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的“二八大杠”
文/袁宝艳
因为自行车的车轮直径是28英寸,车前有一根钢梁,所以矿工都叫这种自行车为“二八大杠”,它是煤矿工人家家必备、最实用、最普遍的家什之一。
父亲在煤矿骑了一辈子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搬家时从煤矿随我们一同来到城市十五年了。因为城市的楼房里实在无法再继续存放,在全家人和小区物业管理人员的强烈要求下,便以十块钱的价格卖给了收破烂的。
卖自行车的那天,父亲的眼神掩盖不住内心的不舍。将自行车擦了一遍又一遍,又将系在后车座上的皮绳解下来擦了又擦,亲手盘在原位,小心地送上了废品收购车。父亲目送人家拉走,直到远的看不见,然后头也不回地径直上了楼,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这辆有着数不尽故事的自行车,完成了最后的使命,走上了末路。目睹这一幕,我的内心也是不能平静。它的车轮丈量过矿区的山水与四季,装满过我在矿区的整个童年记忆。
“二八大杠”是全家人省吃俭用买来的。上世纪七十年代,父亲月工资33元多一点,在养活我们家五口人的同时还要每月邮回老家给爷爷奶奶10元。那时,最低的生活水平是饿不死,最高的生活标准是能吃饱。因我家离父亲单位很远,特别需要买辆自行车。作为家中的老大,父亲与母亲当着我的面商量过买自行车这件事,父亲说:“每月凭票供应的米面油、豆腐和大肉各减掉五分之一,四个人的口粮五个人吃”。母亲说:“小儿子太小,细粮,也就是那点白面要先紧着他吃”。那一年,我也是刚记事,我和两个弟弟过年没有穿上新衣服。这样的日子过了好久,终于看见父亲推着崭新自行车高兴地进入院子时,我知道,这是家里添了重要新成员。
这是辆永久牌自行车。大梁黝黑,两轮车圈和辐条亮得耀眼,前车把像展翅的雄鹰,位于自行车前把显眼位置的车铃闪着银光,响声清脆悠远。
“二八大杠”是一家人重要的交通工具。记忆中,父亲自行车的前梁上有个车座,那是小弟的专座。后座上是我和大弟坐着,每次大弟坐上后拽着父亲的衣服,我坐在大弟的后面,搂着他的腰。想要说的是,那时父亲有多年轻啊,带着三个孩子,还能从前梁弯腿骑上自行车。小弟那时年龄太小,不会拨弄自行车前把上明晃晃的车铃,行驶中,前方遇有行人,还要父亲拨动铃声。“我要是坐前面,肯定能做好”,我对父亲讲了自己的小心思,想体验坐在前面的优待和快乐。父亲说那是小弟的专座,谁小谁坐在前面。
那个年代,很多像我一样大小的孩子偶尔是可以带到父母单位的,于是,二八大杠上父亲驮着我们姐弟三个来到他的单位。看他维修锅炉管道、钻地沟、接管路,他还教我们认识各种钢管的零配件,像封头、弯头、三通、四通等。中午在父亲单位,将从自家带来装在饭盒里的大米、猪油和葱花放在锅炉房的大铁蒸箱里能蒸出喷香的米饭,远远地就能闻到,这是我们三个小孩子平日里吃的最好的饭菜。
“二八大杠”承载着我们姐弟三人看露天电影的快乐。父亲将自行车停在放映机附近,我和大弟俩分别站在左右两个脚登上,有时他高一点,有时我高一点,还有时两个脚蹬成平衡状,我们俩就能高出一截。此刻的后座上站着的是小弟。观影时,父亲站在后座左侧,一手扶着小弟,另一只手和整个身子支撑着自行车,确保它稳定。因为我们站得高所以看得清,那种自豪和得意都写在小伙伴看我们羡慕的眼神上。电影《雷锋的故事》、《黑三角》、《小蝌蚪找妈妈》都是我们站在自行车上看过的。
“二八大杠”是我们姐弟三人周游周边牧区和农村的专用车。父亲用自行车带着我们领略了宁夏和内蒙交界的塞上风光,教会我们分清草原上奔跑的马、驴和骡子,还教会我们通过看骆驼高大的外表,学习它作为沙漠之舟的高尚品格。也是在父亲的自行车上,我们比同龄人较早知道了麦苗和韭菜的不同,享受了进山抓蝈蝈、逮蛐蛐、扣蚂蚱的乐趣。
“二八大杠”是我们姐弟三人掌握骑车技能的“教练车”。矿区的孩子,无论男孩女孩几乎都会骑自行车。在学骑车的过程中,不知道摔倒过多少次。因为年龄小,摔倒后有时自行车压在身上爬不起来,由于自行车自身重量大,摔倒后有时也扶不起来。我们三个小孩子身上摔破过皮,也流过血,但这辆无怨无悔的自行车呢,也不知道多少次车把摔歪了、车圈瓢了、车铃不响了、车梯摔断了。伤过,所以坚强,痛过,所以隐忍。这辆自行车就这样陪着我们长大了。
“二八大杠”更重要的作用是父亲用来挣钱养家的工具。除每天骑车四趟上下班外,没下过井的父亲骑着自行车跑遍整个矿区地面。父亲在矿区做过水暖工、电焊工、维修工,跑遍偌大煤矿的不同单位去处理暖气管、水管,做焊接,搞维修,靠的都是这辆自行车。可以说,每位矿工的自行车在矿区都是公车,走哪骑哪,减少路上行走的时间,提高了工作效率。父亲骑车在矿区每条小路上行走,每一次都不会是空车——前把挂着工具袋,里面装满维修工具,后座则是大工具包——母亲亲手用旧工作服缝制了两层,里面装满各种维修配件,用一根皮绳紧紧地束缚着,确保工具包里的每个零配件都安全、准点地派上用场。自行车后座上的这根皮绳是父亲这辆二八大杠的标配,车不离绳,绳不离车,时时
刻刻准备上阵,发挥作用。偶尔我们三个小孩子为父亲擦车时,母亲总要叮咛一句“别忘了擦一下车后皮绳。”
这辆“二八大杠”,陪伴父亲走过骄阳似火的酷暑,走过顶风冒雪的严冬,走过大雨倾盆的春秋。有过泥泞路上的寸步难行,有过扛车蹚水摔倒后爬起,有过途中车胎漏气半夜推行的种种经历。但,对这辆自行车的爱,却从未缺失。
作者简介:
袁宝艳,宁夏自治区作家协会会员。宁夏石嘴山市作家协会理事,双月刊《大武口文艺》编辑。矿区题材的多篇散文在宁夏“学习强国”发表。作品发表于《作家报》《中国旅游报》《宁夏日报》《华兴时报》《神华能源报》《贺兰山》《河南诗刊》等区内外报刊杂志。出版散文集《异乡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