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
作者:蒋志红
湖北的冬天很冷。
雪花在灰白的天空中飘舞,银色的世界,仿佛只有寒冷在空气中弥漫。
定居深圳后,我喜欢深圳的冬天。
深圳的冬天没有雪,但有花。当湖北的冬天如初春一片萧条,枯木、落叶满地时,深圳依旧繁花似锦,绿意盎然。
每年的春节,我都在回湖北还是在深圳度过而纠结。去年更是如此。老家的黄永波老师给我发来一张照片,照片里,年过八旬的父母,身体似乎已经无法抵挡时间的流逝,两位孤独的老人坐在摇椅上,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夕阳,心中满是不舍与期待。这画面让我的心生疼。
腊月二十八,我毅然定了飞机票,飞回湖北。

深圳飞往武汉的飞机一落地,一股寒气直袭脑门,我的鼻子发冷,连打几个喷嚏,鼻涕,眼泪齐飞。我赶紧穿上羽绒服,戴上口罩,在寒风刺骨中约了一辆顺风车,直奔仙桃。一路上,喷嚏不断,鼻涕横流。由于天寒地冻,原本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三个小时才到家。
网约车早已把年迈的父母从乡镇街道接到了市里我的新家。我一进门,老爸,老妈就被我狼狈的样子呆住了。老爸从楼下的药店里买来治疗过敏性鼻炎的喷剂,对着我鼻子左右喷射。老妈不停地给我递纸巾,恨不得一下子止住我的鼻涕。
好一会儿,我的鼻炎才有所缓解,我喝着老妈炖的土鸡汤,聊起了家常。父母满心愧疚,说为了陪他们过年,让我受这么大的罪。
夜里,下起了鹅毛大雪,寒风“呼呼”地咆哮着。天亮时,大地白茫茫一片,我把自己裹成粽子似的,踩着厚厚的积雪出门买菜。
我一只手揣在衣兜里,另一只手拉着小拖车,缩着脖子,缓步前行。风一吹,就像有无数把小冰刀在脸上划来划去,走在路上,感觉自己像支可怜的小冰棍。路边光秃秃的树枝像瘦骨嶙峋的手指,指向冷得发白的天空。
鹅毛大雪不眠不休下了四天四夜,雪上加霜还下了二场冻雨。人们出行非常困难。高速封路,公交车、的士停运。原本大年三十开车赶回湖北的老公和孩子们不得不改变行程,暂留深圳过年。
大年三十,我做了丰盛的团年饭,父母哀叹天公不作美,阖家团圆成了泡影。团年饭吃得没滋没味,但好歹有我陪在父母身边,远在外地的两个弟弟才稍有安慰。我们三人吃着瓜子、花生看春节晚会。屋子里的暖气让我困意袭来。鼻子经过一冷一热的刺激,鼻塞严重。我张着嘴巴呼吸,半夜,我有点头晕、胸闷。起身吃了两片鼻炎药。重新睡下,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一直到天亮。
大年初四,雪花依然在空中飘舞。我突然想起初八要去广州开一个重要的会议,我急忙抢订了初六回深圳的高铁票。我查看最近三天的天气情况,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暮色时分又下起了冻雨,公交、的士继续停运。我的心开始焦急起来,我怎么走到“天门南站”坐高铁?心想,提前一天预约网约车应该没问题,大不了,多花一点钱。

正月初五的下午,我开始预约网约车,可是,预约信息一直在转圈圈——正在寻找附近的司机……圈圈一直转到晚上六点,依然没有司机接单。我急中生智在朋友圈发了一条求助信息,希望初六有朋友开车送我去“天门南站”。并强调“定当感谢”!
信息发出去二个小时,终于有人在下面留言了,闺蜜说:“很想送你,可惜车子底盘太低,不能出行!”一向和我最亲近的表哥发了一个很惊讶的表情:“这鬼天气谁敢出车呀,天天困在家里打麻将呢!”我的心一下子跌到了低谷。我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突然易哥打来电话:“不好意思,刚看到你的信息,我明天送你去高铁站,路不好走,我们早点出发。”我欣喜若狂,连说谢谢。晚上,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不停地闪现我和易哥相识的画面……
二十年前,我和易哥们相识在QQ聊天室,那时候,我们风华正茂。易哥的网名叫“军歌嘹亮”,他是一位军人,团级干部转业到地方工作,担任社保局副局长。他非常喜欢唱歌,特别喜欢唱“军歌”,他唱得铿锵有力,仿佛每一个音符都蕴含着无尽的热血与忠诚。因为我从小就崇拜军人,所以特别关注他。他在聊天室唱歌的时候,我不停地给他鼓掌、送花。他自顾自地唱着歌,毫不理会网友们的热情。每次唱完歌,就下线了。有一种“此缘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感觉。因此,我们虽在同一座城市,却没有半点交集。
时隔十年后,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你好,仙桃日报上的一篇文章是你写的吗?”“你是谁呀?我写的文章可多了,你看到的是哪篇文章?”我一头雾水。“你听不出我的声音吗?我是易绍武!”晕,一个头,两个大。居然是易哥!
恰巧,我有一个亲戚要买社保,正好咨询他,他在电话里简单地回答了我的问题,说好第二天去他办公室找他。
他的办公室简洁干净,窗台上的几盆绿植随风摇曳,每一片叶子如同一笔柔和的水墨,彰显着主人高雅的情趣。我说一声:“易局好!”他笑而不语,示意我坐下。我递上手中的资料,他看了一下说:“资料齐全,可以办理!”他打了一个电话,叫来一个办事员,带我去办手续。
易哥也喜欢写文章,文笔不错,就是工作太忙,没时间写。我每次在《仙桃日报》《仙桃周刊》发表文章了,他都把报纸替我收藏好,用他的话说:“认真拜读,用心收藏。”
我们没事互不打扰,有事直接电话联系。他话不多,但是个很细心的人,我也是个不喜欢打搅朋友的人,一贯主张,能用钱解决的事,绝不麻烦朋友。找易哥帮了几次忙,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我知道他喜欢养花,就精挑细选了一盆漂亮的“文竹”送到他办公室。他很开心。定居深圳后,我又寄给他几罐他喜欢喝的红茶。
我每次回仙桃,都不喜欢惊动朋友,但易哥总是能捕捉到我回家的信息,我刚到屋,他的电话就来了:“是不是回仙桃了?晚上一起吃顿饭,为你接风洗尘!”
时光如梭,转瞬即逝,我已早生华发,多年不见,想必易哥也两鬓斑白了吧……

经历了一周的大雪天气,终于在大年初六的早上出太阳了。雪后初晴,天空清澈而深远。我贪婪地站在落地窗前,享受着阳光的抚摸,感谢老天爷对我的眷顾。
易哥按照我们约定的时间到达我的小区,他快步走向我,接过我手中的行李箱。他斑白的鬓发,仿佛是被时间轻抚过的每一个细节,它们一根一根地随着岁月的轮回,记录着他曾经的人生历程。
我四处寻找附近的便利店,想买点零食带到车上吃,可惜,店门紧闭。易哥催我赶紧上车,我瞪了他一眼:“真是邪门,买点零食都困难!”“吃零食伤胃,我早上为你煎了鸡蛋饼,留着路上吃!”易哥笑着递给我一个保温盒。我惊讶不已:“易哥啥时候有这手艺?”
易哥小心翼翼地开着车,马路上,铲雪车开辟出一条通畅的道路,志愿者和环卫工在奋力扫雪。我紧张的心情舒缓了许多。表哥突然打来电话:“红表妹,今天出太阳了,明天送你去高铁站吧。”我冷冷地说:“正在去‘天门南站’的路上……”挂断了电话。
表哥的来电让我的内心翻江倒海。在亲戚中,我和表哥的关系最好,平日里没少接济他。表哥生活得很压抑,老婆、儿子、媳妇赚的钱勉强能养活自己,表哥虽说是公务员,但有两个孙子要养。他一直想买一辆新车,但总是钱不够。他找我借钱,我说,算了,我赞助你三万块钱,我回仙桃时,开一下你的车就可以了。表哥惊喜不已,满口答应。我们高高兴兴去武汉4S店看好一辆小车,没想到,提车时表哥开回来一辆越野车。娇小玲珑的我根本驾驭不了越野车。
一路上,雪在阳光下渐渐消融,路途没有想象中的艰难。一个小时后,我们到达“天门南站”。 易哥提着我的两个行李箱,迈过台阶,走到检票口。他稳健的步伐,在阳光的照射下,像一股流动的风,带着无尽的活力与自信。
我的眼角泛潮,对易哥说声“谢谢”,他嘱咐我拿好行李和身份证,我快步走进候车大厅。不经意一回头,易哥还站在原地,他微笑着向我挥挥手。他的笑容好比冬日里的暖阳,一照倾城,瞬间融化了所有的冰冷与阴霾。
【作者简介】
蒋志红,女,回族,湖北仙桃人,现居广东深圳。从事写作30余年,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报告文学学会理事,湖北省诗词学会会员,深圳市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省内外报刊发表散文、诗歌、小说、报告文学400多篇(首),作品多次在全国文学大赛中获奖。出版散文集《走在深圳》《心城》《笔走红尘 墨香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