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水无香哭景田
朱海燕
一
2025年的列车,平安驶出刚刚两天,1月3日中午我便收到老领导、老大哥,湖北黄冈市原发改委主任毛佑斌从微信中发来的噩耗:“陶景田于今日早晨7时在西安逝世。”这突然到来的不幸,使我茫然无措,心里疼痛,眼泪便流了下来。

佑斌与我,同在七师三十三团宣传股工作。我入伍时,他是团宣传股的干事,是他在新兵连发现了我。新训结束,我到老兵连不足40天,他便把我从连队调到团宣传股工作。
毛佑斌与陶景田同为1968年入伍的湖北罗田老乡,那时,陶景田是军务股的参谋。这样,我们一路走来,几十年始终联系着,牵挂着彼此,友谊与关爱的高度,一直在肉体的灵魂中颤动。2024年10月21日,毛佑斌及夫人与七师原组织科科长马致远及夫人,由湖北专程来京,看望中国铁建原党委书记孙有礼。22日晚,石大华宴请他们,约我陪客。那天晚上,我与西安的陶景田通话,小叙了一会。景田语我,他瘦的只有80多斤了,新冠之后,一直这样病殃殃地躺着,濒临着某种危险的锤击。我劝他在吃药看病之余,多到户外走走,躲过冬天,进入春天,身体可能会好起来的。春天,一滴碧绿的心脏会像油一样,让枯骨的身体再次发青,爆出蓬勃的生机。
没想到,与景田的那次通话,竟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通话。2025年1月3日,他披着2024年旧历二九的寒风驾鹤西去,去那比他生前战斗过的昆仑还要更远的地方。
旋即,我打通他的手机。接电话的是位女同志,她问:“你是谁啊”?我答:“我是朱海燕”。“是谁?”我说:“我是朱海燕”。她似乎想起来了,对屋里人喊:“是海燕的电话”。
一屋子女同志的声音,她们都是来安慰陶景田夫人的。我与她们不曾相识,更没有打过任何交道。但她们中的任何一位人的老伴,都是我的老领导、老大哥。作为安慰陶景田夫人的这些大嫂,居然知道打电话的是朱海燕。我心里一阵热流滚过。
她们说:“海燕,我们知道你的心意了,会代你给老陶献上花圈的,表达你的一片哀思。”
我不认识的大嫂们,在此,我向你们表示深深的谢意。我的花圈,会追随着景田远去;我的泪水,会追随景田在大地上留下的脚印……

二
我进入三十三团宣传股时,陶景田是军务参谋,他长得英俊潇洒,算得上三十三团的“王心刚”,真的,在那个团我没发现哪个比景田长得更英俊潇洒的。老同志向我讲陶景田的趣事,每件趣事,都说明了他为人的透明,做事的扎实。而他的知名度的扩大,又与宣传股这些调皮捣蛋的笔杆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陶景田曾做过一段营部的书记。当营长、教导员等领导不在时,听到院内有吉普车的声音,他会扣好军装上的风纪扣,戴正军帽,扎好武装带,对着镜子照一照自己的军容风貌后,然后,以军人标准式的小跑,跑到车前,立正,敬礼,报告……团长来了,如此。团部的参谋、干事来了,如此。哪怕车上坐着的是一位机关战士,他还是如此。这种别人做不到的礼节礼貌,他居然真心地、细微地、持久地、不怕别人议论地坚持下来了,坚持成他的习惯,坚持成他做人的信条。
开始,没有几人认可他的这种做法,认为那是一种拍马方式,酸气、俗气、怪异。但久而久之,人们认为这是他为人做事认真、一丝不马虎所使然。他对谁都是这样,把真,以不掺假的方式捧到了人间,在时间的长河里,由他人不认可到自觉地去接受认可。这就是不同于他人的陶景田,这就是看上去有点假,实际上比水还透明,比石头还扎实的陶景田。
他做军务参谋,为正连职。团部比正连职务高得人多的是,路上无论遇到哪一个比他职务高的人,他都会向对方敬礼。真正的举手之劳,响动甚大啊!炸了锅一般,议论如风暴卷过。谁见过这么讲究的军人,把鸡毛蒜皮的小礼小节,当重要的事,当人生的行?唯其如此,干脆把手绑到帽沿上算了!但你说你的,他做他的。陶景田还是坚持下来了,是用真、用心、用情坚持下来的。
他的这种认真,得到一位副团长的认可,在一次会议上,这位副团长用他一口有味道的山东话表扬陶景田。他说:“我看,军务股的小陶同志还是不错的,怎么个不错呢?那就是走路板板正正,说话客客气气,敬礼标标致致,汇报啊,有板有眼,条理分明……”
这还得了,副团长的话首先在宣传股传开了,成为嘲讽陶景田最好的一段佳话。我认为始作俑者应该是宣传股的陈先华干事,或者是毛佑斌干事,他们与陶景田不仅是同乡,中学同学,而且又是一起入伍的战友,还在同一个机关。副团长的话,恰恰给他们挑逗陶景田,递上一个最好的话把子。
而这种挑逗,又始终充满着善意。
他俩对陶景田的挑逗,应该是短暂的,有节制的。偏偏报道组有个调皮、善出洋相的崔茂新,他在副团长的话里加点油、添点醋,对着机关的人捏腔拿调说陶景田时,总是眼斜着,嘴歪着,鼻子拧着,手指头画着:“军务股那个小陶同志啊,小陶同志啊,还是不错的……”崔茂新把“不错的”这三个字,拉长音调,平平仄仄,起起伏伏,有韵律地推出。逢人便表演一番,乐得对方哈哈大笑。在那艰苦的巴山岁月,或者缺氧的青藏高原,由陶景田引起的这段趣事,仿佛是一枚开心果,让人开心舒畅,忘了一些疲劳与烦忧,给枯燥的生活掺进不少乐趣,也许它比伪崇高的宣传,更激发人们一种向上的文化动能。
宣传股的弟兄,对他的挖苦也罢,嘲讽也罢,逗乐也罢,景田从不生气,总是哈哈大笑说:“你们宣传股啊,不干正经事,不宣传好人好事,成天给机关的同志传达副团长的指示。哈哈哈……”他笑得比别人还开心。
那位副团长,生气了,说:“再开会,宣传股有几个人,我看是歪嘴子吹火——邪气上升。讽刺打击我们的好典型小陶同志,必须把这股歪风打下去。”想没到,领导这番话,把对陶景田的“宣传”。又推上了一个新的高潮。
通过一浪高一浪的冲刷、洗涤,认识陶景田的人,都说他是最实在的人,是值得尊敬的人,什么话都可以和他交流的人。
他老乡说他,做事特别认真,总是一个急急忙忙的样子,是“三式”干部,即走路跑跑式,吃饭赶赶式,办事真真式。
三十三团的人评价他们那批湖北罗田兵,绝顶的聪明,绝对的人精。最老实的就是陶景田与明东林这两个人。
他们老乡之间,也玩心眼,也逗嘴,也较量智慧,但这些都是增进友情的元素。在一座老房子里住久了,他们是需要另一种语言的光芒照耀的。一次,他们老乡中传出一个段子,说陶景田提干后,第一次探亲找对象,第一天见一位工厂的姑娘,便一见钟情,对姑娘说:“对你,我一定海枯石烂不变心”。第二天,有人又给他介绍了一位站柜台的营业员,他也看中了,再次向女方表示“海枯石烂不变心”。当他和第二位姑娘一起逛马路时,被头一天见面的工厂那位姑娘发现了,问陶:“你不是海枯石烂不变心吗?怎么刚过一天就变心了?”
我问陶景田可有此事?他说,这又是我老乡柯仁江编排我,他怎么把他的事朝我头上按呢。他干这样的事,一个顶俩,能力比我大。
随着年岁的变老,他们那批人精般的罗田兵,把一个充满玩笑的青年、壮年时代翻过去了,爱情的旧作,谁都翻不动了,只能微笑着漫步在人生黄昏的街头。
1978年5月间,团机关精简,把我从宣传股退回到老连队。指导员和副连长不喜欢我这个写文章的人,要处理我退伍。师军务科知道后,当即下令,让我到师文化科报到。调令从师军务科下到团军务股,军务参谋陶景田是给我办调动手续的人。他说,你那个副连长是我的老乡,生产队长出身,不喜欢文化人,就是巴金去你连队,他也会安排巴金扛石头。事情都过去了,你别放在心上,他们这样逼你,也许未来的阳光会斟满你的杯子。

三
我到文化科不久,陶景田从三十三团军务股参谋升任三十二团副参谋长,这在上世纪的70年代末,不能不说是一次惊人的跳跃。他到任还不到一个星期,师里在三十二团召开一个现场会,什么主题我忘记了。那天,三十二团作主旨讲话的,偏偏就是陶景田。我想,你刚到两天,情况还不熟悉,在这种场合讲话,不怕砸锅吗?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陶景田那副英俊的身姿站在会场上,没有讲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历数三十二团的光荣传统,语言充满波涛磁性的力量,混合着他的谦虚与对这支部队无名的热爱,打动着与会者的心。
景田的那次讲话,像一首诗。他如一个徒步的漫游者,从三十三团走到了三十二团,他独自走去的,不再属于三十三团,他的灵魂松开了自身。虽然还是那么认真,但已不是三十三团时的格局与胸怀了,我感到,他很像《林海雪原》中的二0三首长少剑波,有着剑矢一样的理想与追求。
再后,我调到北京,在铁道部《人民铁道》报做记者工作,南船北马,紧捂着被铁路环抱着的祖国。这其间,我与景田大哥的友谊,真实地向岁月的深处延伸着。有一件事令我难忘,1991年4月,是西藏自治区和平解放40周年的日子。事前的3月,西藏自治区党委与自治区人民政府的“大庆办公室”致信《人民铁道》报,希望派记者前往西藏采访。报社考虑我有青藏铁路生活的一段经历,决定派我去西藏采访。
我把此事告诉了景田,那时他是十七局二处处长,他专程由山西忻州赶往北京为我送行。并在西单商场当着我的面买了一件皮夹克。买后,他说:“没开发票,我是花自己的钱,给你买的,去西藏可以御寒,干净,不是公家的钱,你一定要收下。”
他不容我解释。又说:“你是我们七师,或者说是现在十七局第二个去西藏的人,第一个去西藏的是向受志,1982年偷着乘总后一个汽车兵的车去了拉萨,回来捞个处分。你是第二个去西藏的人,你是光明正大地走向西藏,是西藏请去的,也是报社派去的。西藏没有铁路,他们请你干什么?就是让你去西藏多跑跑看看,为青藏铁路的上马呐喊。送你一件挡雪遮雪的皮夹克,是大哥的心意,祝你顺利而去,满载归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便披着景田送我的“战袍”,走上了风雪弥漫的高原。
景田做十七局二处处长时,二处是处级企业建荣誉时最早的。那时,正逢十七局开领导干部会议,我列席采访。景田邀韩家英等几位处领导和我在会议之余,到忻州参观二处的荣誉室。家英与景田,是罗田老乡,同为十七局封疆大吏。但韩家英与陶景田性格不同,家英是一匹永不疲倦的千里马,他总是寻找无边的草原,驰骋他事业的雄心。他有开创性,在岁月里寻找万千创意的橱窗,目不暇接地张望着远方,行囊再小,他都要装下天下的欲望。
而景田则不,他是一头在一亩三分地不懈耕耘的老黄牛,他希望经过自己的劳作,让一亩三分地长出二亩六分地的粮食,用田亩覆盖企业的梦想。
既然是老乡,参观后的感想,自然不会藏着掖着。景田让家英谈感受。家英说:“景田,你为何不把你小学、中学得到奖状,装进镜框,挂在办公室里呢?”这话把景田弄得一头雾水。家英说:“你之所以不挂,是因为那些都是过去式,对现在的你已失去意义。”
话到此处,陶景田才知道韩家英要说什么了。那时,韩家英是十七局厦门工程处处长,他每天面对的是浩瀚的大海,接受着沿海的观念,自然对企业文化的认知与身处黄土高原的陶景田是不同的。
家英继续说:“二处的职工分散在五湖四海,半年一年回不了一次处机关,而且家并非都在忻州。他们回来会到荣誉室看这些奖旗、奖杯、奖状吗?看了是否就增添了动力?外单位人看了也就看了,你的东西是不是变为他的精神力量?很难说。
如,江西苏区的红色文物,远比广东多得多,但它的经济为什么远落后于广东?
家英的话,是很值得人们深思讨探的,并通过探讨而直达事物深处的本质。
家英说:“海燕去过我的办公室,我不放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办公室里挂着江西名画家彭友善教授画的一棵巨大榕树,面向大海,象征着企业要有大海的胸怀,要有海洋宏达的眼界,这样,企业才能像榕树一样基业常青。这位画家有没有名气?40年代,他的画作为国宝,由蒋介石送给美国杜鲁门总统,这条消息,登则在当年的《中央日报》上。
家英的一番话,暴露出两个老乡,两个战友,两位处长的观念是不一样的,一个是黄土地的观念,一个是大海的观念。虽然不同,但也不能互相排斥。我以为,两人的观念必须在一个共同点上融合起来,彼此修补彼此的观念,才是施工企业必须持有的一种发展的理念。
景田让我谈看法,我没谈。我认为两个人的行为与观念,都为他们各自的事业开辟了广阔的蓝天。事物的神秘,是我们对神秘是什么一无所知!唯一的神秘是有人去思考神秘。
景田与家英,都是我尊敬的老大哥,又是来自一个团的战友。景田的优势,使他得以在事业上得到发展,但他的优势,也是制约他不能再发展的劣势。家英也是如此,他超前的思维,使他发展很快,成为一个先行的独行者。但现行体制,又不允许他走的太快,发展也是一路磕磕绊绊。

四
景田是从石大华手里接过二处担子的。二处在大华手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由于二处底子薄,到陶景田接手时,仍不能与十七局的强处相比。他由副处长升任处长,职工说:“你是不是讲两句,表明你转正了。”
他发表了转正誓言:“我要按照石大华绘的蓝图干下去。干它5年。5年内全处决心完成投资2个亿,利润达到1000万元。人均年收入达3000元。完不成这个指标,我愿站在这里,让全处的人来扇耳光。”
朋友,不要认为陶景田说的这一组数字太渺小了。在上世纪80年代,这已是一个十分輝煌的指标了。
有人劝他,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陶景田笑:“我非要把后门关死不可。”
他当处长时满头青丝,不到两年,竟累出满头白发。当初的“王心刚”,已成白发老翁。
景田常把一句农民的话挂在嘴边:“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他要求职工眼睛要盯牢干部,看他们称职不称职。职工说,陶景田的这一招厉害,领导说你行不一定行,只有职工说你行你才行。职工对干部的考核比什么考核都精准。在二处衡量干部的干部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你能不能改变你那个单位的落后面貌,能不能给企业创造可观的经济效益。
1991年8月,陶景田在外地参加一个项目的投标时。妻子来电话说,家里被撬了,彩电和一些物品被盗,损失4000多元,妻子让他回去。但他没有回,因为他在竞争一项800万元的工程。他说:“陶景田不是傻瓜,不能为家里的一点小事,丢了一个项目的中标。
陶景田要求二处的同志学习农民包工队,理由是:100人的包工队只有两个人管理;而企业施工人员少得可怜,管理人员却多得可怕。他让机关人员“撑降落伞”,一个一个跳下去,机关不养闲人。他说:我们天天批评“三个和尚没水吃”,但我们常犯“三个和尚没水吃”的错误。他大力向下赶人,创造了“一个和尚挑水吃”的积极氛围。
陶景田抓施工,成本核算又精又细。“工、料、机、电、运、管”五项费用包干,发给五张票证,节约自得,超耗不补,杜绝了完不成任务伸手要钱发工资的现象。
该省的一定省下来,该花的也要抠着花。修神木北站时,为测一条合理的施工便道,他爬山越岭测量了六次,找到了最佳方案,比原设计节约一半费用。陶景田一辈子都伴着认真生活,他说,认真不是形式主义,这里面有效益的学问。
如果坐下来听陶景田与韩家英论企业之道,你会感到两人的认知有云泥之别,会得出家英的观念新,景田的观念旧的结论。感觉景田没有惊世骇人的新见解。
但是,这是表面现象。景田的人才观,我以为在十七局是超前的。
人们都说“搞好企业要留住人才”。景田偏偏反问一句:“留住人才,是不是就能搞好企业?”
景田的观点是:企业不应成为人才的“篮子”,而应是人才的“流水线”,让人才能进能出。“篮子”,只能被动地挽留,“流水线”则是主动的汇入。由于景田注重对人才的培养,二处不少人才被挑选到路内外去工作,成为十七局编外的又一个“人才兵团”。
景田敢用人,会用人,总是让年轻人在艰难险重的刀锋上行走。他在二处副处长的位上,处里来了一批大学毕业生,到他当处长时,这批人都走上关键岗位。这其中有后来国务院国资委治下的原中煤集团党委书记赵平,有原十七局董事长段东明,原二十五局董事长梁毅,原十六局总经理赵瑞亮,原大桥局董事长吴建顺,原中铁建华北区域总经理杜水波……
为什么这么多人才出自陶景田麾下?就这个问题我和原十七局党委书记、局长丁原臣作过探讨。他说:“有历史原因。”
我说:“没有历史原因。当初局里对大学毕业生的分配基本是均等的。这么多重量级的企业人才从二处走出,说明陶景田有博大的胸怀,有宽阔的眼界,不恋权,敢交权,让这些千里马有驰骋的疆场。是陶景田给予他们最初的阳光雨露。”

五
我对景田没作过正儿八经的采访,对他的了解是蜻蜓点水的。只有一次,我去陕北采访,他也去那里开会,他约我登神木的二郎山。这是有几十年交情的老大哥第一次约我登山观景。二郎山上建有二郎庙,供奉着二郎神杨戬。登至山顶,适逢夕阳落山。景田说:“二郎神担山追太阳,终于追上了。人就要有二郎神担心追日的精神。”
我问景田:“怎么发此感慨?难道壮志未酬?”
他说:“是!若局领导公开竞聘,我还想试试。”
后来的结果是,他没有成功。他的一位老乡,也是景田和大华的朋友对我说:“关键之时,石大华应该为景田帮一把,他毕竟是十七局的党委书记啊。”
我说:“这也难为大华,当时十七局的班子里,已有四人是湖北人,再进,人们肯定会有议论。谁都不怪,怪湖北人太有本事,能人太多。”
后来,景田离开处长位置之后,任局副总经济师,他没有半点牢骚,一页翻过去之后,他笑迎一轮崭新的太阳。有一年,新疆的南疆铁路被洪水冲断。十七局率队驰援的领导就是陶景田,他似乎以参谋长或团长的身份出现在这支钢铁队伍中,军队的纪律一点未丢,军人的气质丝毫不减,指哪打哪,打哪哪胜。陶景田的每一次队前动员,都能点亮这支队伍员工的沸腾热血。
铁道部指挥抢险的领导后来对我说:“陶景田,还像当年的少剑波啊!对队伍有一种鼓动性,他作动员,能让职工激动的哇哇叫。”
抢险后不久,景田来京找我,让我把铁道部那位指挥南疆铁路抢险的领导约出来,要铁道部付十七局抢险的费用。我照办了。而且这位领导说的很慷慨,就看你陶景田对南疆铁路无私奉献的面子上,铁道部绝不亏待十七局。
我有20年没见景田了,他时常打电来,要我“回西安”,他不用“去”,也不用“来”,而是用一个“回”字。他说,你回西安就是回家,我们这个院里,上至赛政委、蒋师长、杨副师长、黄副局长,下至王占立、刘来法、王宜强、黄光福、熊墨伟、王贤国等等这些老领导、老大哥都把你当亲人,当弟弟,你愿意住谁家就住谁家,没人把你当外人。
我打电话,让他代问这些老领导好时,他不是打电话一一告之,而是一家家登门转达,说,“海燕来电话问候你了,让我转达。”他的认真,真是这个世界上少见的。
这几年,他常打电话说自己“这一夜没睡着。”我问:“怎么啦?”他说:“段东明出事了,梁毅出事了,赵平出事了,我想不通啊!当年在我手下,一个个都是好同志,怎么出事了呢?想想这些年轻人,我就夜夜失眠。”
我安慰他:“你不是说人才的成长呈流水线形吗?他们在你这一段流水线上,是好同志吧,没出问题吧?这说明你当初提拔他们、重用他们,没有错。后来你把他们推荐给上级组织,他们拥有更大的平台,有了更高的职务,出了问题,于你没有责任,也不要过多自责。人不能把握自己,出事落马,咎由自取。”
景田走了!当春天再次到来,我的电话再也寻不到他了。他没和我交流过,人生是否有什么遗憾?我想,即便拥有再大再多遗憾,大家对他一句“景田是个难得的好人”的评价,就足以弥补千千万万个遗憾。生命不会回来,而这句话会代表景田的生命,长出新的花,新的绿叶,活在人们闲适的日子里,有事无事,清晨、黄昏,人们散步时,想起他,说一句“景田是好人!”这已足矣!足矣对得起这个纷繁的世界了。
2025年元月5日于京西素心山坊

槛外人 202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