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续)
作者:胡斋敏
三
记得小时候,家境贫寒,常常吃不饱。然而,我总有一小勺白米饭吃,成了家中唯一一个吃白米饭长大的孩子。在那个普遍缺粮的年代,母亲是如何煮出这样的饭的?这让我难以置信。后来得知,这是祖父特许的,因为我从小不吃肉。我不知道两个姐姐为何从未争食,母亲是如何说服她们的。
大概在我三岁左右时,我跟着母亲走亲戚,半夜听到她们谈话。妹,我今后为你做不了什么,这块东西你一定要收下。母亲说,你有病,自己要留着。妹,我有人照顾,只是你,我放心不下。她们一直推让着,而我后来就睡着了。长大后我才知道,那是大姨娘家,母亲经常得到她的接济,可能是一块银元。但因为那屋里烧的是湿材,烟熏太重,我说什么也不愿再住。
另年,大姨娘去世了。母亲对我说:不知道你姨娘是在说身后话啊!大姨娘是个最善良的人,她在我母亲的姐妹中,家庭最富禄。她不但经常帮助姐妹们度过困难,还非常同情乡里邻人。她周围谁家有了困难,她总是尽自己力量去帮,邻人来借粮食,无论多少,都没要人还过。一升两升数升,一斗二斗数斗,那怕是一担也是如此。有人来过几次,不好意思,她说,没关糸,来吧,我会尽力。借油借盐,其他杂物,都从不计数,不让人还。只要有困难,她能帮到,一定会帮。大姨爷很会聚财,家里很红火,妻子的行为从不干涉,但在外人面前,他是精明小气的。我倒觉得大姨爷是智慧之人。
后来解放了,土改划成份,经过调查,大姨娘家里,良田土地物产都超过一般地主的界限,而且常年雇有长工,短工,是可实实在在划地主成分的。可是干部门在讨论时,大家都反对划地主。原因是帮助了广大农民,与其他地主有本质区别,最后划为富禄中农。使他们自已和后代,逃离了那个斗争年代的残酷迫害,最终得到实实在在的回报。
是大姨娘有先见之明吗?我看大姨娘未必具有这样的眼力和智慧,一个普通妇人,怎么能预料几十年后的变化呢?是他们自己的善良救了自己,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福报。
四
四岁时,母亲牵着我来到大海冷家。母亲一边叫着三娘,一边交给她一小袋薯丝。那三娘是一个盲人,很矮,双脚都只有一半。柱着一根棍子移步,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能走路的?只觉得移动也很快。当时老妇人感激涕零,原来是我母亲拿出本就挤不出的东西在接济她们。后来,母亲告诉我,她很敬佩三娘,一个残老妇人,带大两个孙子,养大就很难,还帮两个孙子娶媳成家,实在不容易。听说,一根棍子,打到自己娘家,硬是把侄孙女劝说到了自家,做了孙媳,并理直气壮地说,娘家不帮谁帮?
吃完午饭,来到母亲叫连哥的家。我当时由于困,睡了。那人就是叫连哥的吧,看着我睡着,说,柳妹好福气,小儿子长得好呀,将来必定有出息,他高兴地夸奖着。我母亲也很高兴的答应着,他们不知道我一直在装睡。后来,母亲告诉我,连哥是一直关心她的人。母亲说,那时她还小,不懂事,连哥结婚时,问大人,怎么没有请她?母亲很生气。还是连哥亲自把她接到家做客,一点也不嫌弃,给了母亲尊严。
估计这可能是母亲四、五岁的事吧,那时她父母亲相继去世。她正生了一场大病,打了二年摆子,浑身发抖,发着烧,还生着一身的烂疮,一点人形都没有了。是好心的房哥甫民和大嫂夫妇,接到家替她治病。可怜啊,母亲大嫂一边叹气,一边用药处理发烂的皮肉。经过她几个月的精心护理,疮慢慢好了,摆也平稳了,方才保住了命。要知道,她一个小女孩,缺医少药,吃喝都难,以至我都不知她是怎么坚强活下来的?后来,在民哥家回家后,年龄太小,自己根本养不活自己。冬天,好不容有了一双破鞋,小孩爱动,在山坡地扯草,跑着跑着,丢了鞋子,也不知道。后来在山坡上,找来找去,双脚跑烂,鲜血直流,终究还是没能找着。哭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光着脚板回了家。一直在极其困难的死亡边上挣扎。最后,没办法,做了童养媳。
童养媳是个啥未道呢?旧社会婆家做童养媳,是根本不当人看待的,说那是 地狱门也不为过。一个七岁的小孩能做什么,可就是硬当成年人用。煮饭连 炉罐也提不起,也还是要力不从心地做着。常常吃不饱,穿不暖,在饥饿和寒冷中挣扎。饿了,拿了点冷饭团吃,是姑里好吃,一歺暴打,看你还偷吃不?别人看不惯,说,连冷饭还要偷吃,你给她吃饱了吗?还打她,还是人吗?炉罐炖了鸡,本就购不着,提不动。滚开了,向上提不起,水溢到外面。打开盖,怀疑是姑里偷吃了鸡汤,又是一歺暴打!母亲争辩说,我没吃,我没吃。吃了还不认,不由分说,连着打。邻人看不过上来劝,发现说,姑里虽然手上有汤水,衣上也有,你看她嘴里哪里沾上汤呀,连油也没沾上丁点,才得饶过。整天不是打,就是骂,没得日子过。母亲说,由果被派往亲戚或邻人家看月子,那是她的神仙日子。这是帮人打短工,到生了孩子的人家去,洗刷帮工,才能吃到饱饭。但十冬腊月,冻天是是好受的吗?她却成了神仙,满足得不得了,这是什么滋味呀。我不知道,我的祖母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媳妇?我知道,那时候 愚昧,童养媳都是这种待遇。
到了成年,婆婆打不了,祖父却能打。有一次,明明是有两块肉放在炉罐饭里,只有两个过路人,在火炉旁坐了一会走了,可肉就没了。我祖父却用手啄了她一下,说,难道肉自己会跑吗?我父亲当时分析着说,可能是那两个过路人看见,用香插吃了也未必,不能尽冤枉她,母亲才未再遭骂。我记事时,我问母亲,我爸叫他父亲怎么叫叔?母亲说是叫惯了,其实我后来我才知道,父亲是随娘来到继父家的,不道破是怕孙子对祖父不亲热。祖母是我出生前就去世了,去世时,家中没什么东西,连母亲在她大姐姐那里得到几个银元都派上了用场,这时祖父才彻底改遍了对母亲的看法,日后才当媳妇看待了。
我出世时,是1955年,那时,整个都还在饥饿的年代,正值国家三年困难时期的最后一年。为了解决饥饿问题,国家批准开荒向荒山要粮,我的祖父是最勤快的人,他 有着一身的气力。我母亲告诉我,就是因为有了祖父出力,家里从此过上了不再挨饿的生活。我从别人口中得知,我们组上的自留地,有l/3是我祖父开垦的,我想啊,那他流的汗可用什来计算呢?我隐约记得那墨一样的赤臂,脱皮的背,松树皮似的裂开的手,和那笑容可鞠馊削的脸。我母亲对祖父感激有加,带着我们成为孝敬父母的典范。
碰到荒年,还是要挨饿,我是不知道的。只晓得我五六岁时,我三姐害了一场病,又挨饿,馊成皮包着骨。母亲把我和三姐带到她民哥大嫂家。我记得,他们两生活,日子也是紧的,剁了几两肉,炖了一炉罐汤,不记得我不吃肉,蛋也放在里面。我没有菜吃了,我记得那大嫂急得团团转,最后把蛋壳去掉,留下包着整张皮的蛋,叫我吃,我不愿吃,又把皮去掉,说,去掉了两层,沾不上肉,我才吃了。我当时不知道,她要做到这样,是非常细心才能做到的。后来,三姐留在那里,一星期长得白胖胖才回来。他们是从牙逢里挤出来的食呀,我母亲要我们永远记得这份恩情。
我还记得,大海冷家,我母亲侄子孩子结婚,把我哥哥,姐姐,我,我们三人依次在中学读书用过的一条被子,送给了述贵新婚当盖被。后来,述贵叫我四叔,几次提到,多亏了那床被子,他们才过了个好冬,数年后还在唠叨。
小时侯,有一个邻居老头叫杨列碌的,对我说,你母亲在他饿得不得了的时侯,给他吃了一碗萝卜结,让他记了一辈子。这究竟是凭什么呢,我那时小,还一直解不开这个答案。
隔屋卢家叔婆,明明把我母亲的裤子收去穿了,害我母亲没有裤换,母亲装做不知道。指着我的那条小短裤,这条布是卢家叔婆送的,她从夏经理店顺来,夏经理未看见吗?是啊,夏经理有钱又精明,他不去惹她,我们惹得起吗?
那个时侯抓生产很厉害,冷家叔婆被挂了牌子。冷婆娘,冷婆娘,困到日头黄,气得哭了半天。母亲把那牌子取到自家门前挂上,把当时的干部弄得哭笑不得,冷家叔婆却破泪为笑。后来冷家叔婆九十多岁还要女儿送来我母亲床前看望。
间壁有一个冷元生的老头,每当一吃饭就在第一时间赶来我家吃莱,我都不解这是为什么。常年累月,天天如此,但母亲却从来未怠慢过,一直沿继到那老头去世。
住在我间壁有一个叫康家嫂的,她丈夫在信用社,吃的商品粮,在我们那儿是一个上等家庭,粮食有国家供应。我发现他们过的也是紧日子,她的小男孩才两三岁,平日里叫我母亲细妈细妈的,只要我家一吃饭,他就来了,母亲总是连忙给他盛饭。我们吃的薯丝饭,小孩也不嫌弃,要知道他们家吃的是我们 羡慕的白米饭,和整齐的白面条,我们是吃不到的。时隔三十多年,那小孩找到我家,说,我是立新,我叫你母亲细妈,我小时候经常在你家吃饭,你不认识我吗?是的,我想起来了,就是这个小孩。那时,他们家的锅吧也会熬 成 粥 来喝,可见当时粮食有多紧。母亲就是这样和邻居们一起在那困难的环境中生存着。
邻舍有一个地主的老婆叫曹家嫂,我小时侯见到她,五分一角的从我母亲那里借钱。后来是,一角二角的,再后来是一元二元的,可从来未见还过钱。我问过我母亲,她是借吗?不说借还能怎样?母亲对我说。后来我才知道,根本就不打算要还。那样的境况下,我们自己也很难呀!何况那是地主?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善良。
我小时候也具有这种善良。在那斗争的年代,五类分子,抓去批斗是常事。有一个叫杨才甫的富农,被綑在台上,堵上嘴,我正在台下与小孩们玩。只见他,头向两边扭动,觜也向上翘动,眼睛发出求助的信号。我看到他好象是喘不过气来,是颈口一个扣,紧掐着他的脖子。我飞也似的跑上去,但我力气太小,费了很大的劲,才帮他解开,我看到他轻松地笑了。他死前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儿子。他儿子杨列对是我高中同学,对我说,他父亲记了一辈子。
邻居丁彦关,有一次死了个女儿,正是大冻天,晚上半夜深,在叫我父亲。母亲说,你快去帮忙。父亲迅速赶了过去,在雪冰连天冷得发抖的大寒天,帮助埋了那个不幸的小女孩。(这是老古的旧习,不成年死了,打着火把处理掉。)我父亲去世时,老丁对我说,别人我不会来陪,你父亲我是要来陪几夜的。可我平常看见他跟我父亲有时还有过口角,死后却能这样相待,我好象不理解。
有一次连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本队杨才电家妻子,是个产妇,几天都未产下,非常危急。洞洞黑夜,要送医院。才电个子高,我爸也是高个子,半夜被叫。母亲听了,叫我爸赶快去。我爸立即前去,一夜未归,他们经历了什么,我不知道。父亲去世时,杨才电带着孙子,在场几天几夜,那情份,切实感人。我虽未听他说什么,但我心里明白。
小时侯,我班上有一个同学叫杨国圆,外号叫猪婆精。他的穿着比济公还济公,衣不遮体,几乎是一丝丝的挂着,垂着,吊着,似手往他身上轻微一碰,就会掉下碎布或布片渣子。他头上顶着一脑的头鲜,脸色铁青,下巴尖得能把硬物啄穿。每天来校非常早,别人叫他猪婆精,他生气到会打人,可我也这么叫着,他答应着,感到亲切。后来,才知道他是饿着肚子到校的。我同情他,经常在家里,把剩饭用纸包着,带来学校偷偷给他吃。母亲后来发现了,我对母亲说了这事,母亲也叹气。猪婆精也给过我几次糖果,这是我们那时极稀罕的,我家也难得买几次。他个头大,到湖北卖树,赚的力气钱买的,我和他是好朋友。
胡斋敏,男,出生于1955年3月。江西省九江市修水县白岭镇中学,大专,中教高级,退休教师,1985年江西省优秀教师。教学专注,实 践深刻。最近开始写作,有散文,诗歌及教学回忆、论文等创作。《世界文学》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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