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飞 《孤独的信仰》
忆游天龙山寺
所有的行走可能都是一场苦旅
身边的咳嗽、喷嚏，虚晃着花园
迎面三个老人挡住了医院广场的石头
生死以独特的座右铭遮住灌木丛
一次突然发生的眩晕足以让你看清
过去的事实，针剂药房折射你
疫情三年的背影。那时，疫苗的液体
是没有气味的，但含着铁器
（174号，血液循环泵无法清除
进入的冰山，血栓冷得比口号更久远
头顶的雪爬过死亡数字）
精灵般的孩子走进诊室。桃江河
流过全南的旷野。血压触及九连山脉
不同的空间有不同的空洞
你对面的护士确定不是一棵树，她
只是在桃花树下解答疑问
你期待的一次约定，在惊蛰之后
无形中充盈新生的绿叶
沿途的风景总是会定格在片面的
回忆里，启辰星逍遥而鲜艳
凌晨五点，你记得这个时间
姐妹们挑着青春、懵懂、简单的思维
上山。你考量过的山中之物
都在朦胧中，就像等待一生的解蛊
小径曲直分明，溪水温润清冷
初始的天龙山寺比爱青翠
那不是游玩，那是一次朝拜
阅读诗歌和一个诗人的胸怀
医院的竖墙亮出了LED灯牌
“问询区”没有木鱼，所以你
不可能遗忘那条长长的下坡路
路边的三个青年停止了挖掘
你的自行车卷着日月，卷着药房
和注射区。眼花缭乱的药品
是否意味着万物的死亡？一针的疼痛
是否越过了千山万水？
悄然无声的时候，你回头，
看见骑在后面的妹妹是那么美
注:天龙山寺，位于作者出生地江西全南。
2024.3.6于南海中医院
坐在佛山中医院一楼门诊长廊
那些树，蓬勃的遒劲的直立的悬空的
被生活的刀斧斫伐的枝桠
一条长廊仿佛收纳了整个世界的骨伤
坐在这里，直接面对生死的苍凉
所有的森林经受着罪
倒伏的瓶张开颜色的裂口，岌岌可危的移动
注释凶险，蒙昧中
战争在另一处，伤口却在此地盛开
车厘子嫁接阉割的悲哀
统治天空的云层层叠叠，莲花般运行风暴
收割的工具包含了预言
道路和桥梁的悲哀，在于一把铁椅的欢唱
迎接你的神灵奉献未来的呻吟
血液循环翠鸟的忧愁，静默时等待教授接骨
蛊惑你的欲望，有铁器的火
也有夹板的药汁
最长的一天曾经发生，就会继续轮回
宫廷的暗器延伸妩媚的脸庞
你转身，断肢把人间的晃荡固定成绷带
不可能性变成了可能
广场的演艺如火纯青
你有不屈不饶的纯粹意志，所以能看见
上升的星座，也能识破地狱
如果杀戮能长出玫瑰，玫瑰就会鲜艳如血
对于生命和给予，你知道悬崖之下
暴风雨刻着骏马和狗的游戏
每一条划痕都是一次死亡的见证
天地知道人形玩具的元素是铁
皮囊与散失的光彼此破碎
石头如果有眼泪，也会有灵魂
悲哀在于显示屏又有了新词
隐蔽的白茫继续飘扬图腾
开阔地充满着幻想。你多么爱听麻雀的金曲
坐轮椅的国度沐浴落日
在拉尼亚凯亚黄昏，荒凉是必然的
神已经抛弃肉体，就不会再次哀伤
吱的那一下声音停滞在陆地
你认识跳跃的时间瀑布，认识一双红皮黑里的手套
认识晶体结构植入的仇恨广告
认识饥饿是AI更换的旗帜
所有的悲哀都比不上钢钉打入骨髓
多么奇妙的等待，群峰逶迤
你在万物的跌倒中倾听蜻蜓点水
倾听蝴蝶悬浮于未知之境
在草叶的另一侧，时针到达了顶点
一把浮尸的剑锈蚀着山河
注：拉尼亚凯亚，指银河系所处的超星系团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
2024.3.7
纯粹
忽然我悟到，山峰就在我自己身上
一生的寻找和攀爬都可能缘木求鱼
试试另一种事实，在火星岩石的荒漠存在
极寒中躲进那扇窄门。夜晚在等待中来临
再过几年，火箭就到来了，可以生火做饭
去掉每一行诗句最后的想象，去掉后面的标点
一头扎进水里，托起落水的猫
它已奄奄一息，被年愚弄了
死神渐渐苏醒。山中之物无非植物繁华
鹧鸪叫着唱着，盯上了树桠间的鸦巢
演出鸟类的精致利己主义
颂扬翠绿需要保持宽阔的距离
颂扬词语需要更加彻底的纯粹
颤抖是唯一的老虎，你从小就豢养着它
当我意识到这是个真理，就有了呼吸
2024.9.12
等待夜晚来临
吹风筒一响，它就窜进另一个房间
在床下准备伏击声音。当我出现
它在手的剪影中注视晃动，继而
甄别梦境的方向，一声叫唤就能掐灭
活生生的花朵。战争和飓风锁住浪漫的
门，它的狱吏与毁灭交换诱惑
正在编织的我们都知道，欺骗时秋风落叶
一寸长的钢针扎进少女的小腿
我打开物的一面，点亮灯
窗帘外浮动寂静的爆炸
如果是昨夜，我记得活着是霞光裹挟的尘埃
死亡对生问候时，荷叶翻滚一颗露珠
一个人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的同学和蝉鸣
混在一起，与它的树木有残破的约定
知道的还有枫叶，还有岩石的力学
枯竭赋予人们自我生存，魔性总能膨胀
渡过河水的船，放弃过翅膀吗？
我说的不是帆，是肉体疼痛后堕落的思想
被拦住的晨曦停滞不前，路口的惶恐
露出单薄的面具。善恶的油彩变化着写实
文字的铁钉终究要回到原处。对远方来说
开始也是结束，使用黏合剂无济于事
一条南海大道都在奔跑，斧头的尾灯是颗星
闪电静音时依然可以甩出鞭子，打在我们的脸上
我还未到达，我给你写信吧
它的消化真好，可以时刻把人们碾成齑粉
2024.9.12
娜斯蒂亚，她坐在废墟上哭泣
那名坐在废墟上哭泣的乌克兰女孩，
谁知道她的悲惨：男友战死父母下落不明。
导弹爆炸时，她正在床上。
她名叫娜斯蒂亚·什韦茨，23岁，
她说：“几乎每个互联网社区
都发布了关于我的帖子。
我只想和我的父母在一起。”
那一刻，导弹庞大的脸吐出舌头，
厨房、浴室、走廊和壁橱被撕成碎片。
（只有恶魔能做到。）
她不知道她的父母是否幸存，
她确信爆炸时他们在厨房里。
她说：“厨房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不想被救出来，我想找到我的父母。
我知道理查德已经走了，
它几乎不可能活下来。”
她已经失去的，继续失去。
世界没有玫瑰。
她说:“我无话可说。我感觉不到什么。
我只有内心的巨大空虚。”
注:2024年1月14日发生的悲剧并不是娜斯蒂亚最近经历的唯一悲剧。2023年9月，这个女孩失去了她心爱的男友弗拉迪斯拉夫。这名男子在保卫乌克兰。她说：“我就没有活过，但我一直存在，试图接受失去了我勇敢的弗拉德、我的兄弟们失去了（他们）的福蒂克、对我来说是心爱的他......我觉得他会保护我。我无话可说。我感觉不到什么。我只感觉到内心的巨大空虚。”
2024.1.15
偶然的诗意
猫在我眼前跃入空纸箱，露出
向日葵的瘦脸，仿佛等着我确认生死。
我想起在母亲节的那一夜，谁都
无法探寻一个七孩母亲的存在。
那些我可能忘却的人，被雨水包裹的空城，
被抹去的人命，他们的消失是动物的胜利。
那些心中无数的美好，一觉醒来看见的梦，
街头的人脸识别，报纸头条独裁者的友谊。
别跟我说，你能开车沿着大广高速回到全南，
别说这是爱上春天的一年，别说人间清醒。
向往白鹭，心里要有一双白鹭的翅膀。
在狂乱的暴雨季，心是否还有纯粹？
是我认识到了自己的羸弱。受困的觉醒会蓦然惊飞
忘川的蝴蝶，废墟与亡灵都见证着山河的困顿。
我等待你降临，并非只有我在等待。
你来了，我就不会消失。
受伤的是我，并且永远。人类的耻辱啊！
天空中炮弹和猪飞来飞去。
2024.5.18
秋日
我又回到起点，露出梦境对美的占有
一杯水在小四方桌等待，无以伦比的光
逐渐泛滥，没入水中时映射出洁白
花朵没有出现，尚未来到的还有千年的女孩
（在我的期待中，整个街区飞驰而过）
在斑马线这头，早晨，燥热斑斓如虎
依旧贴近了生活的镜面。我在包子铺前走过
买早餐的人不讲究次序，挡住秋天的侧影
此刻，风是唯一还在言说爱情的
它起伏时云会离开，榕树的麻雀会回来
2024.9.3
他到达的草棚……
他到达的草棚，或许就是指今天，
找到的剑，或许就是语言。
在桂花园，午时，他已戴着米色的帽子
走过热寂的阳光。他已经读过
《到灯塔去》，每一页，他都读成了
一首诗。“那是可以反复阅读的
一部长诗。”这个意思他说了好几次，
因为阅读的过程极其漫长，有时感觉
需要花费一生。剑已经修复，
语言在意识的流动中永生。
他深知心性、气息和自然的精妙，
珍珠般的语句，归宿于思想的圭臬。
注：他到达的草棚，找到的剑，指作者诗歌《鸡麻埂》所写的“草棚”和“剑”。
2024.9.1
论桂花园
浪花在岸边戛然而止，这是头颅
最坚硬的部分。早晨想起昨天的傍晚，
我身边的草坡映照着夕阳。
到达的人准备了书本，朗读者充满热爱，
桂花园在迷茫中仍然蕴藏着春秋。
跟随我的事会跟随一生，
蒸馒头，加猫粮，听罗密欧与朱丽叶。
麻雀记住了自己，编织历史的人被嘲笑，
正在湮灭的，正在歌颂和破碎。
2024.6.27
论与哀伤不期而遇
你介于诗歌和一瓶可乐之间，
听无穷无尽的挖掘轰鸣。
坐下来，夜色有了霓虹，
而椅子收纳了众多遗言。
（它的沉默不语，犹如低矮的人生。）
你描述一次托付，要压抑窗口露出的
锁骨，树下独自一人承受落叶。
最难度过的其实是自己深藏的枯竭，
包括雨水对于草木的别离。
同行的时候，你多少有了伤感，
回到楼下时，平缓中看见坠落的女人。
2023.12.11
论吸污车与麻雀
巨大的橘色铁罐，几步之遥
麻雀穿过了轰鸣
对于事物的认知，你不能否认
存在过无视——地下的污秽
一直在证明正反的苟且
你有所窃喜，路径深嵌的腐朽
对时间唤醒的抽离并无抵抗力
虚拟的叙事总是擅长欺骗今天
无知是明天湮灭的佐证，也是
自大狂的法定标签
你在东一街看见另一侧
开着紫荆花，麻雀惊吓时
每一朵花瓣都有叽喳声
生活会在静处流溢美
在动荡时思考毁灭
“同样是铁，在桂花园
是一辆吸污车，在遥远的黑海，
是爆炸、血和死神的碎片。”
文明堕落于辽阔的火焰
但天使的翅膀在你的心中
你坐在大碗粥铺，等着麻雀再现
等着一碗猪肝粥失去幽怨
2024.1.13
论夜幕
狸花猫叫个不停，它在你的裤腿上磨蹭。
眼前的深夜已经熄灭窗外的灯火,
但可以确定，隐蔽的声音还像一条河流。
不可抑制的灰暗是灰霾制造机，
深井里面的盘扣，钉在时代的衣襟上。
词语流浪着，像打一场战争。
记住眼前的埋葬。你说，
一个人的死亡再次验证了悲伤。
夜幕排列着墓碑，星光能否把可能性延续到黎明。
2023.11.1
论在联滘路口等南高02支线
你常常忽视的，除了沿途的风景
还有那辆红色的车,你的心
与一片落叶发生的共振
胆怯的女孩终于坐下来
接着上车离去。捧着点心的少年
一次又一次查询公交线路
你想，他找到的站点会不会就在
另一片紫荆花树下
木棉开花了，没有人会直截了当地告诉你
它开花时所有的绿叶都凋零了
你耐心等待自然的秘密
等待它出现。一辆车能否靠近真理
2024.2.15
论午间蓝调
蓝调响起，我坐在客厅，撑着头，
昏昏欲睡。风扇刻意展示着风的形状。
有人在起哄，祝贺楼下干涸的游泳池。
邻居夫妇抱着婴儿进来，观赏空中的鱼。
前进时，我能否拥有蝴蝶？
如果退而求其次，退到波浪里面，
我会得到腐败的语言。
深不见底的海沟，潜行者与熔岩为伍，
抛弃肉体换装了铠甲。
我很敬佩他们。当我知道诗歌的纯粹，
在于木纹雕刻的反光，在于温良的锯末，
我有了心灵的野性。
你的吞噬，你的空无，仅是你的。
2024.6.13
论新隆村和傍晚反复经过的侧影
经过新隆村时，蛙鸣像老朋友一样出没。
路边的草丛使雨水消失，似乎有一种幻觉
把转瞬即逝的虚无呈现原形。
意识的梅花掉落。没有边际的天地
一定在没有边际的心里。
令人难忘的是，泥泞获得了生命。
潮湿的墙外，菜地与四方形天空
构成拼图的最后一个贴片，
证实美可以被损毁，也可以被一个诗人捡拾。
无处不在的光不断地远去，所以我有反复的行走。
猛然驶过的长板车，像野兽沸腾的血浆。
倾倒惊悸时，雀鸟习惯了隐身，
在树上保持幽暗的停留。
（它与我的侧影有高度的相似性，
重叠了词语无法分离的情绪。）
还有更多急促的事物，也在重叠，
在我身边的空白处画灰色线段。
我理解他们的忧戚，他们沉默的声线，
听见夜幕降临的回响:
“我已经厌倦山河，请不要给我真理。”
2024.5.7
论傍晚与树构筑的诗意
你如果能在落日中看见神，
就能发现黑暗的滩涂有一片仅存的绿地。
在水渍边小心翼翼地走过，
喧嚣会坍塌在一瞬间，火速冻成冰块。
但你是一棵树啊！在幽暗时刻屹立。
不可名状的语句充盈生活的切片时，
你怀着纯粹的心思。
鸟儿追随你的背影，最终会出现，
然后才是消失，彻底的一行轨迹。
2024.5.10
论陷落
他说，雷电已经笼罩街区
暴雨获得了城市的居留权
遮雨棚做出了回应——
铁质的声音杂乱，充满坠落感
一种覆盖性的潮湿生活
渴望的是腐朽
对幸福的解释脆得像张纸
甚至无法包裹自己的血液
悲剧对土地的占有
显然不仅在于吞噬
陷落的黑洞进入了
更广阔的空间
飞行器和跳跳棋都难于
带走栅栏里面的灵魂
被阴影抓牢的时间是凝固的
他的困境也是你的
这是暴雨肆虐的国度
反方向狂奔的黎明
他等待镜面的裂缝
沿着对称性的缺口射向星空
他握紧受伤的手
然后闭上眼睛
2024.5.3
论平行四边形
梦中的黑狗折叠身子后扭头看向我，
四维空间由此呈现在眼前。
此时的苏醒，可能属于一种
惊悸中的逃逸，就像理性反复出现的白昼。
墙角的紫荆花树一直站在墙角，雨季终于
接近终点，它的阳光变得苍白。
我欣喜发现了可以暴晒被子的天台，
度过了一次艰难的开闭。
楼梯的行走是谁的忧虑症？引领下行的人啊
引领人间堕落，山河坠入垃圾时间。
我能捕捉到游丝般的幽暗，飘忽的平行四边形。
在去年的一个傍晚，看见西边的天际，
一条长线缓缓飞行。超脱三维的事
其实一直存在，仿佛想唤醒未来，
也仿佛在向活着的尘埃致敬。
2024.6.29
作者：维鹿延，诗人，1968年生。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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