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偷 (小说)
作者 田野 (山东)
呼啸的西北风,夹杂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已经下了一天一夜。
人们象冬眠的动物一样,卷缩在热炕头上。会点手艺的人,也难得遇到这样的天气。他们忙里偷闲,施展着自己的手艺,纳个锅蓖子,做个小板凳,艰难地维持着生计。
茫茫的白雪中,从村外走来一位一身东北人打扮的中年人,直奔老支书的家。
在老支书家里,玩耍的人们都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突然闯进来的这位不速之客。
来人解开围脖,摘下那顶东北人特有的大狗皮帽子,人们这才看清是村里闯关东多年的保奎回来了。
人们起身让着座,问长问短。老支书用低沉的声音问,是…保奎…回来了。保奎急忙回话,是,爷,是我回来了。
老支书又问,怎么,在关东发财了吧?保奎说,爷,象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财可发。是混不下去了,我想来想去,还是老家好。有爷的关照,就回来了。
保奎说着,从身上解下包裹,拿出一捆烟叶,又从包里拿出一个,不知用什么树根雕刻的,很精细的烟斗。用手挣了一块烟叶搓碎,给老支书滿满地摁上一烟斗,双手递给老支书说,爷尝尝,正宗的关东烟,劲儿大着呢。
老支书接过烟斗,拿在手里反复地看了几遍,问谁的手艺,保奎忙说,我在关东闲着没事时,特意给您做的,老支书从喉咙里发出嗯的一声。
保奎忙掏出火柴,给老支书点上烟。老支书深深地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从嘴里鼻孔里喷射出来。关东烟是挺有劲,引起老支书剧烈地咳嗽,呛得他上气不接下气,没把人呛个半死。
嗯嗯,霸道,是挺霸道。老支书向在坐的人们说,尝尝,都尝尝。老支书问保奎,这些年在关东,干什么来着,回来再不走了吗?
保奎苦笑着摇了摇头,吞吞吐吐地说,爷,我……我在关东干过钳工。这次回来,不想走了。听了保奎的话,老支书嘴里嗯嗯,有手艺就好。你会钳工,以后生产队里农具坏了,就由你来修。
好的,我非常愿意为队里出力。保奎略带尴尬地苦笑 道。
老支书对在坐的生产队长说,五爷,你添劳力了。保奎才回来没场住,我看把他按排在饲养院里,和老孙头一起住,早晚有个照应。吃饭嘛,还和以前一样,他愿上那家吃都行,反正也没什么好吃的,待明年开春再另想办法吧。
五爷接到圣旨,给保奎安排住处去了。在场的人们,也都稀稀啦啦地跟了出去。
雪停了。天空被浓浓的炊烟,笼罩的昏昏暗暗。在老支书家吃过睌饭的保奎,踏着厚厚的积雪,迈着沉重的步伐,咯吱……咯吱地向村边的饲养院走去,身后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
村中传来几声有气无力的狗叫声,一切显得是那么地寂静。保奎是地主的后代,到他这一辈,日子基本上消沉没落了。土改以前,他家能动弹的人都已南逃,房产早被分了果实,家里只留下了他和有病的爹。
等保奎的爹去世以后,他便东一家西一家地过起了流浪生活。在政治挂帅的年代,保奎虽然没有受过管制,但日子过得也并不轻松。
六十年代,已二十多岁的保奎,在一个风高月黑的晚上离村出走了。据人们传说,保奎闯关东去了。结果闯了十多年的关东,现在他又只身回来了。人们都不知道,他这些年在外干了些什么。
后来,从饲养员老孙头的嘴里,传出了保奎的确切消息。其实保奎所说的钳工,就是万人恨的掏腰包的小偷营生。
人们知道了保奎的低细以后,都对他避而远之,投出了鄙视的目光。他去谁家吃饭,人家都提高警惕,象防贼一样。然而,从保奎回来后,从来没有听说过村里谁家丢过东西。
在以后的日子里,保奎每天跟着人们下地干活。但是,他受不了饲养员老孙头,整天对他那虎视眈眈的目光。便和队长五爷要了些麦桔草和木头,在自己的老宅基地,挖了间地窝子,和东北人看山的窝棚一样居住着。
夏天收工回来的保奎,身后总是背着一串串的青蛙和小鱼。放学以后的孩子们,也总乐意往保奎的地窝里跑,盯着保奎锅里沸腾的青蛙和小魚肉,拼命抽动着鼻子,那诱人好闻的气味,源源不断地吸入了他们的体内。
待孩子们满意地散去,在树梢乱跳和饥饿的鸦雀,急忙附冲下来,与嗡嗡的苍蝇争抢着被宰杀的青蛙和小鱼的下水。
趾高气扬的队长五爷,在保奎回来的第三个年头。那年的年关,赶集出了件麻烦事,老婆子好不容易喂了一年多的猪,叫五爷推到采购站去买了。
等五爷去供销社买东西时,翻遍了全身,却不见了钱的踪影。卖猪的一百多元钱,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小偷偷去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那是五爷家一年的开销。五爷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告诉老婆后,老婆撕心裂肺般号啕大哭。
五爷蹲在地上,一声不吭地吸着闷烟。知道消息快的人,都来安慰五爷俩口子。生产队会计,用手拍着那个铮亮的脑门说,五爷有了,保奎不是会那营生吗,叫他想想办法,能不能给你找回来。
会计的话,提醒了五爷。他赶忙从地上站起来说,对呀,保奎就会那营生,何不求他给把钱找回来呢。五爷脸上立刻有了笑容,彷佛钱又回到了自己的手里。
平日里,五爷一般是不请人的。就是遇到丢钱这样的大事,他也得好好算计一番。
傍晚,五爷怀惴着一瓶散装的地瓜干酒,和一个玻璃瓶装的杂碎魚罐头,来到保奎的地窝子里。保奎惊奇地问他,五爷,您老来有啥事,让您这么破费。
五爷忙说,哈酒,哈酒。保奎拿出家里仅有的一个花碗,便和五爷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了起来。
其实五爷的事,保奎没过响就知道了,他只是不动声色罢了。等一斤酒快见瓶底时,五爷把话转入正题。他一五一十地把丢钱的事说了一遍,并求保奎一定帮忙把钱找回来。
保奎只是默默地听着,一句话也不说。五爷等急了问,保奎,你会那营生,也不用瞒我,大伙都知道的,算五爷求你了。
只见保奎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五爷,不瞒你说,我真会那营生。我在关东入过帮,拜过师,也从没有失过手,被人称为神偷。
我曾憧憬过,等有了钱,有了房子,有了老婆,有了孩子,就金盆洗手,再也不干那伤天害理的缺德事了。
特别到了睌上,那些丢钱人痛苦的脸面,总在我的眼面前晃动,我也看到过丢钱而自杀的人。五爷,你对我不薄,这我知道。可从我进村的那天起,已对老天爷发了誓,决不再干那种肮脏营生了。
五爷打断了保奎的话,斩钉截铁地说,保奎,我轻易不求人,你看着办吧。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五爷走后,保奎翻来复去,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他来到五爷的家里,对五爷说,五爷,昨晚我想了一夜,你的忙我帮了。但我有话在先,这是我今生今世最后一次干这事。
五爷听后,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按保奎的分咐,找来几张拾元的票子,和几张硬白纸,按钱的大小把纸剪齐,把钱两边一夹,让生人一看,厚厚的还真像一沓子钱。
到了赶集那日,保奎分咐五爷紧随其后,盯紧身边的行人。他们在集上转了几圈,没有发现目标。
眼看响午,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供销社。保奎往柜台前一站,掏出那沓钱,抽出一张给售货员买烟。
售货员问买什么烟,保奎想了想说,来盒葵花烟吧。那时的葵花香烟,一盒不过九分钱。人们用好奇地目光,注视着这位一身东北老客打扮的人,怎么能抽这样的烟呢。
就在保奎数着售货员递来的零钱时,他感觉鱼儿上钓了,有人把手伸进了他的衣袋里。保奎不动声色,用闪电般地速度,钳住了贼人的手腕,那贼痛得连声求饶。
保奎将贼带到了集外,用力一脚,踢在那贼的腿上,那贼痛的呲牙咧嘴地坐在地上。
保奎并没有打他,而是用他那粗硬的手指,点那贼人身上的穴位。点一下,那贼声嘶力竭地喊叫一声。后来,那贼抗不住痛,很快就招了,并把偷去的钱原数还给了五爷。
在海峡两岸互通的第一年里,保奎的大哥从台湾给保奎寄来了一封信,随后又寄来了一笔钱。虽然保奎有了钱,可他仍然住在那地窝子里,仍然过着艰苦的日子。
那年的春天,保奎大哥又来信了。保奎来到老支书家里,对老支书和队长五爷说,他要去海峡那边探亲。探望亲人这是好事,老支书和五爷当然都同意。并问他,去了那边,你还回来吗?保奎声音坚定地说,回来,当然回来,这里才是我的家。
不久,老支书和队长五爷,收到从海峡那边寄来的信,里面有一张彩色照片。照片的背景是红底,有一个金色的大寿字,中间坐着一位很福态的老太太,信中说那是保奎的奶奶。老奶奶左边是一位很祥和的老人,说是保奎的大哥,右边就是身着唐装的保奎了,穿着新衣服还挺帅气的……
年底,保奎果真回来了。他给老支书和队长五爷以及乡亲们带来了那边的土特产,人们都很高兴,说他果真不忘家乡。
保奎回来后,依然居住在地窝子里。老支书和队长五爷多次劝他盖新房,他一直不答应,说住在地窝子里很好,冬暖夏凉。
保奎赢得了全村人的信任。人们看到,保奎彻底转变了。关于他那神偷的绝技,再也没有用武之地了。
当地派出所,知道了他有这方面的特长,便聘请他集日去帮助抓小偷。在一次执行任务中,保奎不幸被小偷的同伙,对着胸膛凶狠地捅了三刀,当场身亡。
保奎去世后,被评选为见义勇为感动乡村先进人物。他所居住的地窝子,也就空了出来,成了孩子们捉迷藏的好去处。
每年秋天,生产队里还在里面储藏过地瓜。直到人们在上面盖起了新房子,地窝才被填平。许多年后,保奎的印象,也在人们的记忆中渐渐地被淡忘……

(国片选自网络)
作者简介
褚方强,笔名田野,山东省莱西市人。放过15年电影,当过村主任和村党支部书记,现已退休。爱好写作,在网络平台和报刋发表过多篇作品,很受当地网络平台读者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