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济粮(散文)
武继新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农历的六七月份,我和几个小伙伴在村子里跑来跑去,约摸记得是学校放署假的日子。村子被一条蜿蜒曲折的公路一劈两半,七八米宽的路面尘土飞扬一下子延伸到村外。向村北沿这条沙土路可以通到公社,公社北面是哪儿就不知道啦!往村南这条沙土路翻过一道岭,再翻过一道岭就是城前。抗日那会城前曾驻有鬼子的一个中队,修有炮楼,也是逢四排九几天的一个大集。算作沂蒙老区靠西部边缘的一个大镇,原先隔四天一个大集,近几年随着商贸工厂客流的发展几乎天天都变成了集市。医院、学校、商埠云集,行人车辆不分昼夜川流不息,这是北去泰安南到枣庄东去临沂西到济宁的必经之地。
就是这样的低山丘陵地带,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家家户户有年大都经历过揭不开锅,以至到了断粮断炊的艰难岁月。我那时和一些彼此大的玩伴们总不觉得日子过得有多苦?现在想来用一句时髦的话形容那段岁月说来比较恰当,“那就是贫穷限制了你的想像。”虽然很穷,可精神生活比较富有,放了学书包一扔就跑到村子里疯玩,没有现在做不完的作业,也没有五花八门各种形式的补课,一般都是父母喊着名字才回家吃饭。可那桌子上的饭现在想起实在不敢恭维,都是一大锅糊涂(鲁西南方言),几张煎饼放在那桌上都是紧大人先吃,因为大人要到生产队出工劳动,小孩子们只能先把大碗大碗糊涂灌满肚子,省下干粮,只要饿不死,就将就着。我那时有个玩得比较好的伙伴叫主义(乳名),他有时总是偷着给我把他家里的好东西拿来给我吃,这好东西就是主义的娘用瓜干面兑上玉米面蒸的胡萝卜窝窝,他家里每月能吃上一两次,每次都给我悄悄拿上一个,我吃着香甜香甜的,现在也觉得那是一种美味。那次我和主义还有几个小伙伴玩得比较兴起的时候,村子公路上突然停下一辆货车,不大功夫 ,大队干部小队干部还有社员都兴高采烈地奔走相告,接着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原来这车上装得满满的一车地瓜干,是公社分派到村子里救济粮。上面听说我们村子里由于头年欠收,今年大部分庄户人家将面临断炊的窘境,共产党毛主席派来了救命粮,二百户左右的村子倾刻间沸腾起来。大队干部边用喇叭边指挥着粮食的分配,边声音嘶哑地感谢着共产党的大恩大德。六七月份的农村天气,太阳炙烤地大地好像升起一层火,在这样青黄不接的日子,每个人分得10斤瓜干,那真是解了燃眉之急!村子里的妇女老少爷们脸上乐开了花。上了岁数拄着拐杖的老奶奶眼里含着热泪擦着红红的双眼,“唉,这在旧社会想也不敢想哟!”
主义家七口人领了七十斤瓜干,主义娘一看有了粮,瞬间有了底气,对主义说道,“晚饭娘给你们蒸窝窝。”主义一蹦老高,牵着我的手,“俺娘蒸熟了窝窝这次给你多拿一个,咱吃个饱。”我把队上分粮的事一溜小跑回家把这一消息立马告诉了娘,娘说,队长刚才说了,像咱吃公家饭的,不属救济范围?我愣住了,咱们家不也断粮了吗?况且出了正月就光喝糊涂啦!好几个月都是借着吃的呢!为了没吃的,弟弟曾三番五次地躺在娘怀里,饿得皮包骨头弟弟几次想把一把药吃下;我也是一副弱不禁风的身板,打小就贫血,脸腊黄腊黄的,谁人见了都说这小孩子脸色一看就有毛病。蓦地,我突然羡慕起主义来,主义的爹虽然是农民,可他爹是公社的社员,分粮自然有份。而我们家尽管爸爸不是农民,在外当个工人,可生产队夏秋分粮时,爸总得先寄来十几元钱,交给队上折换成工分,才能到队上分粮的日子领取粮食。我总觉得我们家虽然交了粮款,可粮食分下来总是分得比那些在队上有劳动力的社员分得要少许些,大点才明白,因为我们家没有青壮劳力,队上社员常年风吹雨淋的,好像他们的劳动成果就是多劳多得,反之像我爸在外工作的自然也就受到其他社员的妒忌。这次分粮就是这样,按理每户每人都可分得,因为这是国家按人头拨给的救济粮,为啥没我们家的呢?不到十岁的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喊了主义就去找队上问个明白。说来凑巧,那么多一小堆一小堆的瓜干早就被村民们领完,只剩下一小撮十斤左右的地瓜干在公路边静静地躺在那里,等着主人的领取。旁边几个光棍汉子正咂巴着旱烟袋,嘴角叼着烟管正围坐在这小撮瓜干前品头论足呢?那个说,这是谁家看来不缺粮?日子过得不孬哈,怎么现在还不来领啊!其中有个吐着烟圈满脸横肉的一个光棍幸灾乐祸地戏谑道,是不是人家嫌这粮分得太少不要政府救济了呢?另一个咳嗽着喘着粗气憋得本就锅底黑的脸上泛着嘿嘿奸笑,“再过一会没人来领,我就弄回家,看谁能把我咋样?”
这时我的四叔正好路过,几个光棍汉子刹时没有了声音。我四叔可是当年的红卫兵,最让四叔引以为傲的是他这生曾去北京见过毛主席。听说四叔曾是公社培养的梯队干部,后来不知为何因种种原因回到村子里,准备接替老书记。见我问道,你家领瓜干了吗?我把娘的话向四叔重复了一遍,四叔说,“快去给你娘说,这小堆瓜干就是你们家的。”
多少年过去,想起这次我们家领取救济粮的事,感慨颇多;后来我参军到了部队,我就心里老是盘算,按部队每月每个战士24公斤粮食计算,我一年就能为家里省下576斤粮食。我发誓,就为这——我要在部队好好干下去,食不果腹的滋味,大凡上了岁数的人,我想不会忘记那段特殊的岁月,无论精神上的物质上的都会让他们难以忘怀。这不得不让我想起唐代诗人李绅的《悯农》,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作者简历:武继新,男,曾在《春城晚报》《战旗报》《西南军事文学》《北京文学》《山东文学》《时代文学》等报纸期刊发表诗歌小说散文数十万字;散文《一块西瓜皮》荣获第三届“三亚杯”全国文学大赛铜奖;《到司训队学习》荣获2023年度当代散文平台优秀作品奖;《也傍桑阴学种瓜》荣获2024年“春光杯”当代生态文学大赛散文二等奖;《蝴蝶泉边》一文获河北省文学艺术研究会主办的第二届“春满园杯”文旅采风征文大赛三等奖; 散文《心中的女人》获第三届“最美中国”当代诗歌散文大赛一等奖;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