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失控
文/张志勇
已经过了早诵的时间,但S先生仍然蜷缩在被子里。他的室友们将帘子整个罩住窗户,因此房间里还是处在一片黑暗之中。S先生并不反对,相反,他很乐意这么做,倘若他有一种神力;他宁愿将太阳溺死在水中永不再升起!
他急促地翻动着身子,不断地蹬着腿脚,像是被人攫住了脖颈在拚命挣扎着。有趣的是:S先生还尽力使身上的被子能紧紧裹挟住自己,以此试图让自己陷入更深的黑暗里;但这样以来,他就限制了自己的运动,如同被困在陷阱里的猛兽。显然这样做并未使他如愿!因为这并不是真正的黑暗:帘子外晨鸟啼鸣不断、山歌般的人语漫天纷飞,况且S先生一直都是清醒的。
现在,他感到头颅昏昏涨涨的、心脏也在砰砰直跳;他不能再忍受这种窒息般的感觉了。于是,他索性下定决心猛地坐起来,昏沉的感觉顿时减轻了一些。他看了看时间——十点三十二分,距离早诵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三个半小时,昨晚S先生睡前摆在电脑桌旁用来早诵的书现在仍然静静地躺在那里;他有点懊悔甚至是愤怒,他用尽全力让自己起身然后艰难地爬下床来。他知道,即使没有任何提醒,他依然可以准时在每天早上的7点准时醒来。但是,S先生又一次地选择了逃避!他也懒得跑去几步外的饮水机边兑口热水,直接喝了一口杯子里隔夜的水来使自己平复。若不是这种异样的感觉,S先生还是会选择躲回被子里的黑暗——毕竟醒来后的世界有时会使他更加难受!
这简直是一场谋杀!他发觉已经无法操纵着自己的步伐走出这间灰暗的寝室,但桌板上空白的任务便签却还催促着他尽快将其填充。极端化作无数只熊掌剧烈地拉扯着他的神经、撕裂着他的思维。S先生认为自己是惧怕什么,但他能清晰地觉察到在自己的心中已经有了一种臆念:它就像穿过云层后出现在视野里一条明亮的大川,奔腾不息,歌唱着流向充满安宁的天际!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阳台边,把制造黑暗的窗帘扯开并甩在一边——一阵眩目感过后,日光顺着梳妆镜的镜面一下子扑到S先生的脸上,这使他有一点惊讶,同时“那种异样的感觉”又似乎减轻了几分;他开始能够把阵痛的思绪慢慢收回去做一些手边的事情了,S先生决定先去洗漱一下,之后去图书馆找个安静惬意的位置读一读自己喜欢的书,顺便写写随笔。“这样明媚的天气总是不能辜负的!”他对自己说。
他回身去屋里取出自己的刷具和洁面膏,对着那面盘踞着阳光的大框梳妆镜自顾自地梳洗起来。S先生会偶尔看一下镜中的自己但很快又避开;S先生很注重自己的容貌,可这并不是因为他的容貌令自己满意;而是因为别人总说他的脸呆里呆气、死气沉沉的。大概“相由心生”的说法有一些名副其实吧,S先生自己也是笨嘴拙舌、反应迟钝的。他的脸确实不漂亮:脸盘臃肿不堪眼睛却小的可怜,因此显得眼神暗淡无光;眉毛稀疏惨淡且不对称,倒是鼻子很笔挺!但却如塌陷的山峰般凹了下去;嘴巴很小且常年泛着死皮,嘴阔边还常挂着一圈稠厚恶臭的油垢,最糟糕的是他的脸还是歪的。他的头发很旺盛,但因为发质不好的缘故,厚而黑的头发堆叠在一起显得十分油腻!S先生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即使是到了现在,他也不敢站在镜子前仔细端详自己;甚至在公共课上的演讲他也是带着口罩进行的。洁面有时对S先生来说是一项酷刑,好几次他看到镜中自己不堪的面容继而生怒,然后以捶打自己脸颊的方式来泄愤。尽管如此,S先生还是会把自己打理的整整齐齐。S先生洗完之后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外国散文集,又找出一个封面发黄的本子;接着把一根黑色碳素笔别在本子上,最后又把它们紧紧夹在书里以确保在行走中不至于窜出来。因为S先生不希望还要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弯腰去捡这该死的笔和本子,他希望这短短的一段距离更像是在表演一场完美的走秀(就像一个要务在身的公务员或者行色匆匆的白领半只小臂夹着书本在各色各样的人面前走过)。
正如同他所设想的那样,S先生顺利地走过了这段距离:没有任何敌视也没有任何嬉笑!尽管他并不知道那些擦肩而过后一行人爆发出的笑声是不是有意于他。当然,有些的确是这样的;可越是如此,他的步伐也越变得板正且严肃起来。同时他还会幻想出一个可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形象来使自己信服,身后那些刺耳的嬉笑声由近即远地散去、焦灼如细针般由浅入深地穿透心灵的壁垒。这个时候S先生会把头颅高高的扬起,想到自己的脊背可能还没有完全挺起进而透露出几丝卑贱的颓废相,他就又会机械地抬高一点头颅;这样以来他完全就是再用下巴面对着别人了,再加上他拙稚的步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缺乏训练的士兵!
他来到底层一处拐角的地方坐定,这里的座位很空,来看书的人也稀稀落落地分散在各处。S先生轻轻地打开那本散文集,就如神父打开用以祷告的圣经一样:他的目光在目录的作品行来回寻找,一篇名为《幻象》的文章让他游走的眼神驻足;他当即对照着书目找寻作者——托马斯-曼!他眼神中有了几丝光亮,他倒不是对这个作者很有了解;仅是因为他在不久前才看过托马斯写的《浮士德博士》,他认为这是一种巧合,而且一定是有某种超自然意图的巧合!当然,这仅限于他自己!
S先生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枯燥的格调使得他有些不耐烦;但作者略带压抑的叙写和新奇的比喻又让他享受。当他看到下一段时,S先生的身体微微震颤;他又打开压在后面的记事本,他觉得灵感在涌动,那段书中的内容如下:
“此时此刻自然令人徒增烦恼,因为它解开负在幻想之背上的缰绳。椅子恶作剧般在身后嘎吱作响,使我周身的感官蓦地掠过一阵寒意……”
而S先生是这样写得:
“我更加坚定了我的论断:我最大的信仰是对于世间不断贴合美学的事物。所以我痛恨这无尽的苦难、常爱与孤寂缠绵共舞;因为苦难影响了我对于美的判断以致享受,可是我仍不愿承认苦与孤往往是一对至死不渝的情人之事实;更无法承认的是这些痛苦曾经麻痹自己、给了自己那寥寥无几的灵感。原来痛苦并不是根源,而是一种护佑!令我更加愧疚的是:痛苦连同忘我都不失为一种高雅,我无法谅解我曾经因为胸怀与惰性而将大多影响自己感官的事物视为痛苦!因为这将是对苦的亵渎。”
S先生轻轻叹了口气,那气息如垂死的老人般绵弱;可是在安静的自习间里却被映衬得无比震颤,以至于与他有几桌之隔的人都微微转过头来看着他。S先生并没有察觉到异样,他醉心于字里行间构筑起来的感官世界里。许久,他又缓缓抬起头,目光逸出窗外、越过山的臂膀,随着飞远的鸟群在天际间支离破碎!
可怜的S先生!当他发觉后已经为时已晚。那种窒息感再次如万千蝼蚁瞬间蔓延全身;他竭力压制住这头疯狂的恶魔,让自己的思维再去潜入作者的情感逻辑中,但最后却是于事无补;在他最后还能正常思考的短暂时间里,书里零星的几句文字参差不齐地嵌入S先生即将开始的回忆里,内容如下:
“……它飞入红色琥珀的光泽之中,闪耀着血色的芒霞。尔后突然湮灭在空中……一切幻影都在企图逃走……我用目光去重新填充那若隐若现的轮廓……他现在已经离去了消逝在暗夜里,我深深地呼吸,我曾经把这一切都忘记了,正如同昔日一样……”
S先生倒在疲敝与麻木之中,眼睛胀痛已经难以睁开、耳边也乱作一团;不过他还能清晰地听到周遭窸窣的声音,脑海中飞快地勾勒着最后那段文字所描摹的场景。
他突然鼻子一酸,一个像是他自己发出的声音在耳际回荡着:“沦陷了!沦陷了……”
作者简介:
张志勇,男,2001年4月,河北衡水人,文学爱好者,重庆移通学院2024届本科毕业生,现就职于衡水市司法局下属某单位,《相约冬奥—抚昔冬奥》作品获得2022年“青力冬奥 聚力青春”主题征文活动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