辋川考证(四):唐后辋川
辋川宋时属白鹿乡,其里名不知。明清时属南乡即安民乡市北里。
欹湖已逝,山川失色。摩诘虽去,千古扬名。辋川本是山区,又无特产(今合并于辋川的玉川出玉,自古是以蓝田玉为名)。唐代以后的辋川,之所以名传于世,有两个缘故。一是作为诗佛憩足之所,一是作为武关辅道。
一、诗佛遗音
辋川之名始盛于王维隐居,深深烙上了王维的印迹。
王维是盛唐著名的诗人。在李白入长安之前,王维已名噪京师,长时期居于诗歌创作的中心。他又工乐善画。苏东坡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王维既是文人画的开拓者,又作为唐代山水诗人王、孟、韦、柳四家之一。他众多的山水诗句多于辋川所作。侧如,“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鹿柴》)、“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辛夷坞》)、“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山居秋暝》)、“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终南别业》)、“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积雨辋川庄作》),等等。这些诗句“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明代诗论家胡应麟)。辋川成就了王维,反之亦然,因为王维,辋川也成为中国文学乃至传统文化的一处高地。
早在唐代,就有杜甫、白居易、储光羲、卢象、温庭筠、钱起、元稹、李端、耿湋等一批文士前往拜访或凭吊王维。宋、金、元、明、清,后世前往瞻仰者更是不绝于世。这些人,要么是当地的成名文人和周边的达官贵人,要么是来蓝的异地客人。据不完全统计,古代在辋川留下诗作者有73人,诗歌215首。“辋川里长出来的诗,以最大的密度,成为中国出诗最多的山川”,可称为“中国诗谷”(胡庄子《辋·王维》)。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游记。
另外,历代的《蓝田县志》,还专门开辟专卷,编辑辋川诗文。弘治年间,荣华告老还乡后纂修《辋川志》,可惜失传。清道光十七年(1837),时任蓝田县令的胡元煐主持重修《辋川志》,附于县志之后,其后的几部县志皆予以转载,流传至今。
正是从这些诗文中,我们才能稽古钩陈,发掘出唐代以后辋川变迁的一些情况。
此外,因辋川四面环山,谷内宽敞平缓,海拔高程仅约500余米,容易形成烟雾缭绕,广阔回环,“积雨晦空曲"(裴迪《辋口遇雨忆终南山因献绝句》)的气象特征,此景为辋川独有,被后世称为“辋川烟雨”,成为“蓝田八景”之一。
二、武关辅道
唐代以后,辋川最大的变化是辋口碥道的开通和武关辅道地位的加强。
欹湖消逝,水落石出。涸水时节便可通行,于是在宋后的诗文中,便出现了通过辋谷口进川的痕迹。
最早在北宋时,苏舜钦(1008-1048)曾独游辋川,诗云:“行穿翠霭中,绝涧落疏钟。数里踏乱石,一川环碧峰。”其中“绝涧”即指高山陡壁之下的溪涧,“疏钟”即从北垞附近寺庙传出稀疏的钟声。根据诗意,诗人穿行于绝涧之中,过数里乱石河谷后,只看见了辋川周围的翠霭碧峰了。
虽可通行,通道狭小,乱石堆积,要踏石涉水,甚不方便,遑论盈水时节。当地人都知道,辋川水是灞水第一大支流,在李家河水库修建之前,辋川水可不像如今如此小。至上世纪50年代初,尚能放木排至县城附近。试想数里谷中充斥河水,如何下足行走?
宋代是中国封建社会经济最繁荣时期,人口和村庄都在增加。对于出川道路的需求也一同增加,于是人们便开始在绝壁上开辟栈道,以便通行。由于史料缺失,虽无法指出开辟栈道的具体时间,但可以确认,这必然经历了一个过程,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最早记录栈道痕迹的,是金朝张通古(1088-1156)的《游辋川问山神》诗,其曰:“古栈松溪曲绕崖,乱石随步翠屏开。不知摩诘幽栖后,更有何人曾到来。”从“古栈松溪曲绕崖”可明显看出,当时出入辋谷已有栈道,在山崖间弯曲回绕,并且时间不短了。张通古是金朝初期人,由此可见,辋谷栈道形成于北宋年间。
元代蓝田人张纳也有《辋川歌》:“初疑隐士鼓流水之瑶琴,转听怒涛漰触岩之崩倒。……龙蟠峪口虎踞关,谁将此景传人间?”该诗见于清胡元煐《重修辋川志》。从"龙蟠峪口虎踞关"的诗句也可以看出,该栈道是相当艰险的。
对于此栈道的艰难,古人有具体记载。明代蓝田县令王邦才《辋川图赋》曰:“两山相斗,水自南出,深崖阴谷,无路可通。就山凿石,栈栈砩砩,宽不过尺,必须振衣怯步。走出三里,而又大川即焉,名曰辋川。”民国时期,蓝田名儒牛兆濂《游辋川记》亦云:“入谷并辔,泝流南行,东有石径通入,即七里碥也。悬崖插天,危峰岝崿欲坠,俯瞰急湍,响震山谷,巨石横卧,若数间屋,水激石上,雪涌澜翻,深处作绀碧色或黑色。下马蹑石磴,按辔鱼贯行,目怵心骇。峰回路转,移步换形,奇险幽胜,莫可名状” 。
由此可见,从栈道形成至民国期间,辋川峡谷险道通行条件并无大的变化。
现实中也的确如此。上世纪50年代,辋川公路修建以前,入山悬崖栈道,俗称“阎王碥”,狭长七里,最险处约三里,亦称“七里碥”或“三里碥”。其间有“悬空桥”“舍身崖”“悬忽石”“鸡上架”等险处,是旧时进出辋川的捷径险途。
碥道形成后,由县川进辋川,除非山洪汹涌,便无须翻趆辋口两边的峣岭和篑山了。
迄今存世最早的隆庆《蓝田县志》中有图,绘县城四周交通。从县城南行即入辋川口,然后西经十回场入焦岱川。辋口往南亦有路线,因图局限,不知通往何地。
幸喜的是,光绪《蓝田县志》记载了入辋川口南行的两条路线。
南线是辋川口、董家崖、冯家望、铁索桥、葛牌、秦岭口、鸡冠岭、花红沟、镇安马家山去镇安。
西南线是辋峪口、十回场、雷家川(即玉川)、红门寺、板厂、红石沟、镇安县曹家坪去镇安。
由于南线要翻赿辋川南面的三道岭,比较困难。在民国时往南的路线便统一为:辋川口、见底河口、十回场、渗金庙、雷家川一路。然后由雷家川分数路然后奔赴榨水、镇安、上洛。具体而言:
(1)由雷家川、两河口、草坪、铁索桥、葛牌镇、柞水九间房、蓝田蒋家街,六扇磨、红岩寺一路再至镇安凤凰嘴。
(2)由雷家川、红门寺、板厂、红门石沟口一路去镇安。
(3)由雷家川、红门寺、龙王庙一路赿秦岭赴榨水邓家河。
(4)由雷家川翻赿秦岭口至商县杨家沟。
如此可见,辋峪口的开通,为从县城经过辋川,通住玉川、红门寺、葛牌和涉及的商洛、榨水和镇安地区,起到了武关道力所不及的作用。
辋川不仅是县城向南交通的必经之处,也可以将焦岱川通过十回场和渗金庙同上述地区联结起来。
同时由十回场出发,还可以经白家坪、清源寺(鹿苑寺)通向武关道上,将焦岱川和武关古道联系起来。这条道路就是唐代元稹和白居易所经之道。宋代宋敏求《长安志卷十六·蓝田县》有载:“‘辋谷在县南二十里’,‘采谷在县南三十里,与辋谷并有细路通商州上洛县’”,说的就是这奌。它在唐代就是武关道的西辅道。唐代以后继续发挥作用。比如,从西杆庙通向武关道的双龙村,向南行去泉山沟,该村泉山河西(毛窝子)的石崖上,有两处古栈道遗址。若继续前行翻过黄沙岭,即为去草坪、葛牌方向,进而去商县、柞水的古道。
辋川作为武关辅道所形成的这种交通网,同它的地理位置密不可分。它位于武关道以西,介于县城、焦岱镇和葛牌镇之间。现县城于北周时形成,焦岱镇于北宋时形成,而葛牌镇于光绪后形成。辋川位于它们中间,山川交汇,自然通过辋水及其分支东采峪水、西采峪水、锡水洞沟水将它们联系起来,并且最终随着葛牌镇的形成,而形成纵横的交通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