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胭脂河往事
作者||靳东峰
八十年代初,村里年轻人都在在传说着一个事实,就是全国各地去河南豫西文峪偷铅矿的事,那时人们还不知道叫铅矿,都把铅矿称作油子石。
那年,我正好十八岁,村里几个教师刚放了暑假,我同村里伙伴和三个教师一行五人,太阳还没出的时候从屋里走,步行了一天的路程,于太阳落山的时候来到了朱阳镇老虎沟一个独家户,屋里房子盖的高大宽敞,这种建筑风格实属罕见!它不像普通农户上房或厦房那样前坡长,后坡短,而是前后同样长,也就显得屋里宽敞很多,我的同伙说他认识这家人,说是以前他在这住过几天,认识这家房子的主人,主人年龄也不大,三十出头家中只有一个妹妹,所以,我们一行五个人的到来,并没有遭到拒绝,而且晚上还给我们烧了一大锅玉谷糁子,每人吃了两碗后,晚上就住在主人家的隔壁,由于是暑假时候,天也不冷,我们五个人都没有带被子,从屋里出来时,一人只带了一只帆布布袋装矿石用,晚上都头枕着各自的布袋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又烧了一锅玉米糁子粥,吃了后,我们每人烙了一个锅盔,拿着布袋上山了,山高大看不到顶端,坡上杂草,灌木丛生,河沟里看不到路,只能听见小河流水声,哗哗哗不停地欢唱,走近才能看见,沿着小河,也有一条曲曲弯弯,似有若无的蜿蜒小路,同伴说,这路就是以前人上山踩出来的。
我们走了一段路,说咱们吃的恁饱,带这锅盔饼干啥?占手不说,到地方背下油子石,拿着干粮还不方便,反正背下油子石后还要在老虎沟这卖,于是就合计着把烙饼的锅盔饼放在山岩的缝隙里,等返回时再从这里拿回来吃。一路说笑,
一路揣测看到山上后会是怎样一种情况,揣测着等矿洞工人下班后,如何进去洞后怎么能偷到矿?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之前伙伴说:山上偷矿人可多了,陕西、河南、湖北、山西哪人都有,有大人,也有年青人,还有女娃们也都上山偷油子石矿,听他讲有时偷矿的人,让矿上工人捉住了,除了没收偷的矿,男的要帮他们工人干活,女的让去给他们打扫厕所卫生,等矿工们高兴了,随时放他们走,时间一长,有的人会来事,与矿工搞好关系,给他们带上烟酒,不但帮他们装上矿,关系要好的,还能帮他们送出矿口,以防其它矿工们挡住,又被没收。久而久之矿上工人也尝到了甜头,在这远离山林城市的荒芜人烟的地方,吃个好吃,吸支烟都是非常困难的,有的女偷矿人姿色长得好的话,矿工们帮她装上一袋矿,还用运矿的小货车帮着送出洞口,让她背走。
偷矿者卖下钱一脸高兴,完全忘记路途的艰辛和被捉住的恐惧,偷来矿很快卖下钱,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去偷。尽管随时有可能被捉住没收矿,帮他们干活的风险,但金钱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不然,为什么几省的人都来干这营生?
同伴他之前来过,也算是轻车熟路,而我们四个人都是第一次,因此一路上也就说着淡而无味的话,心里却一直恐惧地想象着 即将将要发生的一切。
大约中午时分,我们一行五人上到了山顶,往西边又走了一段路,便看见三三两两的偷矿人,有的背着矿往回走,有的才沿着背回矿的人的路去,越走来往的人愈多,山上本来就没有路,只是因为走的人多了,便踩出了一条似路非路的小道来,翻过一个鹞子翻身状的山崖,露出了一个能容纳七、八个人的山顶,四边沟壑森林密布,一望无际的绿,遮挡了所有,只有熙熙攘攘的人流背着矿车这个小山顶上来往穿梭,走近才发现,原来是有人从山半腰洞里偷下矿,背到这里交易,一斤五角卖了,背矿人从这里五角一斤买下,背到山下一元一斤,由于我们都是第一次来,很快地每人买了一袋矿,随着人流下山,到了胭脂河的唐沟卖了,我背了七八十斤,整整卖了80块钱,大家都高兴着,忘乎所以,似乎是都在想着:原来钱来的这么容易!
大伙卖了矿石后,来到当地一个教师的院里,上房五间,东厦子三间,楼上楼下住了满满一院子人,足足有四、五十人,使这个小院热闹的非同寻常,问清情况后,我们也跟主家做了简短的谈话,每人每天一元钱住在这里,吃饭可以在他家,提供的锅里做饭,安排妥当后,我们吃完饭异口同声说继续上山背矿,尽管来时藏在石头缝里的锅盔吃不上了,但是现在这么容易挣到钱,谁还会去在乎石头缝那几块锅盔馍?
谁知到山上后,一看太阳都快落山了,即使买下矿,天黑之前也下不来山,况且山路如此险峻,稍有不慎跌落山崖,既是不粉身碎骨,恐怕连尸首都找不到了。
经过共同商议后,大家一致决定,晚上找个地方栖息,明天再说。趁着太阳还没完全落山,我们沿着山顶交易矿石的地方,又往西北走,便到了山谷沟槽处,寻得一块有土炕大的平地,然后又各自寻找干柴,准备笼火,防止晚上夜静时的恐惧,山沟里枯树枝多的很,有碗粗的也有把杖粗的,一会便集中了一大堆干柴,等到夜幕完全降临后,什么都看不见了,尽管是夏天,但这山中的夜还是冷的令人腿脚打颤。大家才开始生着火,吸着从山下小卖部九分钱买的羊群烟,烟蒂一明一暗闪烁着火星,加上一堆篝火,给这寂静夜里带来了一丝温暖,大家闲聊了一会儿,就有人提议,晚上咱们五个人总不能都坐着熬夜吧,反复念叨几个来回,我们便提议,咱们两个人一班,一班坐到两个小时烤火,其他人可以躺在树叶上睡,如此轮返三班,就6个小时,大概就到天明了,开始烤着火,都还不瞌睡,面对面围着篝火,一边吸着烟,一边唠着闲嗑,冷了抱住膝盖,但是后背却冷,转过去再把背也烤热,烤暖和。
这山中无论远近看不见任何灯光星火,夜静寂的令人恐惧,如若不是哔哗剥剥干柴的燃烧声,真不知道这夜静寂的有多么可怕,有了这堆火,不怕夜间的逰魂野鬼,更不怕山中万一出现狼虫虎豹,因为我那时候的意识是,世间所有的妖魔鬼怪乃至狼虫虎豹都怕红,正好,火又是红的,而且柴火还在哔剥地燃烧着,这火驱走了山中夜里的凉气,也驱赶走了可能会出现的野兽,从而使我们都在轮班睡觉时,依然那样安安静静的睡,就如同睡自家屋里床上、炕上一样安心。
那一刻,我就想,这一夜可能会在我们五个人的一生中都会留下不可泯灭的印象,更有可能各自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给别人讲说时,那一夜是如何如何度过的!
第二天,我们几个都早早起来了,虽然空气还是有些微冷, 但又不敢大声说话,因为身下边半山腰就是矿洞口,恐怕惊动上班的矿上工人,所以也不敢继续烤火,唯恐因火,生出来的烟暴露了我们。 太阳一杆高的时候,山上悉悉碎碎有了行人的走路声,说话声,我们共同灭了火源,并且用手抓土完全覆盖了火灰堆,直到看不见一点火星时,我们才上了山,做好交易后,每人背上一袋矿,才原路返回,特别是背着七八十斤的一袋矿石,过那个鹞子翻身的山崖时,真让人提心吊胆,身不敢挺起。高了,肩上矿袋触碰住头上的岩石,离山崖太近,又怕触抗了崖石体,一个反弹都会连人带矿跌下山崖,真是险象丛生,一点都不敢马虎!
走了一段路,背矿的人都停靠下歇息我们河南人都是安安静静歇息,而四川的人,背着背篓站稳后,用梯子木拐只在篓底部会大喝一声,才会舒舒服服地长吸一口气。
歇的人多了,便有人用鞋底绳粗的绳,用手指结环靠反手正手在地上形成两个圈,留下一个拉绳的结,一手把木棍往圈里一扎,一手去拉那个留下的结,眼晴一眨都不眨一下瞅着木棍,插在两个圈内另一只手一拉,竟然没能套住木棍!有人就不信了,押上五块钱,赌能否套住,一会会,这个昔日荒无人烟,人迹罕至的小山头,围拢了好多人,在玩这个游戏,有的人会儿输了二三十元,有的赢了五元十元,可是这种把戏,毕竟赢的人是少数,不然,谁会去靠这个赚钱呢?
一个星期后,天气突然下起了雨,背矿、偷矿的人都歇了下来,我们暂住的这个院子里,做饭来往的人络绎不绝,他家的小卖部,生意就异常火爆。
这家主人一米七几个子,面部红润,稍微有点麻子,但不是很明显,看起来面善,到底是教学出身,举止文雅有度,不像是山野村夫,他妇人个子也不低,两人挺般配,也像是读过书的人,他夫妻俩有个女儿,和我们相仿年纪,不时帮他妈看守小卖部生意,那次我出门时带了一本《唐人七绝诗诠释》。无事时便读,常常忘记身边人事,也是因为有趣才让人着迷。
一日,我去他家小卖部想买个小毛巾,女孩她妈给我取了一条浅蓝色的毛巾,将要递到我手时,女孩突然从她妈妈手中夺去,拿在左手中,右手从货架上又拿了一条桃花色的毛巾递给我。她妈不解的瞅着他,不等她妈说话,她就说我要跟他换(我)毛巾。她妈妈愣了半天,看看我,又看看她女儿,女儿羞红着脸低头用右手捻弄着那条浅蓝色的毛巾,这个女孩也是十七八岁的年龄,微红的脸上洋溢着一丝幸福笑靥,微笑的嘴唇露着齐白的牙齿,那双明亮透彻的眼睛看着我,却对着他妈说,我就要跟他换毛巾。
换手巾,在河南豫西农村,特别是70年代时期,男女订婚时通常用换手巾,以表示双方同意否?假若有一方不同意,就互换不了毛巾。也意味着彼此不同意订婚,而眼前这个女子,与我还不是很熟,竟然如此,却让我惶恐不安,由此我想起贾平凹的散文《走三边》里写到:大红果果,剥皮皮,人家都说我和你,其实咱俩没有那回事,好人落了个赖名誉。
女子大胆而热烈的爱意,在我以后人生漫长的岁月里,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常怀念起那短暂的一幕。
就在我们要走的时候,女孩非得要我看的那本《唐人七绝诗浅释》,尽管我们在这里只停留了半个多月不到20天的时间,尽管她勇敢表达了她的爱意,与我都是猝不及防的,那时由于我爱书如痴,即便如此,我也没能满足这个异地它乡女孩的愿望。
时至今日,我仍然清楚记得,当我们几个走出他家院落时,女孩撵出来,眼眶噙着泪水,依依不舍的目送着我们,到他家门口的小河边……
写于2024年12月22日凌晨5点零3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