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路
（纪实性长篇小说）
【 47 】
马建忠在拧一个大箱板螺丝。
螺帽是修理连钳工班的钳工手工锉的，很不规矩。他试了17#、19#开口扳手，不是小就是大，都不合适。他嘴里嘀咕了一句骂人的话，把螺帽拧下来，找车钳班的人去了。
台钳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在用板锉加工一个螺帽。他看见马建忠进来，就放下手里的工具。
“这是你锉的螺帽吗？”马建忠把那个螺帽往他面前一扔，“什么狗屁规格，没有一把扳手套得上。真是蠢到家了！”
少年惶恐地看了他一眼，把脏手在工作服衣襟上擦了擦，拿起螺帽来仔细看。马建忠说：“你未必就没有规矩管的？要就再挫小一点，要就再挫大一点！”少年哑然失笑，“那我只能锉小，再要我锉大，我就没有那个本事了。你莫急囉。”他掏出一包烟，敬给马建忠一支，又帮他点上。
马建忠吐了口烟圈，乜了少年一眼，心想，从那儿钻出这么个毛头小伙子？铁路上真是个养人的地方。
“怎么的，还没弄好？”一个大嗓门在背后响起，声音大得吓了马建忠一跳。他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黑壮大汉，个头差不多有一米九。马建忠不高兴地说：“你吵死啊，扯着喉咙在这叫！”
黑大汉说：“装一个大箱板螺丝，两个人搞了一上午了，这么没有用。”他又催促：“快搞、快搞。搞好了，今天中午吃包子，我请你们的客。”
马建忠说：“黄河，这可是你说的。”
黄河眼睛一瞪：“我黄河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毛头小伙子说：“几个包子值几个钱？要请客就请一点好的。”
黄河说：“那你们请我啰！”
小伙子说：“请你就请你。谅你也吃不了几个。”
黄河歪着脑袋盯着小伙：“那我们就打个赌怎么的？你说个数，我要是吃完了，你不但要出买包子的钱，还要拿同样多的饭票给我。”
小伙子和马建忠交换了一下眼色，说：“好。”他略一思索，发狠地说：“我买三十个包子！”不料黄河哈哈大笑，说：“你再加一倍呢，哪怕！”马建忠眼睛瞪圆了：“黄河你说话要是不算数，你就是放屁！”
黄河说：“还是那句话，我黄河说话从来都算数！”
马建忠把螺帽往工作台上一拍，说：“好，咱们中午见。锉螺帽！”
毛头小伙子叫吴远。他爸爸是分指交通运输组的副组长。为了逃避下乡，他和妹妹就一起来修铁路了。当马建忠知道他虽然是一个领导的孩子，在自己耀武扬威的时候也总是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就不禁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中午吃饭的时候，为了证实黄河的饭量到底有多大，吴远、马建忠先拿自己的胃作试验。结果，吴远吃了七个，马建忠吃了十个。吃得冷汗都出来了。最后，他们的结论是，黄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吃下那么多包子，能吃一半就不错了。
他们拿了一个水桶，要买六十个包子，说是给在河边修车的几个兄弟们准备的。几个火头军狐疑地看着他俩，说：“我们可是按每个人五个做的。你们要是都买走了，别人就没饭吃了。”
马建忠说：“快拿快拿，啰嗦！耽误了三线建设你们负责。”
也邪门，炊事班今天做的包子比往日的好。色、香、味俱全，又白又大，六十个包子装了整整一水桶，还堆出一个尖来。
黄河一看见这么多包子，兴奋得直搓手。他拿起一个，说：“我先品尝一下。”只见他舌头一卷，这边两个人还没看清楚，那个包子已经不见了。
黄河咂着嘴说：“哎呀，这鲜肉包子可真是太好吃了。我小时候做梦都想有这么多包子吃。我想，如果那一天有这么多包子让我一次吃下去，嘻嘻，哪怕是把我撑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功夫，三、四个包子已经不见了，水桶平了。黄河吃得兴起，左右开弓，一手一个往嘴里塞。为了节约时间，他那大手一攥，把包子攥成一个小面团往嘴里一塞，一口就是一个。不到十分钟，四十多个包子就已经进了他的肚子。
黄河还抽出空来得意地笑了笑：“怎么样，我老黄没哄你们吧？赶快准备饭票。呵呵。”吴远和马建忠看得眼睛都直了。
可是，吃到第五十个的时候，黄河的速度明显放慢了，他时而抚一抚肚子，时而看一看桶子和手里的包子。为了给自己打气，还不断地说：“好吃，好吃。”但已听得出是言不由衷，原来闪亮的眸子也显得有些黯淡了。
吃第五十四个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喘气了。他艰难地咽下一口，抹着额上的冷汗说：“我、我得，喝、喝口，水。”
吴远忍住笑，说：“不行，讲好了不准喝水。”马建忠有点担心地说：“老黄，不行就算了。莫霸蛮。我们不是不给你喝水，是怕这么多包子，给水一发，会把你的肚子撑爆的！”
黄河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摆了摆：“不喝算了。我喘口气再、再吃。我不会，输、输给你们。”
这时他们的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有看热闹的，有起哄的。
这个说：“老黄，只剩五个了。把它干掉！为我们司机争口气，不能输给他们修理工！”
那个说：“老黄，下午到哪个县指去，那个县指就省饭了，连明天的饭都省了！”
两个到司令部食堂借饭的炊事员抬着饭回来路过这里，说：“好啊，好多司机修理工都没有包子吃，原来都被你们拿到这里来赌了！”
马建忠说：“去去去，这里没有你们的事。”
到了吃第五十九个的时候，黄河实在是吃不下去了。只看见嘴巴在动，却咽不下去。喉结哪儿还鼓出来一块，可能就是一块包子。这时候的黄河，不仅是冷汗淋漓，气喘如牛，连脸色都变了。
在这节骨眼上，朱老连长来了。他一看这情景立刻全明白了。他一把把黄河手里的包子夺过来，扔到水桶里，转过身来大吼：“你们什么事不能搞啊？搞这样无聊的事！你们要把黄河撑死啊？这样打赌会要出人命的，你们知不知道啊？啊？！”
所有的人都抱头鼠窜。只有黄河留在那里。他已经动不了了。
后来，黄河差不多有三天没吃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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