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还在
——纪念我的父母和父母建的厢房
随着砖瓦稀里哗啦的落地和尘土飞扬四起,坐落在院落里的西厢房,就此终了。
它没有哀怨,没有惜别,甚至都不和我不舍眼光挥手告别。自从父母故去,它就似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在静静的等待由矗立夷为平地的那一刻。
它存在了有多少年?十年,二十年或者三十年更长?时间不足以说明什么,但时间总会镌刻下什么——它由我的父母在贫穷中建起,却让父母的儿子在不贫穷中拆除,犹如父母生了他们的儿子,又让他们的儿子埋葬了他们一样。所有的时间里都是记忆,更是亲情。
这座厢房,我在它的土炕里出生,在它的屋间里成长,然后走出它的小风门,看见了院落,看见了村庄,看见了村外,看见了更广阔的天空。人长大总要出去走走,无论远与近,出去走走还得回来。只不过,回来时厢房似乎还是它的模样又似乎变了模样,就像自己总感觉还是自己但其实已不是自己。
小时候,总感觉厢房很高大,夏日的夜晚坐在院落里的低桌边吃饭,仰头看屋檐下弱弱的灯光,蚊虫围着嗡嗡飞舞,跳起来,跳起来,再跳起来,还是捉不住,就渴望着长大,渴望着飞舞。直到有一天,自己抬手就能摸到厢房门的上额时,身高已超过母亲与父身齐了,才清晰的看到父母苍老了,那一根根白发,那一皱皱额纹,自己成长了多少天,白发就有多少根;自己身长了多么高,皱纹就有多么深。
我说,走吧!儿女们长大了,你们也和儿女一起出去走走。父母总舍不得他们一块砖一片瓦一把泥一根椽建起的厢房。隔上一段总要回来打扫打扫。虽然经常不住人,但每次走进厢房,还是那么温暖,就像冬季里,冷风飕飕从窗缝里钻进屋里,母亲就用就报纸糊上,薄薄的纸却挡住了冰冰的冷,炕总是热的,炉火也总是旺的,炉火上的锅,在咕嘟咕嘟的翻滚,饭要熟了,香味都闻着,一锅油水寡淡的烩面,吃起来都是那么有味。因为面是母亲手擀的,炉火是父亲生着的,然后每天添煤不让它熄火,所以厢房里总是暖的、活的。
没人的时候,厢房虽是沉寂的,但一定不是孤独的,因为院落总在陪伴着它,就像父母一直在陪伴着我们。下雨了,屋檐的水哗哗留下,院落无声的接纳;天寒了,厢房也不惧寒冷,院落总给它大地的地温;春来了,院落郁郁葱葱,厢房满是生气。直到有一天,父亲再也不回来了,后来母亲也再也不回来了,厢房满是哀伤,你看那一片片瓦在跌落,屋里的席顶塌了下来,就像儿女们满是哀伤的心。风雨侵袭了厢房一辈子,就像生活搓磨了父母一辈子,可厢房从未有过修补,儿女总有个依靠。父母在,儿女福。屋子是要人住的,有人住就有人气,有人气屋子就有气息,原来人气就是父母。
当墙倒土飞那一刻,老屋味扑鼻而来,一切是多么的熟悉。我真真切切看见了厢房所有的墙壁都是土构筑的,虽然墙壁的外壁让青砖白灰包裹,但它的内心仍然是土的质地。自己在土炕里出生,在土房里吃饭睡觉欢笑哭闹,原来自己所有的成长都在这尘土里,原来这土才是最坚实的地基。土地孕育一切,人来自于土地,生活于土地,埋葬于土地。我深深的懂得了父母的朴实,人永远要像土地一样本真。
父亲故去后,厢房失去了它的脊梁,不断的陈旧。有一段时间,母亲总嘀咕着说拆了吧!我说舍不得!旧归旧,总是念想。后来,母亲不在了,厢房失去了它的最后气息,愈加破败,风雨终于穿透了它的墙壁,匠人说不必修补了。西厢房终还是随父母归于尘土了。
但我知道,黄土永不会消失,父母永远在,厢房永远在,念想永远在,血亲永远在!(写于2022年7月24日)
作者 吕翼虎,山西芮城人,文学爱好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