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朴实的土豆
作者:刘丰歌

一个姓马的家族隐居在南美洲一个叫安第斯山脉的旷野之中,不知过了多少春夏秋冬,历经了多少风霜雨雪。忽一日,被人类发现,从此如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足迹逐步踏遍大半个地球,至今已在这个世界纵横驰骋了七十多个世纪。
它像传道士一般从南美洲到欧洲,从欧洲到亚洲,继而又来到非洲和大洋洲。脚步所到之处,一步一朵莲花般带来蓬蓬勃勃的绿,滋养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它与传道士的区别在于一个为人们送来精神食粮,一个为人们送来物质食粮。它就是马铃薯。其实马铃薯只是它的官名,它笔名叫洋芋,字土豆,号山药蛋。当然,还有人叫他洋番薯、馍馍蛋、地蛋的,我认为那只是不同地方人称呼的小名罢了,就像刚出生的孩子大人随便起个黄狗、黑牛的名儿,为的是叫上顺口,如此而已。

这是一个让我又爱又恨的家伙。不过我还是尊称它土豆,因为古时人有字后称字不称名,表示尊重。我也学一回古人吧!当然,我这样定义它的名、字、号纯属个人爱好,并无理论依据,是当不得真的。
其实土豆早已融化在我的血脉中了。我不知道我身上哪滴血液、哪块肌肉是土豆变化而成的,但肯定有,而且多。我一岁左右,母亲得病,我便是靠着喝土豆粉和鸡蛋冲成的糊糊活命的。从牙齿能咀嚼食物开始,土豆便与我形影不离,它变化成不同的样式讨我欢心。我对喂养我长大的土豆感情并没多深,我只喜欢以蔬菜的面孔呈现在我面前的土豆,比如土豆粉条炒腊肉,炒土豆丝、土豆片等,但这样的土豆是当菜吃的,自然就是陪衬的位置。而身为主食的土豆,一般都是刨去皮后根据块头大小要么切成块、要么维持原样就下锅的,它既能独当一面裹腹,如蒸土豆,烤土豆,也能和其它粮食混搭,做大米饭、熬玉米糊糊、做烩饭都有它的身影,且多数时候还是它唱主角。我最不爱土豆掺和在其它食物中,或者说最不爱土豆做的主食,对这样的饭我的味蕾有种本能的抗拒。每当放学回家问母亲做的什么饭时,最怕母亲说的饭中有土豆搅和进去,遗憾的是这多半会让我失望。于是盛饭时我便把土豆拨开,只盛其它食物。每当此时总会挨母亲的数落,一顿饭常常吃得让人不够舒心。所幸孩子容易忘事,饭吃完,心也想着别的事了,进了肚皮的土豆也暂时从记忆中抹去。

对土豆的反感还有母亲交给我的任务。经常放学回家,吃完饭后,母亲便会提一挎篮洗净的土豆过来,再拿一只装有水的桶或盆放在挎篮旁,说,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把这一挎篮的土豆皮刨了。我便找各种借口,说要做作业呀,要去砍柴呀等等,就是不想刨土豆皮。母亲不管,说作业当然要做,刨完再做,柴也可以砍,砍回来再刨。母亲是能分清轻重缓急的,作业第一位,必须完成,但晚上灯下能做,排后面,知道我不敢耽误;砍柴得白天,排前面,但刨土豆皮,白天晚上都行,排后面。问题是活照样得干。于是乖乖的找来小凳,拿来刨土豆皮的铁皮刨子,开始给土豆刨皮。土豆皮刨尽后,便像褪去衣服的孩子,露出光溜溜的白。扔进桶或盆中装着,这样就能为母亲做饭赢得时间,而且有水泡着,土豆放一两天也不会变色。我活虽干着,心里总不痛快,脸便拉得老长,且故意将刨净的土豆砸向桶中,弄得水花四溅,目的为把动静搞大些,好让母亲看到我的不满。母亲知道,不理,有时还偷着笑。刨着刨着,又想着其它事了,比如家庭作业还剩几门课没做呀,一本没看完的小人书,后面该是什么情节啦,慢慢心里又恢复了平静,只想着早点干完去做作业,看自己的小人书,手下便加快了速度。一挎篮土豆的皮刨完,溅在脸上的土豆水也干成了一点点的粉。用手一摸,弄得满脸都是滑滑的白白的粉尘,像唱大戏画戏妆打的底粉。于是对土豆便有一股说不出的怨气。但土豆并不知道我的不满,仍一天天填进我的肚皮,哺育着我这颗幼苗长大,成人。

其实我对土豆有偏见,只能说明我无知,幼稚罢了,土豆呢!只是信奉低调做人的原则,不张扬显摆而已。当你了解它的前世今生,就不得不对它肃然起敬。土豆的确是有着辉煌的历史的。时间追溯到距今大约7000年前,一支印第安部落由东部迁徙到高寒的安第斯山脉,在的的喀喀湖区附近安营扎寨。他们以狩猎和采集为生。一天他们中的一人在地里找寻食物时,无意中发现了一窝土豆,像一个家庭,有大有小,紧紧依偎在一起,圆头圆脑十分可爱。在高寒的安第斯山脉,饥饿如影随形般地陪伴着生存在那里的人们,他们在寻找一切可以裹腹的食物。发现土豆后,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这个东西能不能吃,于是一个胆大的汉子率先将土豆用水冲冲便塞进了嘴中,随着牙齿的咀嚼,腮帮的蠕动,他的舌尖便感受到一种淀粉味和麻麻的味道,既不苦涩也不香甜。口感的确有些差,于是赶紧将其从嘴中吐出。但聪明的印第安人并未就此放弃,想到用火烧一烧又是什么味道呢?于是土豆被扔进火中,随着时间推移,土豆的外皮变黑了,用木棍压压,似乎也变软了,他们把外皮已烧黑的土豆从火中取出,稍凉,剥去外皮,里面白色的肉质露了出来,香味也随着热气在火塘飘散开来。第一个尝试的人率先将烧熟的土豆吃进腹中。他是个有担当的汉子,如果食物有毒,他愿率先献身,以防他人遭殃。但好长时间过去,他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头不昏,眼不花,腹不痛,腿不软。于是部落的人们高兴了,为又发现一种新的可以裹腹的食物而欢呼,跳跃。从这天起,人们自发组织起来,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漫山遍野开始寻找土豆。时间不长,他们的帐篷中就储藏了一堆一堆的土豆。后来,聪明的印第安部落还将其人工栽培成功,从此,土豆从“养在深闺人未识”变成“一朝成名天下知”,在人类的餐桌上正式闪亮登场。

成名后的土豆从此开始了在地球上漫游的历程,且所到之处,广受欢迎。我不知道迎接它的有没有鲜花和掌声,但一盘盘的土豆摆上餐桌,那独有的清香随蒸汽升腾开来,如春雨润物般沁入人们的肺腑时,人们心里一定是幸福的,陶醉的,感动的。感谢上苍又送来一种新的食材,改变了许多人被饥饿折磨甚至吞噬的命运。不过我在这里要先说说土豆花,每到土豆开花季节,那一团团、一簇簇或洁白、或淡紫的花朵挺立在万绿丛中,如雪花散落绿洲,似仙子降落凡尘,一望无际的绿野中点缀着一片花的海洋,观之无不令人陶醉。难怪十六世纪中期,一个西班牙殖民者将其从南美洲带到欧洲时,那些欧洲绅士们并非想到他的美味,而是把他当作装饰品放在花架上,欣赏他美丽的花朵,嗅他淡淡的幽香。由此可见,土豆不仅仅是能填饱肚子那么简单,它还是一种很美的植物呢!此后,土豆先后来到了英国、法国、爱尔兰,开始在欧洲生根、开花、结果。1719年,爱尔兰移民又将土豆带回美国,开始在美国种植。最有意思的是十八世纪初期,俄国彼得大帝游历欧洲时,在饭桌上吃到土豆做的食品,不禁赞不绝口。我不知道当地人给彼得大帝吃的是土豆面包、蜜汁土豆还是炸薯条,但那味道一定好极了。否则彼得大帝也不会花重金买回一袋土豆,且当宝贝般种在宫廷花园里。后来种着种着,可能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干脆把土豆种子散发到民间,于是土豆又扎根到了俄国那广袤的土地上。

据说17世纪时,土豆通过一位华侨牵线做媒从东南亚远嫁中国,从此在这片古老的东方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繁衍生息。由于土豆非常适合在高寒地区生长,很快在内蒙、河北、山西、陕西、甘肃等地大面积种植。曾有人开玩笑说中国能发展到世界第一人口大国,土豆功不可没。其实土豆对人类的贡献,是不分民族、国家的,它所到之地,为人类生存繁衍,都做出了突出的贡献。土豆的境界的确是让人顶礼膜拜的。这让我想起某位科学家的一句话来,“科学是没国界的”,土豆亦然。
土豆纵横大半个地球,影响力越来越大,一帮科学家们不淡定了,他们开始把土豆请进了实验室,又是解剖又是化验,非得把它剥皮切肉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很快,一大堆有关土豆的科学结论出炉,科学家们历来喜欢用数字说话,他们说土豆含有大量碳水化合物,还含有20%蛋白质,18种氨基酸、矿物质、维生素等。土豆块茎还含有禾谷类粮食所没有的胡萝卜素和抗坏血酸。从营养角度来看,它比大米、面粉具有更多的优点,能供给人体大量的热能,可称为“十全十美的食物”。人只靠马铃薯和全脂牛奶就足以维持生命和健康。从此,人们对土豆的重视程度又上升到一个新的层次。土豆也跻身世界五大主食之一。我国农业部还将山东省滕州市作为马铃薯农业标准化示范市,承担了万亩马铃薯高产示范创建项目,还将甘肃定西市安定区命名的“中国马铃薯之乡”、定西市渭源县命名为“中国马铃薯良种之乡”。中国食品工业协会还授予内蒙古乌兰察布市“中国马铃薯之都”称号。由此可见土豆的地位有多高。而在50年代至60年代中期的山西省,还出现一批以作家赵树理为代表的“山药蛋派”作家群。能以土豆来命名一个文学流派,更见证了土豆的魅力。

不知何时,医学界也对土豆感兴趣了,他们经过研究和临床实验,说土豆所含的维生素及微量元素、氨基酸、蛋白质、脂肪和优质淀粉等营养元素,具有抗衰老的功效。又说它丰富的膳食纤维,能帮助带走人体内的一些油脂和垃圾,具有通便排毒作用。还说它对调解消化不良有特效,是胃病和心脏病患者的良药及优质保健品。原来土豆不仅是裹腹的食物那么简单,它还是一剂很好的良药呢!

虽然我对科学家们总结的那些枯燥的数据并不感兴趣,我历来数学学得不好,最讨厌与数字打交道,科学家们得出的结论我还是百分之百相信的。这就让我不得不承认土豆的确是个好东西。其实,真正把土豆作用发挥到极致的我认为是那些默默奉献的厨师们,他们能将土豆做出数百种美味佳肴,仅一个土豆丝就有青椒、酸辣、醋溜之分,更遑论其它了。在我的故乡陕南,人们除吃新鲜土豆外,还把土豆切成片在开水中烫一下便捞出晾在竹席或石板房顶上,晒干后储存起来,或者将小土豆去皮后蒸成半熟穿成串也晒干储存起来,这样便一年四季可吃,晒干的土豆片用来炒菜,晒干的小土豆果用来炖肉,与新鲜土豆相比,其香味更加醇厚浓郁。

在甘肃省陇南市,人们用土豆做的搅团是当地有名的小吃之一,是陇南人每天必吃的食品。陇南人吃搅团就像兰州人吃牛肉面,西安人吃羊肉泡馍,重庆人吃火锅,几天不吃心发慌,腿发软,干啥都没精神。而能把土豆作为品牌打造的当属甘肃省定西市莫属,定西市培育的优质土豆及土豆加工的系列产品已远销全国各地。定西的土豆宴也是该市一道独特的风景。一次我带宣讲团到定西,定西市接待宴上的菜全是土豆唱主角,不仅色、香、味俱全,且每道菜都有各有说法和寓意,经定西市委宣传部长一介绍,让人感觉吃的就是一顿名副其实的文化大餐。与那些所谓高大上的山珍海味相比,我感觉更高一个层次。因为土豆宴既让人吃得健康又经济实惠,还增长了见识,可谓一举数得。让人不得不佩服定西当地政府着力打造土豆经济和土豆文化的先进理念。
我最感到惊奇和不可思议的是土豆居然有身体被劈为几半还能成活的本领,植物界有这种能耐的很多,不足为奇,月季、茉莉、虎尾兰、茶花、绿萝等都有这本事。但作为主食的农作物好像只有土豆一枝独秀。土豆在你切开的那一块上面只要有胚芽,它就能长出一窝,一个土豆甚至能切出三到四块种子来,简直就是上天赐给人间的宝贝食物。有专业人士分析,全世界人口增加到105亿时,可能导致粮食危机,到那个时候,最有可能帮助人类度过危机的就是貌不惊人的土豆。凭土豆这神奇的本领,我相信它一定能承担这个重任的。
土豆似得道隐者,世外高人,虽全身是宝,但行事低调,无论结出多么丰硕的果实,都始终把自己埋在泥土之中,从不招摇显摆,这就是朴实的土豆。

作者简介:刘丰歌,本名刘国美。从军三十载,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文艺报》《光明日报》《解放军报》《解放军文艺》《中华散文》《海外文摘》《散文选刊》《北京文学》《飞天》《海燕》《橄榄绿》《小小说选刊》《百花园》《散文诗》《散文诗世界》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数百篇。文学作品曾获《中国青年》散文征文一等奖、“丝路新散文征文”一等奖、“和平崛起.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全国文学创作大赛”散文诗奖金奖、武警文艺二等奖、全军网络文学大赛优秀奖等军内外文学奖20多次,散文入选2016年、2018年“中国散文排行榜”“2018年中国西部散文排行榜”,有数十篇作品被报刊转载并被收入多种文学作品集,作品入选中学期末考试题。出版散文集《踏歌而行》、小说集《吹响竹笛》、美术作品集《刘丰歌刊头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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