辋川考证(三):唐代辋川(续)
下来谈一下唐时辋川的出谷路线。
由于峪口两山峭立对峙,峡谷窄狭难通,又有欹湖阻隔,当时辋川谷内有六条出川交通,分别赴县川,赴武关道,赴焦岱川。
赴县川路线分别为过峣岭和过篑山。
过篑山路线为汉高祖旧时翻山背后袭击秦军之路线。从今王维石对岸的寺沟出发,通往寺沟村,或者经过今祝国寺文峰塔,或者沿黄沟水(陶峪河支流),都可以通往黄沟村,然后通往县城。
过峣岭路线是上华子冈,攀薛家山,经灞水,入青门,进县城。当年王维就走过这条路线。他在《山中与裴秀才迪书》说:“近腊月下,景气和畅,故山殊可过。足下方温经,猥不敢相烦。辄便往山中,憩感配寺,与山僧饭讫而去。北涉玄灞,清月映郭。夜登华子冈,辋水沦涟,与月上下。寒山远火,明灭林外。深巷寒犬,吠声如豹。村墟夜舂,复与疏钟相间。此时独坐,僮仆静默,多思曩昔,携手赋诗,步仄径,临清流也。”“故山”指同裴迪旧游之山,“郭”指蓝田县城,“深巷”指的是北垞所在村巷,“疏钟”指的是通往华子冈半坡寺院发出的稀疏钟声。文中说,临近腊月下旬,气候温和舒畅,自己想出游,因为裴迪要温经,所以自己独自一人去蓝谷中的感配寺去玩,回来时已月光朗照,由蓝田县城涉灞水后,站在华子冈上,看到辋水泛起微波,听到村子的犬吠、舂米声和庙里的钟声。裴迪亦有《华子冈》诗:“落日松风起,还家草露晞。云光侵履迹,山翠拂人衣。”亦是描写穿经华子冈山路之所见。
这条路是过半山的腰碥路,辋川当地人流传为古时人们去县城的必经之道。此说为真。唐时由于辋川的村子主要位于辋水东岸,而焦岱集又未兴起,所以川人只能通过此路去县城去购买一些必需物资。后因有谷底凿山栈道,此路渐即废弃。直至上世纪未通公路前,若辋河暴涨,人们有急事出辋川偶尔还翻此山。
向东通往武关道也有两条:
一条是从官上村出发,经大苜蓿沟,上鸡头冠(关),攀秦楚道(蓝关古道)出蓝关入长安,这是古时的“正路”。当初刘宋在辋川所筑柳城通向长安的主要路线。
另一条则是从王维后来隐居的清源寺(鹿苑寺)出发,前往武关道。具体路线为:从清源寺到西杆庙村,再经过锡水洞去六郎关上武关道,或者经过今双龙村,走今韩家河至清水到碧天洞一线,最终至蓝桥街。
815年,元稹从唐州回京,曾到过蓝谷和辋川,写下一首《山竹枝》诗:“深院虎溪竹,远公身自栽。多惭折君节,扶我出山来。贵宅安危步,难将混俗材。还投辋川水,从作老龙回。”诗题下自注曰:“自化感寺携来,至清源,投之辋川耳。”化感寺在蓝谷的寺坡上。从化感寺到清源寺,就是沿清水河谷到六郎关,再经过锡水洞到清源寺。他将从化感寺采斫,一路扶持他到辋川(出了青泥岭)的虎溪竹,投入到辋川河中,希望它化龙重新回去(沿辋水至灞河,再回溯至清水河里)。
就在该年,白居易適往江州,曾经行辋川,晚宿清源寺,作《初出蓝田路作》诗,其中说:“朝经韩公堆,夕次蓝桥水。浔阳近四千,始行七十里。人烦马蹄阻,劳苦已如此。”长庆二年(822)他迁官苏州刺史,经荆州去上任,二次借宿清源寺,又有《宿清源寺》诗:“往谪浔阳去,夜憩辋川曲。今为钱塘行,重经兹寺宿……”这两次赴任,他走的都是第二条路线。
向西通往焦岱川也有两条路线。
一是进沙沟,经望亲坡至昔日郭家岭,然后经雷家湾或韩家去将军疙瘩,然后经佘湾一线去焦岱川。可称北线。
一是通过见底河,走安家山,或者走褚家河到沁金庙上邓家岭,最终经过十回场去焦岱川。可称南线。
当年王维从辋川去长安当职,必然西出,那么他应该走那条路线呢?
有的蓝田学者认为走第一条路线,不过不经过焦岱川,而是从将军疙瘩翻越沟坡,然后经吴村庙—前卫—巩村—香村—安岱坊—刘村—长安炮里的官马大道去长安。并以宋高僧传》卷十七《唐金陵钟山元祟传》中唐高僧释元祟由长安赴辋川的行走路线一一"遂入终南,经卫藏,至白鹿,上蓝田。于辋川,得右丞王公之别业"作为证据。这个说法值得商酌之处在于:从将军疙瘩去往吴村庙要翻沟赿岭,走小道,达2公里。但如果直接去焦岱川,则一路是大道(从县川经韩寺村和将军疙瘩是从汉代就有的大道,汉武帝住鼎湖宫,使长水校尉住军将军疙瘩处。而从灞水经焦岱川去鼎湖宫是秦汉大道,加上唐高祖在牛心峪中有神尧山庄,大道再往南延)。而二者行程则差异不大,所以王维如果走北线,更有可能经过焦岱川而不是炮里原上。
那么,王维走北线还是南线的可能性大呢?我认为是南线。
王维初居孟城坳,如果走北线,先要乖舟五里到沙沟口。然而经南边见底河口栾家漱,走水路非常短。古语说,南人乘舟,北人走马。“轻舸迎上客,悠悠湖上来”(王维《辋川集·临湖亭》),平时沐休,可以在湖上悠闲乘舟。休沐回家,也可以放缓心情,放舟湖上。"谷口疏钟动,渔樵稍欲稀。悠然远山暮,独向白云归。菱蔓弱难定,杨花轻易飞。东皋春草色,惆怅掩柴扉。"王维的《归辋川作》即休沐回孟城坳之作。
同时,来人拜访王维,穿越炮里官道,乘舟过湖,也有胜游山水之兴,就如释元崇那样。
但上班去,则需乘马快行,哪有此闲兴?且栾家漱根据裴迪的说法是有"津"的,又有人家,平时泊舟歇马非常方便。见底河谷到十回场赴焦岱川又比较平缓。因此王维在孟家坳时走安家山这一线的可能或者次数应该大些。
当王维搬至南边辋川庄时,那就只能走南线了。这是因为今山底村一帶,沿辋川河谷的山壁比较陡峭,行马是比较困难的。而从辋川庄去长安,无须过欹湖,是可以一路骑马前行的。
王维在《瓜园诗(并序)》中说,"维瓜园高斋。俯视南山形胜,二三时辈。同赋是诗。""余适欲锄瓜。倚锄听叩门。鸣驺导骢马。常从夹朱轩。穷巷正传呼。故人傥相存。"贵客来访,直接骑马上门。
《酬严少尹徐舍人见过不遇》中尾联亦道:"君但倾茶碗,无妨骑马归。"客人可以直接骑马回去。
既然可以乘马从褚家河经沁金庙去十回场,经焦岱川去长安,为何要乘舟过欹湖再换马,自讨苦吃,何况山底村那一帶行马艰难呢。
因此,白居易两次过清源寺,是走焦岱川经十回场,过邓家岭和褚家河一线的。
白居易在《初出蓝田路作》的纪行诗中说,“停骖问前路,路在秋云里。苍苍县南道,去途从此始。绝顶忽上盘,众山皆下视。下视千万峰,峰头如浪起。”白居易说的哪里情景呢?就在邓家岭东北,八斗坡的最高处。其海拔953米,高居群峰之上。登此才有一览众山小的冲击感。
元稹夜宿清源寺后回长安,他一定走的也是南线。回长安后,曾同白居易、樊宗师、李绅等同游城南。后又出为通州司马,三月底与居易于沣水桥边话别。二人同心,该年居易被贬江州赴清源寺的路线,就是仿照元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