我高兴啊!说到此,老哥脸上有了红润,身板往直里一挺,声音转为宏亮。话又说回来,你们的父亲,谁没花过他的钱?谁家没让他办过事?就你们那时上学谁的身上他都出过力,出过钱。打工路过,谁没这个小叔叔家吃过饭,孩子们去外地上学,谁没要过零花钱?现在他有难了,是天大的难。老哥说到此动了感情,双眼发红,声音颤抖,声音低沉而悲伤地说:现在我们亲骨肉要帮他一把,大家都出一点,有的多帮点,困难的少帮点,没有的就是借也要借来给帮上点,打仗还靠父子兵嘛,最后的这几句话,老哥将声音提的特别高。
老哥的话说完,屋内一片沉寂,掉下个顶针都能听到咣啷声。
小孩子看到大人们一个个严肃的表情,也不敢打闹了,各自跑回自己父母身边站定,等待结局的出现。等待父母的训斥。可自己做错了什么?孩子们都不知道。沉默,沉默着。老哥的双眼从侄儿们身上一遍遍扫过,从老大到老八,再从老八到老大。侄儿们一个个便默默低下了头。
此时此刻,陈刚不得不说话了,他干咳了几声,便说:今天我们就算个家庭聚会吧,我这次来主要是给老奶奶上个坟,至于筹款的事,就不为难儿子们了。我知道,现在你们吃穿不愁了,但手中还是缺钱的,我看四侄儿就很困难,孩子们穿的也破烂,让人看了心中也难受,大家都过的不容易,我再给你们增加负担,我心里先下不去。
突然大侄儿说话了:就是,叔叔说得对,现在吃穿不愁了,化肥、农药都很贵,乡里、村里各种摊派也多,一年下来没几个收入,农民还是穷。
四侄儿双眼早已转红,媳妇已忍不住地哭泣了起来。在外工作的小叔叔能理解他们,可其他嫂子弟妹却瞧不起他们,他们生活过的艰难啊,他们的日子落在了人后头。四侄儿一心想生个儿子,可老天就是不睁眼,一胎生了个女儿,起名叫来弟。又偷生了一个仍是女儿,叫招弟。俩口躲到青海打工又生了一个还是女儿,叫拉弟,计划生育抓得紧,为了生儿子,俩口又跑到新疆去打工,又生了一个,还是女儿,四侄儿绝望了,他将小女儿起名花木兰。拖着一大家子从新疆回来后,让乡政府罚得家徒四壁,身无分文,无隔夜之粮。孩子又多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老哥又说话了:我看你们各家报个数吧。
陈刚急说:哥,不要为难儿子们了。
沉默,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沉默了半天,大侄儿将手中半截烟捂灭在炕桌上说话了,他是侄儿们中的带头羊,他不表态谁表?只见他将身子一挺说:我出一千,本来是打算买个小牛养上,明年把老黄牛卖了,老的牙都掉光了,不能使了,就暂不买了,小叔叔的恩情我们不能忘,不帮他我良心上先下不去。
大侄儿的表态无意中排了顺序,其他侄儿们只能挨着表态。
二侄儿抬起头,看看炕上的两位长辈,又转过头看看站在地下的媳妇,才迟迟疑疑地说:我出五百,去年借下我岳父的那帐暂时不给他还了。唉!今年油菜要不冻了,也能多买点钱,也能为小叔多帮点,我们作为儿子,不帮小叔天理难容。
陈刚急插话:不是你们不帮,是你们困难。陈刚说完,急搬住老哥的肩说:哥不说这事了,不说这事了,我能想上办法。老哥神情严肃地端坐在那一口一口吸烟,仿佛没听见陈刚说话。又抽了几口烟,突然就点起了将,并大声说:三侄儿你也该有个态度了吧?
三侄儿不好意思地一笑,也把手中的烟熄灭,刚想报个数字,突然想到了媳妇还立在地下,没征得她的同意,怎能盲然行事,那不成了篡党夺权嘛?如果这样,日后的日子还咋过?便转过头,用双眼凄凄地征求媳妇的意见。
媳妇一看没主见的丈夫,要在小叔叔面前给她丢人,便举起手一理头发大声说:你看我干啥?家里碗大碗小你不知道?现在小叔叔遇到了难处,我们再困难也得帮上一把。
三侄儿得到了媳妇的恩准,心中便有底了,胆也大了,便大声说:我帮上两千,小叔叔的难处,就是我们儿子们的难处。我今年木料不买了,房子到明年再翻修。不是小叔叔,我们小英英那年得病,根本住不进市医院,那门槛费八百元还是小叔叔交的。
三侄儿的媳妇听了丈夫的表态,很深情地把丈夫看了一眼,心想没出息的家伙,今天总算给我争了光,也出了口气。又想你老大家才出一千,我们不如你,但我们能出两千。我就不信小叔叔能欠我们的,不就是个迟早还的问题吗?
四侄儿蹲在地下吭哧了半天,无奈地看看媳妇,媳妇无奈地向他摇摇头。
此刻,四岁的女儿花木兰在门外玩着,突然跑进来扑进蹲在地上的四侄儿怀抱,四侄儿气鼓鼓地把孩子一把推出怀去,孩子一屁股倒坐在地上哇哇地哭了,大家围上去拉起了孩子。指责老四为什么拿孩子出气。四侄儿双眼红红地哭着说:小叔,你啥时走?我明天去把过冬吃的山药(土豆)买了,不论怎样,我也要给你帮上点,要不我以后没脸见你了。我这四个丫头穿的戴的都还不是你给他们一件件一样样买的。
四侄儿的哭诉,使气氛转为悲切。
陈刚心中酸酸地说:我能理解。我能理解。但山药不能卖,有这份心就行了。山药卖了,孩子们一个冬天吃什么?
五侄儿看到几个哥都表态了,就有点坐立不安,他家庭经济情况好一点,一个孩子,自己会做半拉子木工活,但他家的每一分钱都是媳妇掌管的,就连他抽一盒劣质烟,没有媳妇的恩准,你休想抽上。现在自己心中无数,家中是有点钱,但具体数不清楚。此刻要表态,具体说多少合适呢?五侄儿看媳妇,但媳妇双手揉着辫稍儿不看他。无奈,五侄儿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便小声对媳妇说:关霞,你出来一下,说完自己便往外走。
但他还没走出门,只听媳妇说话了,你不表态走什么?小叔叔来一趟容易吗?我们帮上两千,大不了那贷款不要还,多背点利息,救人要紧。媳妇发了话,五侄儿也不出门了,转身仍蹲在地上,抽出一支劣质烟沉闷地抽了起来,烟圈儿一个接一个从口中喷出,仿佛鱼儿在水中换气。又仿佛吃的不合适的人在一下一下打嗝。
室内空气越来越沉闷,劣质烟味,加之老哥抽的旱烟味,使人嗓子里涩得难受,炕又烧得很烫,屁股下热得让陈刚不时在移位。他觉得老哥的一片好心,使他在火炉子上烤,烤得心焦,烤得难受,此刻,按顺序该六侄儿表态了。
六侄儿的父亲去世早,现和母亲生活,好不容易订了个媳妇,由于房子没修好,仍没将媳妇娶到家。六侄儿深情地站起,给炕上坐的两位长辈们鞠了一躬,凄凄地说:我来时妈就安顿了,我们再困难,也要帮小叔叔这一忙,我就帮上五百元,小叔叔你不要嫌少。
陈刚再次坐不住了,便对地下的六侄儿大声说:成娃,你别帮了,到年底,大家都帮你一把,赶快把媳妇娶回来,把你妈替换替换,苦了一辈子,很不容易。养儿为防老,你妈也老了,极需人照顾她了。
六侄儿听了陈刚的话便伤心地哭了。
其他哥嫂都说:别哭了。别哭了。帮小叔叔的五佰元继续帮,主要是尽个心,你结婚时,我们大家再帮你,我们陈家这么大个家族,难道没人了。人人将裤带勒紧一个扣眼,把你的难就解了。
六侄儿说:谢谢各位哥哥嫂嫂。
七侄儿主动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一笑说:我比哥嫂们年轻,孩子小,花费不大,本想买辆摩托,不买了,先帮小婶婶看病,我帮上两千元。说完又一笑对媳妇说:存存你说行吗?
媳妇一笑说:有啥不行的,你上高中时把人家小叔叔的多少钱花了。我还就不想让你买摩托骑,害怕哄哄的,骑摩托碰死的人还少吗?轰!七侄媳的话把大家逗笑了。
八侄儿一看,大家都表态了,此时的他可为帮多少钱在作难。家里有三千元,他打算去学汽车驾驶,然后贷款买辆汽车跑运输。这钱一动,驾驶就学不成了,可不帮又说不过去。我这小侄儿花人家小叔叔的钱,可能是最多的一个。年年跑新疆,都在小叔叔家吃住,让小叔叔买火车票,人家也不要钱,并给准备好多路上吃的东西,矿泉水、康师傅面、各样水果,这恩不报何时了?想到此,便大声说:我帮上两千元,要说报恩也该报了,我花下了小叔叔多少钱,自己也记不清了。
大家表完态,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媳妇们叽叽喳喳说起了闲话,孩子们也打闹着疯玩了起来,一股股青烟从门口飘了出去。小辈们看着端坐炕上的两位长辈,给他们来个总结性的发话。
老哥说:现在那就这样,明天大侄儿你把钱收齐,让你们小叔叔走时就带上。我的猪卖了八百元,到时也一块带上。
家庭会散后,陈刚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四侄儿的哭泣,媳妇的无奈,小花木兰那破旧的小衣服,圆圆的小脸,脏脏的小辫子,一直在他眼前晃动,晃得他心酸,晃得他头晕。陈刚告诉老哥,他要一人出去村外走走。来到村外小桥上,夜空无边,繁星点点,家家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时不时从远处传来狗的叫声,驴的嘶鸣。山风徐徐吹来,略带凉意,泥土的清香随处可闻,空气新鲜的像往鼻孔里灌山泉水。陈刚深深呼吸了几下,向村子最南边的四侄儿家走去。
笃——笃——笃,陈刚拍响了院门,后院的狗先汪汪地迎接了客人。小花木兰跟着爸爸来开院门,那小脸上被父亲推倒哭了的泪痕还挂在腮边,陈刚疼爱地蹲下,将小木兰抱起,将头发稍上沾的麦草叶摘取,握住脏脏的小手,向侄儿的上屋走去。
小木兰大声稚气十足地向屋内喊:小爷爷来了!小爷爷来了!四侄儿的媳妇快速迎了出来,后面紧随其后高低不等的跟着招弟、来弟、拉弟齐刷刷站在陈刚面前。像特警听到了紧急集结号声似的站成了整齐的方队。
四侄儿惊慌地说:叔叔,这么迟了你咋来了?兰兰快下来,看你浑身脏的,咋能叫爷爷抱呢。
媳妇也说:要知道小爷爷来,我让招弟、来弟搀你去,村里路不好走,万一摔倒咋办?
陈刚微微一笑说:没关系,我还没老到那个程度。我头有点晕,出来随便走走,就转进来了。
四侄儿撕上旧报纸条,训练有素的卷了一支新疆莫哈烟,不好意思地一笑,双手递过来说:小爷爷你抽。
陈刚一笑说:我不抽烟,你没看到?你抽吧。
媳妇急急捏了一把砖茶,放在铝壶里熬上,取出一把白沙糖放在碗里,准备给陈刚沏茶。只见一双双小眼睛盯着那放白沙糖的碗在发呆。
四侄儿家里,由于多年的逃跑,罚款,基本无什么家具陈设,炕上的铺盖也很破旧,几床被子全都破了,炕上铺的毡不但焦黄,中间也已开洞了,几个枕头旧的看不出颜色。可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绝不为过。
陈刚边喝那浓浓的砖茶,边对四侄俩口说:山药别卖,卖了冬天孩子们吃什么?你们超计划生育,违犯了国策,孩子们可没有罪,我们要好好抚养他们成人。说着,陈刚从口袋掏出五百元钱,又说:你们听我的安排,这五百元钱你们放下,给谁也别说,包括我老哥。明天下午,你当着我老哥面给我三百元,等于你尽的心,余下的两百元,去买点布,把孩子们的衣服给换换,要不我不忍心离开你们的。
四侄儿把五佰元攥在手中又哭了,媳妇也无声的抹起了眼泪,孩子们的表情也显得很凝固,小小年纪没有一个是笑脸,他们不知爸爸当着爷爷的面哭的原因是什么。
第二天,大侄儿把钱收齐了,总共不到两万元。老哥心情沉重地说:少了,少了,到了那些大地方,一千元钱就等于一元钱。唉!说来说去还是我们穷呀!
陈刚走进老哥家的堂屋,堂屋也很破旧了,先人们的牌位按辈份整齐的供着。老母周年时陈刚写的祭文,因是表糊的,仍好端端挂在墙上,站在慈母牌位面前,陈刚思绪万千,感触多多,他双眼凝视祭文,又默默颂读了起来。
周年祭母维公元一九九六年,不孝子刚儿,谨以香烛清酌庶馐,纸钱之化,盒食之供祭慈母亡灵,哀曰:天地悠悠,日月长存,呜呼吾毋,丙子之年,二月十五,溘然长逝。享寿八二,生女端阳,又育五子,五子余三,二子农耕,一子从文,八孙绕膝,重孙如织。早年夭夫,寡居半生,含辛菇苦,育我兄弟,艰辛备至,摧折作磨,超载劳作,双目失明,心志不移,中间万万,痛伤心蚀,温吐情怀,不忍卒书。
今则欲言,惟其两端,一则盛德,一则恨偏。吾母高风,忍辱负重,一生真诚,不出诳言,不存欺心。手泽所经,皆有条理,头脑明理,劈理分清,洁净之心,善待邻里,一尘不染,身心表里。
恨偏所在,三纲之末,有求不获,精神痛苦,以此为卓。儿呼吾母,恩之悲切,天乎之欤,地倾一角。儿孙晚辈,育之成行。若有未熟,介在青黄。病时揽手,酸心结肠;心愿儿辈,各务为良。又次所怀,至亲至爱;大小亲疏,同仁一视。零涕所述,盛德所辉,必众悃忱,则效不速。至于所恨,必补遗缺,念慈在慈,此心不越。养育深恩,春晖朝霭,报之何时,精卫沉海。
呜呼吾母,母终未死,躯壳虽去,灵则万古。有生一日,皆振恩时,有生一日,皆伴亲时。今也言长,时则苦短,惟挚大端,置其粗浅。周年家奠,尽此一觞,所有言阵,与日俱长。若有阴螟,慈母爵食,收我纸帛,呜呼哀哉,伏维,尚飨。
公元一九九六年四月
陈刚看完奠老娘的祭文,免不了心中阵阵的发酸,往事又历历在目。老母含辛茹苦,操劳一生的那慈祥面孔又浮现在自己的眼前。老母的一生真不容易啊!可你的小儿子现在又遇到了难处,老娘啊,儿有难处可问谁,可问谁也?
门咣当一向,老哥走了进来说:我到处找你吃饭,你咋在这里。说着走到陈刚跟前,从香案的左上方一堆厚厚的书刊杂志里取出一本线装的书来,双手递到陈刚跟前说:你走的时候把这带走吧,还是你上高中时用毛笔抄下的,现在没人念这东西了,初夕晚上都围着看春节晚会,谁还给你念这东西。这都快失传了。
陈刚接过老哥递来的线装书,那是有名的河西宝卷。不知在民间流传了多少年,可编成若干故事,大的如穆桂英挂帅、薛仁贵征西,岳飞精忠报国等。小的如婆媳不和、地主欺压穷人,甚至一匹好马,一峰骆驼都可编成宝卷,时时代代在民间流传。
那时农村没有电灯,更没有电视,每到大年三十晚上,生活较富裕的人家,便请村上德高望重的识字人来念卷,凡去听卷的人,主家都热情招待。若你家今晚念卷,没人去听,倒不是一件好事了。通常是两人配合,一人念卷,一人要接,叫接卷。念卷人根据宝卷的不同内容,要变换语调,要是悲伤的内容,你的语调要凄凉,要悲恸,要低沉,要压抑,要如泣如诉。要是欢乐高兴的内容,你的语调要高昂,要欢快,要兴高彩烈,要喜气洋洋。要有抑扬顿挫感。接卷的人,比较单一,每当念卷人把一句内容念完,在停顿时,也就是点标点符号时,你及时接上唱一句:阿是阿弥陀也佛。但语调上也有要求,念卷人悲,你悲,念卷人喜,你才能喜。现在抄录几段以飨年轻读者。
话说宋朝仁宗天子在位时,北部边疆连年征战,百姓被逼无法生活,儿子去找在南国的舅舅谋生,征求老母的意见,老母便说:儿啊,你去娘不拦你,古训上说:夫在从夫,夫去从子么。
说完念卷便开始:
老母亲,不由得,双眼泪倾,
叫孩儿,你听我,细说分明,
你父亲,他在时,百事随心,
有吃喝,有穿戴,又有白银;
里外事,都不用,你我操心,
谁晓得,皇帝爷,不长眼睛;
一把火,把我家,财产烧尽,
这难场,实在把,人心伤尽。
这是一种书体形式,三字一顿,要掌握好节律。还有一种便是七言一句了。如下面一段:
儿子找舅,一年多杳无音信,老母想儿,天天哭泣,儿媳不忍,便劝老婆婆。
桂兰开言劝母亲,我有一言听分明;
今日你有好和歹,丢下媳妇怎么办?
媳妇禀告老娘亲,准我求告娘家门;
斤里不添两里添,借点粗粮就返还;
半日得到娘家门,抱住亲娘说伤心;
在一些富户人家,从大年三十晚上开始,可一直念到正月十五。随着情节的变换,老婆婆、小媳妇们听着一会儿在哭,一会儿又在笑,实在就是人生演绎的一个大舞台。
陈刚将宝卷拿到手,久久凝视了半天,心想就是啊,现在信息如此发达,电视、电脑、手机、VCD、KTV,哪个年轻人还听你这老什子?让我作为个文化遗产珍藏吧。
陈刚苦苦一笑说:好吧,我抄的,我去把它好好保存起来。
陈刚带着侄儿和老哥共同凑的血汗钱要回了。
谁知走的那天早晨,四侄儿的小花木兰,用小手抱住陈刚的腿,一声声哭着不让走,问为什么,小孩只摇头不说话。陈刚慢慢蹲下去,将小孩搂在怀中抚摸着小头问:小木兰,是不是想跟爷爷走?小木兰摇头。小木兰是不是要变形金刚?小木兰摇头。陈刚掏出一百元钱,说让我的小兰兰买好多好多好吃的。小木兰仍不接钱,只是双手把陈刚的腿抱得紧紧的不让走。
县教育局的车来接陈刚,司机等了半天,也感叹地说:这小姑娘,跟爷爷的感情咋这么深。
四侄儿的媳妇,一把拉过去要打这不听话又多余的孩子,陈刚急急护住说:别打,别打,才三四岁的孩子,她懂什么。
送陈刚的人围了一大圈,不知怎么劝说小木兰。陈刚再次蹲下,双手将小木兰搂在怀中,头顶在小木兰的小额上,细声细气悄悄说:我的小兰兰听爷爷话,现在爷爷有急事,等把奶奶的病看好,我就来接我的小兰兰,接上我们坐飞机,到北京让小兰兰看天安门,看人民英雄纪念碑,看毛爷爷纪念堂,你看怎样?
真的?小兰兰说话了。
爷爷怎能骗你,骗了你,下次见到爷爷,你就把爷爷的胡子全拔了。
小兰兰天真地笑了。笑完说:爷爷,我们拉个勾吧。
好,拉个勾,跟我的小兰兰有个约定也好。陈刚立马伸出了左手,当他意识到断指,立即缩回左手,伸出右手的中指和小兰兰拉了勾。拉完勾,小兰兰后退了几步,双手并拢在裤线上,站了个立正姿势,意思是让爷爷走。
陈刚依依不舍地呆站了半天,又走上前摸了一把小兰兰的头,擦去眼泪急急上了车,对司机说:小张开车。
小车开动了,只听乱轰轰的,有喊叔叔再见的,有喊大哥大伯再见的,有喊爷爷再见的。最后一声粗壮而低沉的声音是老哥的,兄弟去吧!去吧!好好去给玉珍看病吧!他老天爷总会长眼的!
在行进的路上,陈刚心潮起伏,情绪难平,他理解小花木兰的心情。小小年纪,由于父母超生,她又是姑娘,父母对她的嫌弃,所以一生下来,就没得到父爱母爱,也许自她懂事就没人抱过她。没想到连大爷爷、大伯伯、小叔叔、爸爸、妈妈都敬畏的小爷爷竟把她一次次抱在了怀里,在她小小的意识中认定,小爷爷才是疼她护她的亲人,爸爸妈妈他们都不是。
陈刚一路很顺利的回到了家。
进门后,见玉珍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双唇显得纸一样苍白,看到陈刚慢慢坐起问:刚,你回来了。
陈刚急说:最近几天一切都正常吧?
玉珍答:一切都好。
陈刚听了半天,伙房里仍没半点声音,便不解地问:外奶咋不在?
玉珍哼哼一冷笑说:别提我们那老祖宗了,跟我吵了一架就走了。
陈刚问:又为了啥?唉!玉珍叹了口气说:那天吃完饭,老太太情绪也很好,人家主动问:陈刚去家乡能借上钱吗?要借不上可咋办?我说,借,估计多少能借点,不会太多,他们老家靠天吃饭,侄儿们虽多,但日子过得都不宽余,为了给我们筹钱,老哥把骒子都卖了。你想,要有别的办法能把骡子卖了吗?当农民的没有牲口咋能行?耕地、拉车都靠它。
活该!谁知老太太竟大声说:我把丫头嫁给他陈家,没享一天福,还得了一身病,他们卖房子也是应该的。我一听话不对,就也气乎乎地说:老娘,话不能那样说,我当姑娘时就有肾炎,动不动就双眼肿,下肢肿,这你是知道的,怎么能说到陈家得上的病。
老娘双眼一瞪说:我看你就怕那个陈刚。这次你的病要治不好,我和他陈家的娃娃没个完。
我一看再和她纠缠此事没意思,便说:你给铁家舅,姨父、姨妈们都说说,他们日子过的都可以,给我们帮上点,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我的面子了,看在我死去的老爹面上帮上我一把,他们谁家没占过我们家的便宜,老爹给哪家没办过事?
我早就说了,你还让我咋说?老太太生气地说。
我也很生气地说:你亲自到他们家去说,他们真是一伙白眼狼。
母舅不生母舅不长。你怎么骂舅舅是白眼狼?老娘一拍桌子骂我:你真是疯了,我不伺候你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管不了那么多。说完到卧室小包袱一收拾就走了。
陈刚听了这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以恳求的口气说:玉珍,今天我再奉劝你一句,钱的事你别管,我作为一个男子汉,一个大丈夫,能叫尿憋死吗?你现在只管养病就行了。
玉珍泣泣地说:我每天看到你那焦急的样子,一天天瘦下去的身体,心里难受地就想大哭一场。就觉得要有人能帮你一把就好了。
陈刚说:没关系,我们会挺过去的。
玉珍说:好,不说这些烦心事了。今后一切听你的。
陈刚一笑说:这还差不多。
玉珍转而兴致很高地说:刚,你走后,我闲得无聊,翻看了你拿回的一本《敦煌学刊》,那上面有篇文章叫《诗坛的奇观》,——论胡风《狱中诗草》,写得很不错。说胡风是“钢铁般的诗人”,“意志的奇迹”,跟屈原相提并论,我觉得很有道理。在狱中用心记写的七律诗,末尾都带“丝”字,很有意思和韵味。我特感兴趣,抄录了下来,你看吧?说着,玉珍从床头柜上拿起几页稿纸,递到陈刚手里。
只见上面工整的写着:
奇冤如梦命如丝;往事纷来似乱丝;
惯信姻缘系赤丝;错把陈麻当铁丝;
伴妇携儿见柳丝;缘意披光亮似丝;
万千情愫乱如丝;离悲渗血血凝丝;
恋子心如指绞丝;可怜小命弱于丝;
东西南北如游丝;寸寸相见带血丝;
两情如一泪如丝;春蚕无叶怎成丝;
沉冤不白梦如丝;月光如水亦如丝;
友谊伤残似断丝;悔错心如剪剪丝;
莲有青芽藕有丝;抚今怀古一根丝;
恢恢旧影照风丝;对妇偎儿泪似丝。
陈刚看完连连击掌说:绝了,绝了。胡风的诗格和人格一样高尚。他不仅仅属于中国,他应该属于全世界人民。俗话说:衣有品,人有格,文以载道,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品,品行,品位。质,质地,质量,本质。一个人的品质,既是外在的品质,也是内在的本质。
玉珍一笑说:我有同感。
今天透析又不顺利,陈刚忙乱了一个上午。
下午财政局长打来了电话,让陈刚去他办公室一趟。陈刚放下电话想,会是啥事呢?但转而一想:可能就是筹款的事,或市委书记又有什么新指示。便一溜小跑赶到了钱局长办公室。
局长还像以前那样客气,让坐后,微微一笑说:陈老师,有两位朋友,每人给你捐了一千元,他们让我转交你,不让我告诉你具体姓名,你也就不要问了,给我写个收条就行了。说完将两千元人民币递到了陈刚手中。
这事不在陈刚的意料之中,显得有点突然,陈刚有点激动,但局长已有言在先,不让问姓名,他也不好再问。边写收条边思索,是哪两位好心人给他雪中送炭的。结果收条上连续几个字都写错。
陈刚想重新写一张收条,钱局长一笑说:行了,没关系,有个意思就行了。
收条递到局长手中,局长看了一眼收起,便说:几个系统的捐款,农口估计差不多了,你们教育上没问题,你们局长跟我说,即使暂时捐不齐,只要你们去外地手术,局里可先垫上。现在有问题的可能是卫生系统。陈刚客气又小心地说:那就请钱局长费心,抽时间再摧一下吧。
局长略一沉思说:估计问题不会太大吧。不过不论怎样,你不要去找陆书记,有事我们想办法解决。书记人家工作忙,不要过多的打扰。
陈刚急说:钱局长放心,我记住了。
走出钱局长办公室,陈刚一路想:这钱是什么人捐的呢?同学、朋友不会采取这种方式。素不相识之人,也不存在人家给你捐款,而且托财政局长转交。走到十字街口,红灯刷一亮,陈刚的脑海中也像突然打开了一盏灯,对啊!肯定是他们俩,市委陆书记和市长何为民。这个谜已破,陈刚又有点激动,啊!世上还是好人多。我陈刚何德何能,为社会没做什么特殊贡献,跟人家书记、市长更没什么私交,只是在看望党派负责人的会上见过几次面,全市五个党派,一个工商联、主委、副主委十几号人,怕连号都没对上。可人家如此关心你,又作批示,又打电话,又捐款,这不是一种党群感情是什么?书记、市长们,我陈刚谢谢你们哪一颗金子般的心。日后我不能报答你们,但我会报答社会的。
回到家,陈刚将此事一说,玉珍也很感动,眼泪花花地连说:党培养的干部好啊!我病如能治好,我只能加倍工作来报答了。
叮铃铃电话铃响了。
喂,是刘玉珍家吗?
陈刚立即喊:玉珍,快来接你的电话。
玉珍急急走出卧室,接过听筒一听,原来是在上海工作的王霞同学。王霞自从上次通过一次电话,跟丈夫出了一趟国,在国外待了三个月,回来休息了几天,就碰上了同在上海安家的刘英。刘英回老家看了老同学玉珍,并给放下了一千元钱,就回了上海。那天在大街上碰到王霞,就将玉珍的病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电话里说:玉珍,听刘英来说,你的病又严重了。
玉珍心一酸便哭出了声。边抽泣边将病的前前后后,现在的情况,告诉了远在上海的老同学。
王霞听完便劝说:没关系,心放宽,现在科学这么发达,你怕啥?到时看,你们兰州要不行,我给你联系到上海来治。
玉珍抹去眼泪苦苦一笑说:谢谢老同学的关心,看事态发展的情况再说吧。
王霞又说:我听刘英说了,也很着急,我已从邮局给你汇了五千元,万一手头紧张,就给我来电话,我会给你想办法的。
放下电话,陈刚、玉珍两人又是一番感叹,人啊!人,真是一方有难处,八方来支援。以后我们只能好好回报社会,回报他人了。
当晚,玉珍就写了一首《古风·忆友人》
相见亦难别亦难,
往昔少华已不还。
静静默读好友信,
剖腹珍藏没字书。
薄命忧愁盼友访,
铸情永觉友人亲。
闲花小草皆生意,
绿满庭院莫剪除。
长歌当哭命若丝,
快步飞逝有何遗。
月夜打窗听市声,
夜阑无眠心也颤。
进食不顺呼气短,
衣单怎可御风寒。
园中有土能栽豆,
体内有病愁肠断。
披荆斩棘寻芳草,
沥血呕心铸情诗。
一从涉海采珠时,
惯信姻缘系赤丝。
曾经沧海曾经火,
只为香花只为诗。
玉珍和上海的同学通完电话,心情很好,她将诗写完,对陈刚说:老陈,看来我们人气挺旺的。除了我的亲戚,上至市委书记下至一般百姓,都没忘记我们,都向我们伸出了援助之手,真是危难之中见真情啊,等我病好了,一一去报答他们的滴水之恩吧。
陈刚也兴奋地说:我早就告诉你,只管养病,吉人自有天相。你看!想不到的朋友都向你伸出了援助之手吧。远在上海的同学也在关心你,你还怕个啥。
玉珍很动情地说:感谢上苍!感谢你大哥、侄儿们!感谢我的同学们。
下午饭,陈刚将大肉剁成碎沫,大米熬成稀稠状,然后混到一块搅匀,放点香菜,加之昨天刚刚透析完,所以这顿饭玉珍吃得很香,没有出现呕吐恶心。玉珍在放碗时说:刚,多少天来,今天我总算吃出了饭的味道。以前不论何时口中都是一股尿臊味,一看吃的就发呕,脾气顿时也就坏起来了,自己想控制都无法控制,有时一发脾气,老娘就不高兴,就跟我闹矛盾,就睹气往她家走,老娘咋就那么不理解人啊?
陈刚只好说:人老了,加之没文化,我们就别跟她计较了。她来我们欢迎,不来我们也不指靠她干什么。不就是做饭嘛,我辛苦点也就做上了,说不定还可口点。思想上也没过多的压力。
玉珍又凄凄地说:那当然,不论怎样,是我的亲娘,你把人家能怎样?只能这样对付的过吧。
陈刚看到玉珍心情好,自己的心情也不那么沉重了。靠过去坐在床上,轻轻将玉珍的头搂过来,深情地一下一下吻了起来。玉珍微闭双眼喃呢自语:刚,难为你了。难为你了。我们好好珍惜这段时光吧。让他永存在我们的记忆中。
陈刚也动了情,深沉地说:珍,别担心,只要我在,定会治好你的病。你只要精神上不垮就行。
玉珍更紧地靠在陈刚身边轻轻如燕语:谢谢!谢谢!我离不开的夫君,一切都依靠你了。
陈刚双手搂住玉珍说:珍,今晚我要和你睡,自你病后,把人愁得就跟你没一张床上睡了。一想起这段日子就像做了一场恶梦似的。
玉珍声若游丝地说:能理解。能理解。
那一夜,他们睡得很踏实,一直到市政府大楼上的防空钟报了八点正,陈刚才急急爬起来,快速给玉珍熬了麦片,又急急去上班。
上班时,陈刚打了两个电话。其一,问兰医二院配型的情况,岳博士仍是那句话,耐心等待。
其二:向市公安局当局长的老乡询问,近日有没有枪毙的人犯。若有,可否和亲属商量抽血配型,若配型成功,我们给家属一定的补偿,肾捐献给我们。老乡回答没有。并说小地方老百姓,观念陈旧,既使有人犯,家属也不会同意的。
玉珍在家也接了一个电话,在市政协工作的高中老同学李有智说:晚饭后,在本市工作的老同学来家看你,顺便送上大家的一点捐款,略表心意。
玉珍连连说:谢谢!谢谢!放下电话,玉珍怎么都回忆不起来李有智的形象。那时,七十年代,文革的禁固,封建的东西盛行,同一班同学,男女生之间很少说话,除非安排做卫生非说不可才说上几句,所以没什么影响。但我处在危难之中,人家却能关心我,真叫人感动啊!同学们,你们人人都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我看好病后,会报答你们的。你们不主动我主动,你们有什么困难我会鼎力相助的。
陈刚一进门,玉珍就兴奋地说:老陈,李有智,我们高中时的同学来电话,晚饭后在本市工作的所有同学来看望我,你说我现在这样子,咋见老同学?虽在一个城市工作,但好多男生都没见过面,见了都不知如何称呼人家,多失礼呀!
陈刚说:没关系,你是病人,他同学们能说你啥?你休息,我快快出去买点水果来,要不人家来没吃的,这不就失礼了嘛。
玉珍急说:好吧,快去,好一点的买上。
吃饭时玉珍有点恶心,因这是透析后的第三天了,毒素又积在了体内,就表现出症状了。吃不下饭,玉珍将碗放下,走进卧室,找出一套像样的衣服换在了身上,去洗手间洗过脸,梳好头,淡淡抹了一点口红,人便一下子精神了许多。她正打算洗水果盘,门铃已被人按响,玉珍急急去开门,门一开,哗啦一大群人便涌了进来,女生们有的抓住她的手,有的搀住她的胳膊,七嘴八舌,乱轰轰地在问好,男同学们哈哈笑着,各自找位置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时陈刚将水果也买回来了,跟大家打过招呼,便去洗水果,而后给女生递水果,给男生敬烟,整个屋内气氛热闹异常。
女生们叽叽喳喳,尽管都是孩子的妈妈了,甚至个别人已当了奶奶,但同学到一块,一下显出了“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气派来。没大没小,乱开玩笑,黄段子脏话都说了出来,引得大家哄堂大笑。这个说玉珍精神不错。那个说比我们想象得好多了。张三手拉住手给宽心,李四搬着肩头在鼓励。热闹了半天,李有智点上烟,咳了一声,提醒大家安静,便说:我们大家听到你老同学得病,心中都很着急,华丽多方联系,把在本市的同学都联系上了。我们商讨后,根据大家的家庭经济情况,各自不同程度的都捐了点,钱不多,只是略表同学们的心意。
玉珍哭了,连说!谢谢!谢谢!且身体有点抖,女同学们也便跟着抹眼泪,边抹边安慰。
陈刚要拿酒让大家喝,被众人拒绝了。都说等玉珍手术做完,回来后,我们好好喝一场。保准人人一醉方休。说完大家便告辞了,李有智将捐款和一封慰问信双手递到了陈刚手中,陈刚连说谢谢,谢谢!
同学们走后,陈刚一看装捐款的信袋上面写着共5410元。用A4纸打印的一封慰问信。
慰问信
亲爱的刘玉珍同学:您好!惊悉你患病的消息,知道你的健康受到威胁,事业受到影响,生活受到损失,我们大家十分惦念,万分着急,非常关切。
我们衷心的希望你以乐观的心态,百倍的力量,树立战胜疾病的信心和决心,很好的配合医生治疗,同疾病抗争,争取早日康复。
你是我们高三(5)班的一员,是我们的同学、是我们的姐妹,帮助和抚慰你和你的家人,是我们班每位同学的义务和责任。
请相信,在你与病魔抗争的同时,有全班同学在支持你。
今天,我们每位同学敞开友爱无私的胸怀,伸出热情的双手,以各自的所能,给你捐款表示慰问。
祈望我们大家付出爱心,让你获得康复和平安!
你的同班同学
2005320
市工会主席给陈刚打来了电话。
市妇联主任给玉珍也打来了电话。
他们要以工会,妇联的名义来慰问,并送上组织的一份心意。在精神上对刘玉珍同志给以支持,祝她早日康复。明天上午工会同志和妇联的同志一块来。
这下子,陈刚夫妇又忙了起来。
玉珍着急地说:老陈,快去买些水果,你不抽烟,家里也没好烟,顺便买上几盒好烟,提上一扎啤酒。工会主席老单我在党校中青班认识,要吃要喝乱开玩笑,该准备的都准备一下。
陈刚急急去购买东西,玉珍忍着脚底板的疼痛,擦家具收拾屋子。
此刻姑娘来了电话,问在干啥?身体最近怎样?
玉珍说:一切都好,工会、妇联的同志要来我家,我们正在收拾屋子。
姑娘说:那你们收拾吧,多注意身体。玉珍接上说:抓紧学习,别操心我。
陈刚买水果还没来,楼道里就听到了男男女女的说笑声和乱轰轰的脚步声。
玉珍打算提前去开门,笃——笃——笃,门已被敲响。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工会主席老单,后面的女同志捧着两篮鲜花,小伙子们提着水果和礼品盒,浩浩荡荡从楼梯涌了上来。
玉珍打开门,工会主席老单粗而哑的嗓门便开了腔:小刘,装啥病哩?看,害得我老单亲自来看你,今天不喝了你家五斤酒,我们就不走。
大家听了哈哈地笑,玉珍也只好跟着笑。待大家坐好,陈刚也赶来了,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吃水果的吃水果,屋内热闹异常。陈刚将“龙井茶”泡好,给大家一一递到手,老单喝了一口,连说,嗯,好茶。好茶。并面向大家笑问:你们都喝茶,会品茶吗?现我就给你们讲一下茶道,提起茶道,全世界,咱中国第一,小日本第二。
就说西湖龙井茶吧,此茶淡而远,香而清,色绿,香郁、味醇、形美。杭州有狮峰、龙井、云栖、虎跑四个品类。其中狮峰、龙井为最,其色绿中显黄,呈糙米色,形似碗钉,青香持久,乾隆皇帝封十八珠龙井为御茶,就在狮峰山下胡公庙前。此茶以乎无味,实则至味,太和之气,弥于齿颊,其贵如此,不可多得。老单说完自得地问大家:我说的怎样?没骗你们吧?说完哈哈地笑了。
妇联主任何英跟玉珍坐在一块,边吃水果边问玉珍的病情,玉珍诉说时免不了又哭诉一番,几位女同志都坐过来劝慰。
玉珍停止了哭泣,工会主席老单接上说话了。他声音低沉地说:小刘,我们听到你得这病,心中都很难受,包括你和你的家人在内,可老难受不起作用,还得面对现实,鼓起劲来,积极治疗,早日康复吧。多的话也不说了,祝你手术成功,重返工作岗位。我代表工会表示慰问,以工会的名义给你捐上一千元钱,钱少,但我们的心情是祝你早日康复!
玉珍又眼泪花花地站起,鞠了个躬,连说谢谢,谢谢大家来看我。陈刚也即可站起,对大家的关心表示谢意。
接着妇联主任何英从坤包掏出一牛皮纸信封和一份慰问信递到玉珍手中说:该说的话,我们工会主席都说了。我代表妇联来慰问你,希望你工作上巾帼不让须眉,在战胜疾病上也应有这种精神,向张海迪学习。钱不多,略表我们妇联的关怀和寸心。
玉珍动情地抓住何英的手说:太感谢大家,太感谢组织,也太感谢同志们了。
待玉珍说完,工会主席老单便站了起来,手一招大声说:我们走吧,病人时间长了陪不住我们。大家唰都站了起来,纷纷告别。
玉珍微微一笑说:主席不是要喝五瓶酒吗?现在就喝呀,我们老陈已准备好了。
主席哈哈一笑说:今天不了,等你病治好的那天,你不请我自会来的。说完带头向门外走了出去,大家鱼贯跟在了后面。
再见!再见!楼道里回音很响,随着脚步声的远去,人影转眼不见了,玉珍像一个木头人似的,木木地站在门口,双手扶着门边在发呆,直到陈刚送客人走出楼门返回,她才慢慢回过神来。进了门,玉珍无不感叹地说:老陈啊,活着真好!生活真好!日子真好!同志们真好!这么多人情,以后我们咋还呀?
陈刚有意哈哈一笑说:好还,一月还一份人情,一年十二份,二年二十四份,三年三十六份,十年不就还完了吗?妇联捐款也是一千元。
陈刚打开工会、妇联两家的慰问信,仔细地看了起来,玉珍因陪客人站的时间久了,她的双脚底板疼得厉害,便进了卧室躺在了床上,双眼微闭养起神来。但大脑一刻也没停下来,她此时此刻,想得很多很多。
工会的慰问信是这样写的。刘玉珍同志:得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战胜病魔的勇气。
有位哲人说:人,只有自己把自已打倒,别人是不会打倒你的。我们得知你患如此之重病,人人心中都很难受,这给你和你的家人精神上带来很大的痛苦,经济上要承受巨大的压力。小的未成人,老的需抚养,事业正辉煌,突然遭到如此之打击,我们都很同情,心中也很难受。鉴于此,我们要鼓励你,树立战胜疾病的信心和勇气,与疾病抗争,与种种困难斗争。定能换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幸福生活来。祝你: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市工会全体干部 2005321
市妇联的慰问信,是用A4粉红纸框了花边打印出来的,显得很雅致、考究、还透出了一股书卷气,这都是主任何英的杰作。
慰问信
刘玉珍同志及家人:我们市妇联全体同志,首先向你和你和家人问好!
得悉你得了重病,我们都很着急,心情也很沉重。现在你身处逆境,我们会伸出友爱之手帮助你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美德,何时都在闪光。你不孤立,你有好多领导、同事站在身旁,想想我们妇女中的榜样张海迪,什么病魔又不能战胜?我们相信你会振作精神坚定信心,在战胜疾病的道路上抗争,在不久的时刻,我们便能看到你健康的身影在工作。
祝你早安康复!家人心情愉快!
市妇联全体干部 2005321
一晚上,陈刚夫妻俩感慨万千,现在多少不相识的人都伸出了热情的援助之手。不仅仅是经济上的援助,精神上的援助使人信心倍增啊!玉珍想,不要说自己,就为了同学们,同事们的这份友情,这份关爱,这份情意也得好好活下去。就是青丝之间增白发,我也要像春梅般吟唱出早春的一首首春之歌来。
陈刚也感叹地说:以前,我总觉得当今社会世态炎凉,人心不固,金钱至上,情谊不存。看到官场的一些腐败现象,对党、对国家感到失望。可通过我们这件这事,真正是体现出了人间自有真情在。看,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向我们伸出了援助之手,比如陆书记,人家作为市委书记!能图我们什么?可是那样的关心我们,不就体现出了一种精神吗?人在危难之中,才能看到真情,也才能体现出组织、政府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