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房纪事
作者||靳东峰
公元一九七八年,也就是我十四、五岁的时候,刚从初中毕业回到了家里,那段时间父亲不在家,出外谋生去了。那时年少的我不知人生之艰难,生活没有目标,奋斗没有动力,就好比一叶随风飘零的树叶,盲无目的。不懂山水,风景奇趣,更不晓得城市什么模样。
一日,老早就吃了点早饭,跟着大哥出门,翻山越岭行走了大半天时间,来到一个叫做南房的小山村,周围山峰层峦耸秀,小桥流水人家,风景奇特,满心里只觉得从未见过的那种山水地貌,与家里截然不同,唯一相同的是村民们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大哥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回去了,把我丢给了每日给人家做家具的父亲。
父亲白天去人家做木工活,我一个人待在家里,自己做饭自己吃,之前从未干过,现在突然自力更生起来,白天拿着斧头,随着邻居孩子到山坡上砍树,背着两米多长足足有十公分粗细的木头回来,一根能卖五角钱,有人上门来收购,那时候我对金钱无任何概念,对于金钱无任何欲望,更不知道怎么去挣钱,即使十天半月卖木头换回钱,心里也没什么感触,一如平常,既无惊喜也无忧……
我和父亲暂住在主家的厦房三间屋,下雨时或者父亲在外没活干时,父亲就在屋里干木工活,让我去后边山坡上砍些白桦树回来,在他做的木车床上加工木棒槌,一个能卖一元钱,父亲是个手艺人,活做的漂亮。父亲外边有活干了,我没事就学做棒槌,尽管做的没有父亲的好,也没有多大区别,可是父亲从没有夸赞过我,好像我是他儿子就应该做出这样的活。邻居巧娥姐,是我父亲朋友家的儿媳妇,为人善良和蔼,见我做的活很好看,就让我给他做个月饼模具,图案是我画的,雕刻出来。特别是农村,八月十五蒸月饼馍时用。后来我回到家,也给母亲做了一个月饼模具。
我居住的邻居家,三个男孩,两个女孩,我们相仿年纪,有一次我俩约好走了几十里山路,登上秦岭金矿山上的最高峰,山上车来车往到处布满工地,工地上到处遗落了好多废铁,这让我俩非常稀罕而好奇,回来时我俩每人单了一小担子废铁料,大人们训斥我们:“跑恁远,拿这些破铁有啥用!”
转眼到了四、五月间,也就是小满节气,这时节正好是挖菖蒲的时候,我就随着邻居家姐妹三、四个人,带上馍上山挖菖蒲去了。
一路上邻居家小姐姐,爱说爱笑,眼睛清明透彻,特别招人喜欢,给我讲山上有一种鸟会说话,他说有个叫什么鸟(我忘记了)说的话是:“摸斧错斫,亲死了蛮活着。”她说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而且语速极快,说是还有一种鸟叫:“二姐做豆腐,二姐做豆腐。”就如麦收时节的布谷鸟叫:“快熟快黄,快熟快黄”一样。讲完了,又解释着“摸斧错斫,亲死了蛮活着……”
说是从前有户人家,由于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可是收养了一个儿子后,竟然真的又生了一个儿子,为了不让收养的儿子享受他们的劳动成果,趁晚上两个孩子熟睡的时候,摸到斧头去砍收养的孩子,谁知俩孩子睡到半夜,悄悄换了位置,这夫妇俩竟然把自己亲生儿子当成收养的儿子砍了。从此后,儿子就变成了鸟,天天叫着:“摸斧错斫,亲死了蛮活着”。
由于一路爬坡挖药,一路说笑逗哏,回来时竟然走错了沟岔,误入东边那个叫王家峪,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前后随行的脚步声,一路跌跌撞撞回到屋,已是夜里十点左右了。
一日父亲从外扛回一袋玉米,第二天我就跟着邻居的小姐姐去他村的水磨去磨面。回来加工做饼吃。也就是那个时候,我知道了烙玉米面饼需要用开水烫面后才能烙成饼吃。
后来的日子,我又随父亲进山,到一个叫高头的地方开荒种地,整整开出了足足有三、四亩大小的地,种上玉米,又种上了番瓜、豆角,到了秋天,地里的庄稼长势非常好,玉米长得比人高,白菜绿油油的一大片,地埝边的豆角,结得一串一串的。地埝边上的山果苦梨子红彤彤的,满树都是,吃的都有些嗝应了。
童年的生活,我在这里度过了三年时间。却让我在后来漫长的岁月中无法忘怀!昔日的那段少年时光,总是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就像烙印在我的脑海中,特别是刚离开南方那几年,那里的人和事常常纠缠着我,竟使我完全分不清哪里才是我的家!
九十年代初,我曾经生活了两三年的地方,寺上村南房组,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自然组,由于开了金矿,一度是这个曾经一文不名的小山村,一下子红遍了大江南北,全国各地的淘金客蜂拥而至……
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由于工作原因,我再次来到了这个曾经让我魂牵梦绕的地方,昔日为我讲鸟语的小姑娘,远嫁了陕西,但还居住在这里营生,,当年那个欲说还羞的小姑娘,如今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我去看她时走,由于走的匆忙去时什么也没带,临走时硬是塞给我几块刚蒸出来的满身蜂窝状的玉米面馍,我说不要,反复解释着,我在单位灶上吃饭,但她还是毫无顾忌塞给了我。现在村里过去的木架房不见了,目之所及的家家户户,都是两三层小别墅。给你第一感觉就是:这里的人们富裕了,再也不是当年的生活景象了!如今这里的一切,都让我熟悉而陌生,熟悉的是这里是我曾经生活的地方,陌生的是:如今这里由于开金矿,人们富裕的程度让你无法想象!
省文联的一个作家朋友叫王安琪,他与张海迪同在山东大学中文系毕业,左手患有先天性小儿麻痹症,他在三门峡《洛神》当编辑时,我俩彻夜长谈时,他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那里现在富裕的人与之前有什么不同?”
我没有回答,当然,那时我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但就是这个问题就像魔咒一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直到现在,我仍然无法用一两句话来概括说明,唯一觉得能够得以诠释这个问题的,还是我在那里工作时,发生的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我到矿上不久,领导吩咐我负责矿上的采矿人员的掘进进度,验收及发放管理人员的工资。当时,一个看炸药库的人,是我当年居住邻居的一个叔叔,也就是当年给我讲鸟语的那个女孩的父亲。他和我父亲关系也非常要好,曾经与我父亲一同上山打过山猪,他妻子当时对我也非常的好,曾经让我去他家吃饭,山里人的淳朴善良,让我深切的感受到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当时由于我的失误,少发了他一千元的工资,立马跟我板起了脸,后来我找矿长说明了情况,矿长也无可奈何,还是我把我的工资补给了他,才算了结。
那个时间,我就觉得这里的人现在都这么有钱了,一家一户除了在矿上发工资以外,每年村组都分红几十万元,为什么仅仅因为区区一千元,竟然翻脸不认人了!
如今我觉得当年作家王安琪给我提出的问题,也只有这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恰恰能说明曾经使我一直悬而未解的疑惑!
因为,人一旦有钱了,人情世故也会淡薄了,人们会因此而变得利欲熏心,甚至六亲不认!这就是人性,自古以来无人能出其左右,不然古语为什么会说:“穷在大街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不信但看筵中酒,杯杯先敬有钱人。”
写于2024年11月30日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