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放的九月菊(六)
文/尚金恒
第六章
幸福这东西不像成熟的果子那样,仅仅依靠幸运环境的作用便会掉进你的嘴里。幸福必需是一种追求……
——【英】罗素
随着透析的进行,一些症状明显地表现出来。近日玉珍浑身骚痒得厉害,白天不方便,玉珍只好硬忍着,自己用个竹板“老人头”挠,晚上陈刚坐在床边一遍又一遍给玉珍在浑身挠,一直到玉珍朦朦胧胧睡过去,他才能轻手轻脚上床休息。躺下不能入眠,翻来复去在床上折饼子。
配型何时才能成功呢?看来拖得越久对病人各个器官的损害越大。马上就要过年了,过完年立即赴兰州催一趟,看何时才能配型成功。陈刚把此想法告诉了老同学屠大夫,屠大夫沉思了半天突然问:姑娘今年大几?
陈刚不解地说:你问这干啥?今年大三了。
屠大夫又说:我的意思,你也别去催了,就这样维持透析,她不会有大的危险,等姑娘毕业后再换肾也不迟。欲速则不达。
陈刚懂老同学的心意,但他心中火烧火燎地急。有天他又把兰医二院付大夫给的单子拿出来一遍遍看,共有二份检验报告单。第一份检验报告单:
检验目的:
PRA检验结果:
PRA(群体反应性抗体);0%(onelanbdaLAT1240#)
第二份检验报告单:
检验目的:
HLA(A、B、DR)分型
检验结果:HLA分型:A:24(24特意用红笔写)
B:35、40DR:DRB*、14、15、DRB3*5、DRB*5
(DgnauPCR—SSO)
陈刚看了大半夜,仍无法看懂这两份报告所表达的意思。他感叹到:真是隔行如隔山啊!我们看医生的单子,简直就是在看天书。不论怎样,过完春节一定要去兰州一趟,顺便如能把岳博士约上吃顿饭,那就更好不过了。
赵大夫又催陈刚去交住院费。
陈刚只好将给姑娘要寄的三千元伙食费,暂交了住院费,待八号工资下来再给姑娘寄。从给姑娘寄伙食费,又让陈刚想到了另一棘手的事情。假期很快就到了,姑娘来怎样给她说家里发生的这些事呢?说了母亲的重病,说不说自己的断指呢?这些都说了,小小年纪能承受得了吗?不说又怎能瞒得过去,自己的断指姑娘是会看到的。深知左撇子爸爸那左手的重要。从小给她用左手梳头,用左手洗脸,用左手切菜做饭。为此,姑娘在小学四年级时,写了一篇日记《左撇子老爸做的炸酱面》刊登在《青少年日记》杂志上,编者加了评语,并给汇来一百元稿费。哈!那一夜全家激动的没合眼,真是其乐融融啊!现将女儿日记抄录如下以供读者一阅。
1996年4月27日星期六晴《左撇子老爸做的炸酱面》
今天中午快一点多了,妈妈去街上买东西还没回来。我抱着肚子一个劲地喊我饿,我饿。
最后爸爸说:看来等你妈妈是来不及了,我们自己动手做一顿炸酱面吃怎样?
我平时最爱吃炸酱面,听爸爸这么一说,自然非常高兴,我连呼爸爸万岁!爸爸万岁!
于是,爸爸腰里系了条花围裙,像动画片里的狗熊妈妈似的,左手提刀,右手拿菜,在伙房里忙了起来。过了好长时间,炸酱面终于做好了。
爸爸一边端碗一边说:今天的炸酱怎么搞的?越放粉面汤越稀,味道也不好,是不是你妈买的粉面是假冒伪劣产品?
我连忙拿起筷子在碗里搅了搅,心想真是怪了,葫芦和萝卜丁,不知什么原因都全烂了,根本不能用筷子夹。我端起碗尝了一口炸酱,哇!可真难吃,又苦又涩,仿佛在尝石灰水。我纳闷地说:老爸,你在炸酱里放了什么呀?怎么汤像喝石灰水似的?
爸爸也呆呆地说:就是呀,我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我笑着说:老爸,你是不是把石灰放到炸酱里去了?
爸爸说:不可能,我……。
突然,只见他救火似的从餐厅冲入伙房,用左手提着一袋白色的粉末说:婷婷,你看这是不是粉面?
我接过来一看,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我粗心又大意的老爸,错把碱面当粉面用了。啊!我的左撇子老爸,你真可爱呀!
编辑部点评:妈妈不在家,爸爸表示做一顿自己拿手的炸酱面让孩子吃,孩子高兴地连呼,老爸万岁。爸爸汤里放了肉丁、葫芦丁、萝卜丁、尔后用粉面一勾芡,炸酱便做成了。谁知粗心的老爸错把碱面当粉面用了,用碱面勾芡的炸酱苦涩得使人无法咽下,老爸还说“粉面”是伪劣产品。本想好好吃一顿的炸酱面,都无法咽下去了。
在小作者笔下人间的“天论之乐”在此体现的有声有色,父女之间的对话也极富生活情趣,并一次次突出我老爸是左撇子。
随着假期的一天天来临,陈刚心中也越有点怕见女儿。家里发生的这一切一切都不让女儿知道,怕影响他的学习。可当姑娘兴高彩烈地进门,看到和听到的又全是一些使人落泪,使人悲伤的事情,小小年纪,那根脆弱的心弦能经得起重敲吗?亲情,血缘这种东西是不能用讲道理能说清的。即使自己强忍住悲痛,玉珍能行吗?自已的母亲不太懂事理,心中的烦恼无处诉说,给别人讲有何意义?唯一的心肝宝贝女儿来了,能控制住情绪而不流泪吗?
现在的玉珍,心中悲凉甚至绝望,为了不使陈刚精神压力太大,而不过多表现出来,但从她独处时,一声声地叹气声,睡梦中轻轻而又压抑地哭泣声,对老母不讲理的忍让,对丈夫的过分客气,都说明她的心情是何等的悲凉。仿佛从南宋女词人李清照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通宵达旦地读有关李清照方面的书,抄录她的一些比较悲凉的词。
昨天晚上又在洁白的稿纸上抄了李清照的词。
《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从种种迹象都告诉丈夫陈刚,妻子绝望的潮水已在逐步的上涨,从何处找到一个喧泄口?她要把握到关键的那一步或最后一步,从把给姑娘作嫁装的金项链等物交给陈刚的那一天起,她就心理上有了准备。一年没见姑娘,她能不放声痛哭一场吗?人感情无法控制,往往理智上也就不怎么清楚了。她在给姑娘诉说自己的病情时,也许就会说出,你爸爸为了给我看病,把左手大指都断了。如若这样,这可咋办?
此时此刻的陈刚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想:这个假期学校不放假不就好了吗?组织他们搞一些社会调查,实习也是可以的嘛。但又一想:不可能,寒假连着春节,哪个学校不让学生回家过年呢?如果拖到春节后,配型成功,做手术时让姑娘来一下,把一些真相讲清,也许那时她就能接受的。可现在一切都不由人的。
中午姑娘来电话:老爸,我坐K1043,明天下午八点四十到,到时你来接我,我把不穿的旧衣服都背回来了。
陈刚木木地:哦……哦……哦,哦了三声。
陈刚准备好明天去接女儿,但晚饭后玉珍突然喊:老陈!老陈!我心慌难受全身发抖,这可咋办?说着满头虚汗从额上,两鬓流了下来。玉珍发出的声音给人一种恐怖感。说完软软地像面口袋似的跌倒在床上。人显得气若游丝。
陈刚急急扔下正洗的锅扑过去,失声地喊:玉珍!玉珍!你没事吧?你没事吧?说着将那断了指的左手伸出,轻轻托住了玉珍的头。那脖颈也软软的像支不住头似的垂了下去。
过了片刻玉珍说:嘿,这会好多了,刚才我感到心要从我腔子里跳出来似的,好难受啊!老陈,快拿杯子来,我喝口水,嗓子干得火燎似的。
玉珍几口水下肚,脸色逐渐恢复了过来,虚汗也蒸腾着热气慢慢散净了。玉珍深情地看了一眼陈刚说:唉!看我这一惊一炸的,把你给紧张的,托放在我头下的手,我感到都在不停地抖,夫君啊,真正对不起你了。这遥遥无期的日子可咋熬呀?
没关系,没关系。别说那些见外的话。陈刚微微一笑说:赶快收拾一下,我们到小区卫生所去,让王大夫给听听心脏到底怎样?怎么会突然就发抖发烧呢?
玉珍也有点紧张,洗了把脸,将乱发梳了几下,拿起镜子一照,映在镜子的人,仿佛自己不认识似的。整个脸型消瘦了下去,脸色呈典型的土黄色,双唇苍白而无半点血色,双眼失去应有的光泽,额头左右侧各突出蚕豆般大的两块褐黄色的老年斑。看到如此惨状,玉珍禁不住悲从中来,心底酸涩地泪便从双眼无声地溢了出来。她急急抹去泪水,怕自己的失态让丈夫看到,给他的精神上增加不必要的压力。
王大夫的医术不敢恭维,时常听小区的老太太和老头子们说,这王大夫常偷偷卖假药,被买药和看病的人告下,工商局都查过好几次,只因市卫生局有人,每次查完,每次都没查封,也关不了门。
此刻,玉珍已觉得心脏没有什么异常了。进入卫生所,只见王大夫身穿白大褂,在打算盘算账。一个小护士在照镜子抹口红,有两个病人躺在床上输液体,有一位老太太时不时发出不痛不痒的哼哼声。空中有几个苍蝇在空中嗡嗡飞。
陈刚扶玉珍坐在王大夫对面的椅子上便急说:王大夫,你给看一下,我们老伴心脏怎么突然不对了?差点休克过去。
王大夫拿起听诊器问:以前有这个毛病吗?
陈刚答:没有。不过现在她正在一周二次进行透析,我担心发生突发性的病变。
噢!王大夫噢了一声说:怪不得,怎么看去脸色这么难看。说着拿起听诊器左听右听地听了一会,说,唉,不好,心力衰竭了。
啊!玉珍发出一声惊叹。顿时脸部失了色。
陈刚发出质疑:不会吧?此刻他倒显得很冷静。
王大夫没正面回答陈刚夫妻两人的质疑,只是很自信地说:要不,你们去市医院再做个心电图看看,让科学来验证我诊断的正确性。
陈刚脑子昏昏沉沉地边看王大夫,边扶玉珍走出诊所,又不放心地问:这会感觉怎样?
玉珍精神紧张地说:没什么感觉,跟平常一样。心既不慌又不乱跳,怎么就衰竭了?
陈刚再次发出质疑:这就怪了!他诊断有误。
此时正好开过来一辆面的车,陈刚招手示意,面的开过来,他们急急上车直奔市医院。
在内二科,石大夫已下班,一位三十多岁的年轻大夫给做了心电图,又全面检查了一遍,哈哈一笑说:谁说心力衰竭了?要衰竭了,你们还能来到医院?又一指玉珍说:你还能端端正正坐在我的面前?还能说这说那,那才成奇迹了。
噢!真的。陈刚夫妻俩经年轻大夫一指点全明了,便哈哈地笑出了声。唉,那会儿我们叫庸医吓昏了头,咋就不想想,心力都衰竭了,怎么还坐上的车能跑到医院,又乘电梯上到十九楼呢?真是既荒唐又可笑啊。荒唐的庸医,可笑的我们。
陈刚感激地对年轻大夫说:谢谢大夫,刚才庸医可把我们吓坏了。那,我们现在就回去了。
年轻大夫职业性地微微一笑说:已开了住院单,你们可就不能回去了,你们至少得住上三天。
陈刚讨好地说:大夫,既然心脏没问题,我们住下就没必要了。还是放我们回去吧。
年轻大夫又是职业性地一笑说:既来之,则安之。住下我们好观察。你们也放心。这是我们的职业道德。说完,年轻人又很绕舌地说:什么叫职业道德。就是把不道德的范围控制在职业以内。比方说记者的不道德就是不说真话,医生的不道德就是昧良赚钱,教师的不道德就是无教有类,演员的不道德就是潜规则,小商贩的不道德就是克斤扣两以次充好,官员的不道德就是贪污腐败,欺上瞒下,言行不一。
走不脱怎么办?陈刚只好打断年轻大夫的话,说出石大夫是我们十几年的邻居,关系如何如何好,现在我们仍保持着来往。最后,年轻大夫妥协成,住院仍是住院,但人可不住在医院。晚上可在家休息。
回家后,夫妻俩心情彻底轻松了,陈刚急急去喝水,玉珍便说:以后我们不能轻信大夫的话。你看,遇上个庸医,还不把人给吓死。
陈刚哈哈一笑说:根据庸医王大夫的所作所谓,我想起了一副对联:
上联:也许似乎大概是
下联:然而未必谁见得
横额:怎说都行
哈哈,哈哈,陈刚俩口开怀地笑了。笑毕,玉珍说:老陈,你猜我当时想的什么?做了什么样的打算。
陈刚一笑说:我猜不到。
玉珍说:当时我想啊!明天我就能见到我的姑娘了,老天怎如此的残忍,那会儿要突然过去,醒不来,那我可就遗憾终身了。那一刻我好着急好恐慌啊!我在心中一次次祈祷,苍天睁睁眼,让我活到明天吧,让我活到明天下午九点吧,让我见上一眼我的孩子,让我把有些事给姑娘嘱托上一遍,把他们父女盯视着,盯视着看上最后一眼。既然现在让我得不治之症,说明我作孽多端,我甘愿去另一个世界受罚。
玉珍的话使陈刚听的心情沉重,便一笑说:你也想得有点多了,老天从局部看,似乎不公平,从整体看还是很公平的。比如说:当官的有吃有喝,自律性不强的,狼心样受贿贪污,钱是有了,但往往孩子不学好,大多不成材,有的走上了犯罪的道路。一般知识分子,尤其当教师的,没权没势,孩子一个个很争气,大多都能考上大学去发展自己。农民、工人劳其筋骨,晚上从不失眠做恶梦,食而不劳者,有的人失眠到天亮,痛苦地要自杀想跳楼。这从中就体现出老天爷的公正性了。
玉珍一听也笑说:老陈,你咋像个哲学家了,说的此番话很有哲理的,学哲学的不一定有这种感悟。
陈刚自得地又说:综观世界和宇宙,综观我国五千年的文明史,一切的运动,一切的发展,一切的破坏,一切的创新,新的生命诞生了,老的老旧就被淘汰了,都是在寻找平衡,所以为什么说我们中国的国度是:儒、释、道三家,文、史、哲三科,天、地、人三学。由其合构而成这个大平衡的世界。
那一夜,玉珍睡得很香,从她时时的梦呓说明,她正在所想的梦中畅游,但陈刚却翻来复去怎么都不能入睡。
在火车站。
兰新火车站人山人海,候车室杂乱的嗡嗡声,要震破人的耳膜。大人喊、小孩哭、背包的、提篮的、拉托箱的、将候车室挤成了沙丁鱼灌头。一股股热浪扑鼻而来,安检机旁你拥我挤,一农民工模样的老汉,一时没找到自己的背包,急得在机子出口处乱跳,估计包里装着他一路的吃饭钱或下一站的车票钱。待别人把自己的包捡走,他的包被传送带推到前面,又掉到地下,一时倒没人捡了,老汉站在那发呆,引得车站的治安警察都哈哈笑了起来。
陈刚今天不合适宜的在棉衣上又套了一件灰色的风衣,风衣的袖子较长,可起到遮蔽他断指的作用。陈刚不想让女儿一下车,就伤心地流着泪回家。那样让别人看见多不好。此刻应是其乐融融才对。
从广播里传来女播音员有气无力的声音,仿佛喝醉酒的人还没清醒过来。
各位旅客请注意:由西安开往奎屯方向的K1043次列车晚点十三分钟,我谨代表车站领导及全体职工,向乘坐本次列车的旅客同志表示歉意。
唉!怎么又晚点了?人群中暴发出一阵怨愤的声音。静坐的旅客掀起一股骚动。有的站起,有的又无奈地坐下。
手机中传来女儿甜甜的声音:老爸,我快到了。现已过了牡丹车站。
好。陈刚说:我已在车站等你。
坐在候车室铁椅上无聊,陈刚的右手下意识地又去抚摸左手断了指的地方,然后又一次次揉搓那长长的灰色风衣的左袖,突然脑海中就蹦出了《诗经》中的一首诗“缘衣”的前两段:
原诗:
缘兮衣兮,缘衣黄里。
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缘兮衣兮,缘衣黄裳。
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为使年轻的读者朋友能理解其意,现将诗句作简单的翻译:
缘色的外衣啊,黄黄的内衣。
心中的悲伤啊,何时能平息?
绿色的内衣啊,黄黄的上衣。
心中的悲伤啊,哪里能忘记?
K1043次列车一声怪叫,又深深叹了一口气,仿佛在说:唉!总算到了。真累人啊,进站便缓缓停了下来。
陈刚站在月台九车箱停靠的地方,当车门子刚一打开,姑娘便出现在了眼前,哟!背着一只大包,手中提着两只小包,胸前还挂着一个坤包,简直是花木兰要替父从军的样子。
只听,空中一声炸响:老爸!
陈刚便举起右手急喊:慢点,慢点,说着立即上前接过姑娘递过来的包。
随着姑娘在大包小包的拥挤下,也走下了车,撒娇地扑到陈刚怀里说:嘿!车好挤啊!连开水都供不上了。把人一路渴的。买瓶矿泉水都买不上。
站在车门边的女列车员微微一笑说:这小姑娘真厉害,背这么大个包,还又提这么大两个包。脖子上还挂个包。
待陈刚和姑娘打的车刚回到家,老岳母赶他们前也到家了。老岳母听说外孙孙要来,她便提前登门看她的孙子来了。
姑娘跟玉珍问了好,将一条从西安买的高级丝巾硬给妈妈系到脖子上试了一下。
玉珍、老太太都连说:好好好。
姑娘兴致很高地又说:你们其他人的礼物,等吃完饭再给,反正每人都有一份。人人都显得很开心。气氛其乐融融。
陈刚忙着端饭端菜。只见玉珍在放筷子时,将涌在眼眶里的泪水,拉起脖子上姑娘给系的丝巾急急抹去。以免让姑娘觉察。
饭桌上边吃饭,姑娘边说学校的趣事,西安的见闻,车上的拥挤。大家听着,时不时发出会意的笑声。吃完饭,姑娘洗完澡,陈刚将姑娘叫到书房,关好门,父女俩都坐在床上,陈刚才轻轻说:婷婷,有件事,今天你回来了,我必须告诉你,我已瞒了你好几个月了。你妈妈得的是尿毒症,双肾已萎缩了,现在市医院维持透析。说到此,陈刚哽咽着说不下去,双眼框堆满了泪珠。
此刻,姑娘已泪流满面,她哽咽着,抽泣着,压抑着自己,不愿其哭声让在客厅的妈妈听到。父女俩那悲痛欲绝的样子,就是石头在场也会流泪。因他们是一种无声哭泣,是一种无望的哭泣。
女儿抽泣着说:你们在北京的那些日子里,我天天做恶梦,每次都把我吓醒了。我就有种预感。
爸爸:不告诉你实情,怕影响你的学业,我想,有天大的困难我顶着吧,你还小,无法承受这些打击。
女儿:其实你们到北京,我预感到可能是妈妈病了,不会是快年底了去旅游。老妈一辈子省吃俭用,怎能啥得花钱去北京旅游呢。
爸爸:当时病查出来我都傻了,脑子一片空白,仿佛日月无光的感觉。说到此,陈刚又伤心地流下了眼泪。我打电话把你舅舅叫来,我们俩人在医院大门外无助地哭了一阵,才又去了你母亲的病房。那时我真是六神无主,眼前蒙蒙一片。
女儿:爸,现在花了不少钱吧?看把你累成啥样了。
爸爸:就是,花钱不少。透析一次就468元,在兰州配型花了2200元,北京来回近一万多元花去了。
女儿双眼汪着泪说:要不,我回到学校就申请补助,下一年的学费暂不交。
爸爸:没那个必要,不论发生多大的事,都要保证你安心把大学学业修完,等有了工作,对你母亲就是最大的安慰。看病的钱嘛,我自会想办法解决的,这倒不是多难的事。
无声地哭泣,加之坐车劳累,女儿的鼻子不通气了,哭泣声便一声声大了起来。在外面坐的老太太听到了,揉着红红的眼睛给孙子送来了一条热毛巾。
爸爸:孩子别伤心了,现在我们要面对现实,尽最大努力把你妈妈的病给治好。过完年,你安心去上学,家里的事我顶着。
女儿:爸,这几个月把你煎熬的都瘦多了。女儿边说边抚摸着爸爸胡不拉茬的腮膀又说:我要在你身边,帮不了大忙,替你跑跑腿总可以吧。可现在远离你身边,什么忙都帮不上。大小事都要从你两双手中过。
女儿的话语又勾起了陈刚的伤心,泪水再次秋雨般“刷刷”流了下来。啊!真是不堪回首的日子。
住院时每天要送三次饭。透析时病人有时身体不适,喷射般地呕吐,把陈刚的衣服吐的一片又一片的脏。只好穿着吐脏的衣服去上班,因没时间洗。
在那些日子里。一天天的跑着去买药。一个个的去送化验样。一份份的取回化验结果报告单。一次次的去交住院费。一回回的到处去借钱,看一些人的白眼。一夜夜的失眠到天亮。想到此,陈刚便放声在女儿面前痛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仿佛一个没有了娘的孩子。男儿有泪不轻弹,今日弹在伤心处。
女儿流着伤心泪,只好再劝爸爸心。俗话说:流血不痛,流泪痛啊!
女儿:爸爸,我的好爸爸,我和妈妈有今天,全是你的功劳,我们能有这个美满幸福的家,也是你的功劳。妈妈能去北京看病,兰州配型,没有你爸爸能成行吗?听说老家嫂子的妈妈也得的这病,想去兰州看一下的愿望都实现不了。别人劝说透析一下,就能吃东西了,人世的饭再叫吃上几口,结果没人出钱,也没做到,就那样可怜的离开了人间。听嫂子在电话里给我讲,他们兄妹三人,已跟父亲断绝了父子、父女关系。跟他比,我老爸就是一棵伟岸的大树,一堵厚厚的城墙,一匹奔波在沙漠戈壁的骆驼。嫂子爸他那人,只能是一粒不起眼的老鼠屎。女儿停止了哭泣。
陈刚说:去和你妈妈坐一会儿吧,你在家的日子里,你就陪你娘去睡吧。女儿来到妈妈的房间,再次盯视了一会儿妈妈那土黄色的脸和苍白的唇,无声的泪水便又流了下来,轻轻走过去靠坐在妈妈身边。显得忧伤而弱小。
玉珍心中难受,但她控制住了泪水,不想让宝贝女儿过于悲伤,给她心理增加过重的负担,从而影响身体和学业。想到此便微微一笑说:别哭了,没关系,我们现在还有路可走呢,又不是没路走了。等配型成功,肾一换,我不又成好人了吗?
女儿:看到你的脸色和苍白的唇,我心中特别难受,我就想哭。想大声地哭,忍不住的想流泪。
妈妈:现在你都是成年人了,遇事要坚强点,你老妈不会早早离开你的,我要体体面面把你嫁出去,外孙子抚养大,到那时也该到马克思那里,像你们大学生一样,认真学习马哲、邓论和毛泽东思想了。
女儿:老妈,现在身体都这样了,还开玩笑、说笑话。说完姑娘开心地笑了。而后又紧紧依偎在妈妈身边。
妈妈:活人嘛,当你把有些事想开了,再反向思维一下,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黄泉路上无老小,那么伟大的人物,说不行就不行了,何况我们一区区小民。说完玉珍又给女儿细说了他们去北京的一些趣事和到兰州配型的情况。
女儿:那一路上你跟老爸也够辛苦的。
妈妈:唉,辛苦倒是小事,使我一生遗憾的是你老爸,他……他……他……
女儿:老爸咋了?女儿提高声音惊恐地问:妈你快说呀!
唉!玉珍一声长叹,双眼便红了,那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她用手绢擦去泪水,才抽泣着告诉女儿,爸爸的左手大拇指在火车上夹了,引起了破伤风,不得不给锯了。现左手已少了大拇指,你爸干活很是不方便了。
女儿:爸!女儿一声怪叫,脸色顿时变成了一张白纸。只见她,唰!跳下床,丢下病母,不管不顾风似的跑向了书房。
此刻老太太正好从餐厅出来,一下子奶奶孙子碰了个满怀。女儿仍不管不顾地跑进书房,一把拉住爸爸的左手。
只听老太太在客厅说:我的这个娃娃啊,慢慢走么,疯跑啥呢?
女儿一手托住爸爸的左手,一手用大拇指死死按住爸爸锯去指头的地方不放,按的很紧很紧,仿佛要不按紧,那地方就会大量的流出血来。
陈刚感到女儿浑身在急骤地颤抖。那无声的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他和姑娘的手背上。此情此景使人无法用语言形容。此刻空气停止了流动,并能听到嗦嗦的抖动声。
陈刚心酸的一抹泪,便强装无所谓地一笑说,没关系,早不疼了,不就一个指头嘛,又不是一只手没了。或者一只胳膊没了。
哇!只听女儿一下子压抑了多时的情感,河水决堤般爆发了。姑娘哭着一下子扑过来,抱住陈刚的脖子泣泣地说:可怜的老爸,今后多少事都等着你要做,你的手指没了可咋办呢?
陈刚将下颔轻轻贴在女儿头顶的秀发上,双手一下又一下拍着女儿的后背安慰说:没关系,没关系,刚开始不习惯,现在已习惯了,不影响我干活的。明天就给你做炒面片,你看我的右手锻练成啥样了?
女儿:爸爸你又是左撇子,这一下多不方便啊,你要垮了,妈妈的病咋治?我还能上成学吗?我们这个家也垮了,从此我们可就跌倒万丈深渊了。
陈刚哈哈一笑,有意活跃着气氛,一字一顿地像个哲学家似的,拉长声音说:关——键——时——刻,我陈刚怎会倒下?
女儿听了破涕为笑。父女俩坐在床沿上,女儿再次托起爸爸的左手,一边用口吹着,一边轻轻地来回抚摸,仿佛那地方已形成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孱孱的血流永远止不住了。
爸爸给女儿讲,过完春节,他立即去趟兰州,看看配型的情况,要方便还要请岳博士吃个饭,回来就筹钱,那边电话一通知,我们即刻去兰州做肾移植手术。
女儿:老爸真为难了。女儿温情地说。
陈刚又哈哈一笑说:没关系,谁让我是一家之主呢,伟丈夫,就在这时才能体现出一个“伟”字来。否则就不是伟丈夫,而是小男人了。那一夜全家人心情都很不平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