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
鞓红牡丹原产青州,北宋开始名冠天下,近代已无人知晓。冯蜂鸣发现鞓红文化,并考证出鞓红就在青州偶园,树龄300多年依然茂盛。从此,鞓红牡丹及其文化,遂被当代所识。
冯蜂鸣研究成果《鞓红即青州红》一书,特邀冯志伟诵读,于此发表,以飨诸君。

(上图摄影:彭向东)
陆游 • 鞓红总胜流
所以陆游就说,拥有“檀晕”的鞓红,在牡丹名流中,是名副其实的统帅。
后两句,是陆游向鞓红的倾诉:
中原本是我们共同的家国,如今,怎不令人“感激逢君共异乡”。我在孤独的憔悴里,早已被世人抛弃。你呢?你的命运和感受呢?
还是陆游在四川的时候,谭德称给他送来了鞓红并一首诗。陆游赏着鞓红看完诗,也就再次激动起来:
和谭德称送牡丹
洛阳春色擅中州,
檀晕鞓红总胜流。
憔悴剑南人不管,
问渠情味似侬不。
吾生何拙亦何工,
忧患如山一笑空。
犹有余情被花恼,
醉搔华发倚屏风。
【注:
谭德称:名季壬,是陆游、范成大的好友。
擅:占有,据有。
中州:指中原一带。
檀晕:浅赭色。
总:统领,引申为统帅。
剑南:古地名,在今四川成都。
渠:他。
侬:我。
不:读作否,意思也是否。
恼:撩拨。】
陆游的词意是:
洛阳牡丹占据着中原的春光,
檀晕色的鞓红,是牡丹名流的统帅。
我这个身在剑南的人,憔悴得支离破碎,却无人理会,
请问来自中州的鞓红,你的心情跟我一样吗?
陆游首先道出了鞓红的胜韵。
且看“檀晕”。这是源于苏轼对花儿的描述,“檀心自成晕”。檀心又是丹心、赤心的意思。王之道在咏花时也说,“一撮檀心,春来还对东君吐”。这既是花儿向着春天开放,又是丹心可让天地明鉴。
所以陆游就说,拥有“檀晕”的鞓红,在牡丹名流中,是名副其实的统帅。
后两句,是陆游向鞓红的倾诉:
中原本是我们共同的家国,如今,怎不令人“感激逢君共异乡”。我在孤独的憔悴里,早已被世人抛弃。你呢?你的命运和感受呢?
这就引出了,陆游掏心窝子的话:
“问渠情味似侬不?”
他又在第二段里说:
我这一辈子,有什么笨拙,有什么擅长?
我只有忧患堆积如山,但一笑之间一切皆空。
尚有一点余情,也被这鞓红撩拨得心神不定,
于是醉倚着屏风,抓挠满头的白发。

(上图摄影:彭向东)
陆游把自己的一切都否定了,只承认自己还有“忧患如山”。然而,这也是根本无用的。所以,他的忧患也便一笑而空了。
但他的心神终归难以死去,仍有可怜的“余情”。这本是灰烬里的一点火星,坐以待毙的。可是一看到鞓红,他的情感就被撩拨得烈焰腾起,无以平息。
怎么办?唯一可做的,就是先买醉,然后“醉搔华发倚屏风”。
他家里,可倚的东西很多,为何单倚屏风?秘密在白居易那里。
白居易晚年时,有个《自咏》:
须白面微红,
醺醺半醉中。
百年随手过,
万事转头空。
卧疾瘦居士,
行歌狂老翁。
仍闻好事者,
将我画屏风。
那时的屏风上,画着白居易。此刻的屏风前,倚靠着陆游。
画在屏风上的白居易,是“须白”、“半醉”、又“疾”又“瘦”的“狂老翁”;倚在屏风上的陆游,是“华发”、“醉”、“憔悴”的“放翁”。白居易想的是“万事转头空”,陆游想的是“忧患如山一笑空”,俨然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空”字来。
陆游借来白居易的诗意,是说,我跟老白一样的是,白须华发之时,酒是真有,其余万事一总空了。我跟老白不同的是,我还有一丝“余情”,且被鞓红招惹得不能自持,只能没完没了地抓头发。
这时的陆游,头发肯定是不太茂密了。他为何还要硬生生地抓挠?
他在《楼上醉歌》中曾经说过:
丈夫有志苦难成,
修名未立华发生。
“修名”是美名。原来陆游的华发,不仅是头上的毛,还是他整顿河山的“志”。今日,他被鞓红挑动,禁不住“醉搔”,这是触摸那苦难成的“志”呢。
结果,这抓挠头发,就成了陆游的习惯动作。他夜坐不眠的时候,是“挑灯搔短发”;他感到“猿啸能令客断肠”的时候,是“寂寞倚楼搔短发”;他“谁知七十翁”的时候,是“伫立搔短发”。如今头发白了,也就只能“搔华发”了。
然而,搔发就能释解愁苦吗?
自从有了圣君明主,人类社会就有了一大功能:
削尖儿。

(上图摄影:彭向东)
也就是哪个高于常人了,就砍一刀。有时砍脚,有时砍脑袋。陆游这种人就是主要目标。他“憔悴”的时候“人不管”,这是属于优待呢。所以他的搔白发,只能是白搔发。其实他也不是不知,唐人冯著早就说过的:
男儿坎坷徒搔首。
坎坷的男人,抓头发是没有用的。
陆游这如山若海的意蕴,为何偏要嫁与鞓红呢?
这正是作者的超凡越圣。
如今,拥有檀晕丹心,而且总胜流的鞓红,已是流离失所,陆游的心迹也正在流浪漂泊。因此他才对鞓红说,“问渠情味似侬不”?
这个问号,早已超出了对北土的关爱,而是进入到对生命归宿和精神家园的探寻,提出了一个永恒的天问:
那“总胜流”的,为何总要领受“醉搔华发”的“情味”?
今日,已是陆游去世800多年。然而800年的历史,能够回答他这个“?”吗?

(上图摄影:彭向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