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兰州的桥
作者:刘丰歌

一
天上一条银河,像一条无情的鞭子,拆散了牛郎织女这对相亲相爱的神仙眷侣、苦命鸳鸯。河无可渡之桥,七夕才能相聚。一对恩爱夫妻化作两颗星辰,只能隔河相望,泪眼相对。他们的爱情,却感动了那名叫“喜鹊”的鸟儿。于是,七月七日这天,成群结队的喜鹊们,不畏天路迢迢,纷纷飞向银河,搭成一座美丽的鹊桥。牛郎夫妻,终于在鹊桥相聚了。一年的相思苦,离别恨,在那一刻,如暴风骤雨般,得到倾诉和释放。
这天,鸟成了飞翔的桥,桥亦是飞翔的鸟。银河上的桥便有了一个美丽的名字——鹊桥。

地上一条黄河,以绵里裹刀的坚韧,从西向东,波涛汹涌而来,呼啸奔腾而去,将一座称之为兰州的城池从中戳成南北两半。恰似天上银河,霸道降临人间。
黄河北岸与黄河南岸的兰州人,被这条河,阻挡了前行的脚步。两岸情侣,亦如牵牛织女星,饱受相见不能相会之苦。常有小伙子徘徊岸边,双手作喇叭状,看着对岸心上的人儿,使劲喊“我爱你!”这时髦了千年、最具魅力的一句话。亦有善歌的小伙子,把心中所有的情和爱通过花儿这种形式表达出来:“黄河沿上牛吃水,鼻圈落在个水里;端起饭碗想起你,面叶捞不到嘴里。”那声音随黄河水飘散开来,又被呼啸的河风带走。对面的姑娘只见小伙子手舞足蹈,却听不清喊的什么话,唱的什么词。便有滂沱的泪滴落河边,渗入黄河。那泪,亦如河水般浑浊起来。最终只能相互打着手语,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两岸的商贾亦饱受有货难以流通互换之愁,北岸的牛羊皮毛进不了南岸,南岸的油盐布匹进不了北岸。人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寒冷的冬天。只有冬季到来,寒潮过后,河面冻结为一体,变成特殊的“冰桥”。这时,两岸的人们方能腰绑长竿,货垫长板,脚踩“冰桥”,彼此到对岸探亲访友,相亲约会,交换货物,踏雪赏景。那冰,总算扮演了一回“喜鹊”的角色。可那冰,深冬尤可,冬春之交则厚薄不匀,处处陷阱。一不小心,就可能踩破冰层,掉进河中。绑在腰中的长竿,垫在货下的长板,便成了救命稻草,救货的希望。民间曾有“隔河如隔九重天,渡河如渡鬼门关”的歌谣。渡那河,可想有多难。

二
一年四季,总不可能只有冬季到河对岸办事,那该耽误多少营生,辜负多少大好时光?便有聪明的祖先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将一张张囫囵褪下的羊皮,经浸水、暴晒、去皮、扎口、灌盐、抹油等一系列的炮制工序“浑脱”后,用粗木棍捆绑成长方形的方格骨架,和吹胀的羊皮捆在一起,靠羊皮的浮力,制成皮筏子渡人,渡物。羊皮筏子有小有大,小皮筏由十多只羊皮袋扎成,主要用于渡人及小量货物。最大者由数百只羊皮袋扎成,载重可达二三十吨,以运货为主。这种筏子在黄河上漂行,气势颇为壮观。
那一张张没有生命的羊皮变成生命力旺盛的舟子,骄傲地充当了黄河上移动的“桥”。每天从南岸到北岸,从北岸到南岸,循环往复,乐此不疲。那一个个在黄河上起起伏伏的皮筏子,远观,如一群或大或小的鸟,在黄河上游弋着,飘浮着,方便了多少兰州人的交往,促成了多少俊男靓女的美好姻缘,渡过了多少南北两岸的生活所需,自然也推动了兰州经贸的不断繁荣。
这移动的“鹊桥”在黄河上,一漂就是千年,亦成了兰州城一道独特的风景。

三
斗转星移,时光飞逝。某一天,南方的木船远嫁兰州,与羊皮筏子夫唱妇随般共同铺就了黄河上流动的桥。随着丝绸之路的开通,兰州凭借“秦陇锁钥、东西咽喉”、津渡四境、关通八方的区位优势,逐渐兴起为丝绸之路重要交通要道和商埠重镇,呈现出“丝绸西去、天马东来”的盛况,于是,兰州名气越来越大,对外交往越来越频繁,南北两岸的贸易越来越繁荣,这些流动的桥不得不超负荷运转,最终,累了,老了,已满足不了人们生活所需。终于在公元1372年(明洪武五年),在兰州建起了第一座黄河浮桥“镇远桥”。浮桥由木船托起,那一只只木船不再是河中纵横游弋的“鸟儿”,由渡河的主力变为充当“桥墩”的配角,从南到北在黄河中整齐排列,如列队的士兵等待将军的检阅。木船间连以木梁,铺以木板,围以木栏,用两根长一百二十丈的铁缆拴定在南北两岸的铸铁柱上,整座浮桥“随波升降,帖若坦途”。有人为其命名曰:“降龙锁蛟”,成为当时兰州城的八景之一。

走在荡悠悠的浮桥上,两岸情侣不再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返回时无船可渡而尴尬,商旅们不再为船少货多误了交货日期而发愁,走亲访友喝多了烧酒不再为连夜回家过不了河而担忧,到白塔山,五泉山赏景的人也可以互到对岸,登临山顶,放心在夜晚观景赏月、纳凉小憩了。当然浮桥的功能远不止这些,明朝兵部尚书马文升曾言:“陕西之路可通甘、凉者,惟兰州浮桥一道,敌若据此桥,则河西隔绝,饷援难矣!”可见浮桥的建成,不仅方便了兰州人,对改善我国西北交通和巩固西北边防都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此后500多年间,浮桥虽入春搭建,入冬即拆,这季节性的桥梁却以其扼守要津的重要地位,被誉为“天下黄河第一桥”。清代王光晟《冰中行》一诗中就对浮桥给予了“天下神桥此第一”的美誉。聆听着行人的喧闹声,马蹄的“嗒嗒”声,木车轮的“吱吱”声,浮桥是快乐的,幸福的,他以激动的心跳迎送着南来北往的车和马、人和物。当浮桥进入垂垂暮年时,从它身上踩踏的脚步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浮桥尽管很苦很累,但从无怨言,仍顽强支撑着疲惫的身体,苦熬着春夏秋冬。
直到一座铁桥的诞生,浮桥才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消失在岁月的尘埃中。只留下一根拴铁缆的铁柱,至今仍孤零零地立在黄河南岸,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看车来车往、游人如织,观黄河滔滔、滚滚东去,回忆着曾经的过往。以其斑斑锈迹和高达5.8米、重达10吨的伟岸身躯印证着昔日的辉煌。镌刻在柱身“洪武九年,岁次丙辰,八月吉日,总兵官卫国公建斯柱于浮桥之南,系铁缆一百二十丈”的34字铭文,记录着那段骄傲的历史。因此柱为明朝总兵官卫国公邓愈监制,故被兰州人亲切地称之为“将军柱”。

四
公元1906年(清光绪三十二年)9月11日,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那天,兰州城天高云淡,风和日丽,在时任陕甘总督升允的倡导下,甘肃洋务总局总办彭英甲与德商泰来洋行经理喀佑斯在一份合同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随即,两只黄皮肤与白皮肤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从那天起,一个新的生命将在黄河诞生。那天,是兰州铁桥修建合同签定的日子。
“赋性迂谨,凡事未经办妥,不敢遽以上读宸聪”的升允,这次却冒天下之大不韪,先斩后奏,自作主张拍板钉钉了,让人不得不佩服他过人的勇气和胆识。升允深知镇远浮桥并非坚固安全,遇到大洪水和冰棱,常常会发生桥毁人亡的惨剧。而且,冬季黄河封冻,浮桥必须拆除,车马均由冰上通行。冬春之交冰将消未消之时,经常有人畜因冰裂落水而亡。春天冰融之后,又需重建浮桥。且所费甚巨。原陕甘总督左宗棠就提出过借助外国科技在兰州黄河段修建永久性铁桥的构想,因对方要价太高未能实现。升允任陕甘总督时,正是清末洋务运动兴起之时,于是升允决定完成左宗棠未完成的夙愿,借助外国的先进技术与设备来实施他的建桥计划。他审时度势,权衡利弊,决定大胆一试。公元1906年(清光绪三十二年)5月,机缘巧合中,与来甘肃游历的德商天津泰来洋行经理喀佑斯达成了合作意向。
然而文书报至朝庭,两年后才得到朝廷准建的朱批。所幸升允有先见之明,根据合同约定,那成千上万吨的钢铁配件,其实早已源源不断从德国漂洋过海、远渡重洋,来到天津码头,再坐火车由天津经北京到郑州,最后换乘畜力大车从西安来到兰州。那些建桥材料饱受道路崎岖泥泞、雨雪路滑之苦,终于跋涉万里来到这黄土高原,在黄河上安营扎寨,落地生根。成为僻居西北、地瘠民穷的甘肃与西方人在自主、自愿前提下第一次成功合作的历史见证人。
1908年初春,铁桥动工修建。白塔山下黄河两岸,搬运桥料的号子声、凿挖地基的铁锤声、搅拌机的轰鸣声伴着黄河的涛声,如催征的战鼓,奋进的号角,惊醒了兰州的春天。经过华洋工匠共同努力,仅一年多时间,一座如卧波长龙的铁桥巍然屹立于黄河之上,一举结束了黄河上游千百年来没有永久性桥梁通行的历史。传承原浮桥“镇远桥”的名号,成为新的“天下黄河第一桥”。
1928年,为纪念孙中山先生,铁桥改名中山桥,沿用至今。铁桥以其伟岸雄姿见证了兰州城的风风雨雨,岁月变迁。他经受过解放兰州时枪炮的洗礼,承受过大型失控供水船的猛烈撞击。但它历尽磨难痴心不改,只为了连接南北两岸的情和爱,商与贾。历届政府对铁桥亦是呵护备至,先后多次进行大的维修,后来又禁止车辆通行。
如今铁桥已成为兰州城的主要旅游景点之一,到此赏景留影的游人络绎不绝。站在桥上,兰州城厚重的历史尽收眼中。

五
在兰州,与铁桥齐名的还有握桥(又名卧桥),如果说铁桥是伟丈夫,充满阳刚之气,握桥则如小女子,独具婉约气质。握桥始建于公元1403年(明永乐年间),地处今兰州市工人文化宫东侧雷坛河桥处。
握桥相传是仿“河厉”之制而建的。“河厉”是吐谷浑所建造的一种桥型。吐谷浑是西晋至唐朝时期位于祁连山脉和黄河上游谷地的一个古代国家。握桥的仿造说明,早在唐代,兰州地区各民族的文化交流已经十分活跃。此桥由两岸向内斜上伸出重叠的悬臂梁各五层,中接平梁,形成中高边低穹窿状的桥身。桥上建廊屋,起到镇压桥体的作用,使不易冲毁。木材易朽,廊屋可以遮风避雨,使桥梁得到保护。桥两端各建门楼,既强调了入口,同时起到了压住悬臂梁后尾的作用。因桥呈穹隆特起之弓形,且涂以红色,故又称“虹桥”。雷坛河水经此桥入黄河,春季冰融水涨,片片冰块涌向桥下,飞珠溅玉,浪涛轰鸣,握桥似彩虹卧波,引无数文人墨客,来此赏景赋诗。“不凭支柱架虹腰,独卧河干历几朝。桥上行人桥下影,年年来去送寒潮。”“春桥春渡观春华,春水春山春景佳。河涨春桥桥春涨,流沙过客客流沙。”均是对“虹桥春涨”这一美景的真实写照。
握桥以其结构与造型的巧妙结合而成桥梁史上的杰作。中国桥梁专家茅以升在他的《中国古桥技术史》中对兰州握桥给以很高的评价,说兰州握桥是中国“伸臂木梁桥的一个代表。”
解放后因城市建设整体规划需要,握桥于1952年被爆破拆除。但人们并没有忘记它,兰州市在打造历史文化、恢复建筑遗迹建设中,先后在兰州水车博览园、金城关、五泉山公园等处建造了一批新的握桥。这些握桥亦成为兰州市一道靓丽的风景。拆去的握桥若在天有灵,一定会感到欣慰的吧!

六
一百多年来,黄河铁桥以其坚韧与顽强保证了兰州市南北交通大动脉的畅通。但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进步,特别是改革开放后,人口流动量越来越大,车辆越来越多,铁桥已不堪重负。经常发生的肠梗阻已成为制约兰州交通的瓶颈。于是黄河上一座座新桥诞生了,像黄河孕育的孩子,呼啦啦生出一大串,短短二三十年间,修建了小西湖黄河大桥、七里河黄河大桥、城关黄河大桥、金雁黄河大桥等十多座桥梁。

新建桥梁不再仰人鼻息,全是自主设计,自行施工。无论是悬索结构桥,还是斜拉结构桥;无论是钢筋混凝土结构桥,还是钢管混凝土拱形结构桥;无论是公路桥,还是铁路桥,都独具特色,各领风骚。那桥像唐装上的琵琶布纽扣,将黄河南北两岸的衣衫紧紧扣在了一起,兰州城不再是坦胸露乳的汉子,衣着正规了起来,体面了起来。亦如在黄河上搭的一个个支架,保证了以交通拥堵闻名的这座城市大动脉的畅通。更像一排排琴键,演奏出兰州改革发展的时代乐章。兰州,因有了这些桥而变成一个开放的兰州、包容的兰州、和谐的兰州。
兰州的桥,更是兰州城兴衰沉浮的历史见证人,如一张张闪亮的名片,连接着兰州的昨天、今天和明天,烙印着兰州的变迁、发展和梦想。

作者简介:刘丰歌,本名刘国美。从军三十载,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文艺报》《光明日报》《解放军报》《解放军文艺》《中华散文》《海外文摘》《散文选刊》《北京文学》《飞天》《海燕》《橄榄绿》《小小说选刊》《百花园》《散文诗》《散文诗世界》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数百篇。文学作品曾获《中国青年》散文征文一等奖、“丝路新散文征文”一等奖、“和平崛起.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全国文学创作大赛”散文诗奖金奖、武警文艺二等奖、全军网络文学大赛优秀奖等军内外文学奖20多次,散文入选2016年、2018年“中国散文排行榜”“2018年中国西部散文排行榜”,有数十篇作品被报刊转载并被收入多种文学作品集,作品入选中学期末考试题。出版散文集《踏歌而行》、小说集《吹响竹笛》、美术作品集《刘丰歌刊头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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