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雨晨｜《山水辩证法》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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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2-25 16:14 7536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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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雨晨《山水辩证法》（中国书籍出版社）

花火引

那火花一定包含着希望

尽管他自己不承认

——埃利亚斯 · 卡内蒂

许久没有看到花火在天空引爆

那瞬间的响动，此前只有在争吵

男孩对着单身母亲，一遍遍高呼

自己的理想，却不明白针线穿梭

如何编织成一件毛衣。语言的躁动

是隐性的炸弹。有一天母亲在工厂里倒下

男孩傻傻地站着，突然意识到

一枚哑弹忘记了如何燃烧

许久没有看到花火在天空引爆

那瞬间的响动，如今只有在地下

工龄三十年的煤矿工人，感到厌烦

他数次打开地心的盔甲，却不同于骑士

拥有利剑，他只有一双黝黑的手

指甲里塞满陈年的咳嗽，日夜间响动于

自己虚弱的身体。如果当时他

少和母亲争吵，也许两个人还能一起

看到花火绽放，那空中旋转暗自的皱纹

流火吟

把番薯放在炉子上，晕热不见得迷惑渴望

即便你转身，也无法背离温度的理性

火所对镜的形态是瞬间波折

时而苦恼于自己内心的溃疡与霉变

总觉得世事都有一个出口，为路人敞开

而非镌刻于黑曜石的珍珠，暗自发白

此前从未考虑过死亡问题，还以为

所有气流都为哄抬自我而存在

麻痹操控，直到疲倦地藏匿于身躯

翻滚苦海，却发现苍白的体肤之上

永远有流动的火焰，生长自由意志

到底还是摩擦起龋齿，咬下朦胧的崇信

我们走到分岔路口，即便怀疑生命

惊奇的走向，像儿时玩弹珠追求胜利

许多年来不再租用天平，无人问津

你是否还在坚持拥有，关于昙花绽放的

影像资料。至少可以相信不灭的火里

有最初抛弃的眼泪，在弥留永恒

小窗幽记

雨水在粗粝的乱石缝隙里呼吸

完全不在乎那黑纹压抑的湖底

潜入，一条鱼的难言之隐

透过那混浊的眼，全然故去的脸庞

比繁琐的笔画还令人陌生，几百年来

屋檐上杂草丛生，一粒渺小的种子

在夜晚挤破宁静的院子，搅动池水

清影离乱的场景，比任何梦境都清晰

假山再也无法旁观，它聚合自己的空洞

放弃了真实，留下感官编织的网

捞走误入的声音，也忘记戏台的旧事

从未发生过，即便小窗敞开着内心

被束缚的身体，隐泄出幽幽的情绪

独守破败，荒芜占据了时间的表达

它真的以为自己，将永远失去名字

褪色，我就这样不合时宜地拜访

绝美的画卷、书籍、古琴

空缺行者，翻乱修辞，音不着调

雨水在干燥的肌肤线条里沉默

完全不在乎那无所寄托的来客

语文课

学校，童年在裂缝里安定下来

课桌整齐到挑衅地平线

我们在方寸里翻开，阅读理解和作文

练习册的角落，寻找到沙砾

装瓶，卸载。期间头脑发热

将真情实感的质料救赎于好词好句

表达，在某一计量模式里，虚空

冲击风而成为风，成为四季的鸿沟

这样长大，用尽的笔芯消耗诗意

脱口而出：鲁迅和李白。再细节一点

有屈原和莎士比亚。我倒希望

它们存在而非是题目，具体的灵魂

犄角。摆出认真的姿态，将标准的子公司

以教育投资，推着轮椅到地坛。这里

一位伟大的作家，留下车辙和泪痕

你手持教师资格证，问我：

“作者如此书写的用意，请分析”

绞尽脑汁，命运白了头发

铁匠为我定制的头盔，遮挡住

玫瑰之名。枯萎又绽放，当我放下笔

走向冬天，走向十八年羁绊的分数

听泉帖

玉泉裹挟地下的语言，在“鱼乐园”聚集

难寻一处固定的出口，贴合当代艺术的恍然

大鱼沉浮上下，在晴空投射下憨态可掬

若要究极它的根本，玉泉是声音的侧耳

摇滚与流行，分类学让声音具象。可美无定论

玉泉那美妙的淙淙声，清净，柔软，难以替代

这里是迂回的山谷，是万马奔腾的草原

想象，由此拓宽石头为颗粒证明，自觉生长的纹路

不舍得离开，这无边无际的回响。“内与外的声音”

别有洞天。人对着灵魂开口，把灾难温暖

我赦免自己的无知，当身躯抵触泉声

真正的爱，背叛感官的热情。水就是火的本我。

西北偏北

这西北偏北的土地比魔术复杂

山地丘陵，平原沙漠

积雪覆盖的部分是潘多拉魔盒

不小心打开，会在奇迹中读懂阿勒泰的真谛

试问额尔齐斯河与喀纳斯湖的尽头

先知在丰水区找到海蓝宝石

他用半辈子写下蒙古语的诗篇

却在诵读时感受到它，足以对峙暴风的力量

为何这里我听不见喧嚣和耻笑

看不见拥挤的街区。骆驼在冰河上走了几十公里

也难免熟悉古老的口吻，我于辽阔落泪

敞开的密室并非笑话。原地是最蓝的起点

如此影射洞穴里的避寒技巧，相信羽绒服

和篝火的双重悖论。这颗祖国的珍珠

在边疆，因迷恋冷水鱼和皮亚子昏睡太久

一次远行，才知道自己和地心的距离

鸟鸣练习

有朝一日，翱翔也无法忘却伤口。裸露

就是裸露，用情绪搭建的鸟巢，风雨以后

剩下沉睡与谬见。雏鸟尝试明白

不是所有羽翼都可以寄托砾石和火山灰

展翅掩饰平行的距离感，所谓隔阂

摩擦绒毛之间，饱含秘密的灰色地带

遗传对称和起落，全身裹挟传说的文本

凡是读到一行，便以为荒诞从天而降

只是受伤的腹部，隐隐交换刺痛

过去执着真理，彻底摇摆在人工景观之上

无数旁观者，抬头，看不清忽闪的誓言

除非我们用一生解读鸟鸣，无关剧毒和撕咬

颤动陌生的关节，骨骼必当交付纯洁写照

我反复练习鸟鸣，从公交车站到工厂大门

过客一定会好奇疯癫的自白。孩童思维

朦胧曾是值得索要的答案，堪比成熟苹果

何时起不满足拥有，他劝我别做现实的诗人

总有幻想，不如透明存在于彼此的沉默

昙华林执笔

春日铃铛，叮叮作响而非咆哮

预示慕名只是虚妄之举。旧地的时光

唤醒所有沉睡精灵，共同拼接北欧式阶梯

旁人直观感受世界的切面，就像揣着画框

抵达宇宙客厅，用母语讲述艺术真理

随时随地，分不清木门的角质，一杯咖啡

吸收花草的芳香。彼此欢愉，蔚然成林

把自己当作巨人，漫步笔下的花园

疲惫以后，缩小抒情范围。平视升温和绽放

山顶门店雕琢黛色与珍珠白，垂青

倚靠三月清风，窗棂半掩的朦胧中

华灯内燃自己激情的诗行，对照孔明

无人有耐心，解读细密的足印。倾斜步道

是完整的脉络，勾连起云气和樱雨

每场飘落的戏剧，始终悬停一只翠色雏鸟

补足那些遗忘的音节。单薄语段

从硬山挑檐开始。逐步变幻为地理高差

人心愈高于他的假想

修缮完毕的建筑，垒起石头纹路

我们需要辨识市井的真伪，橘色小猫缓步

只身留恋，昙华林里说不完的心声

蓝宝石研究

——致憨鼠

曾有少年说，“蓝不只是一种颜色”

脱口为辩证而暴露狐狸的天性

视觉发冷，紧盯黑洞。那么关乎太阳的哲学

十个海子开始追问。蓝是宁静还是忧郁

心理学研究：傍晚的田野上，炊烟袅袅

遮住掩饰的月亮，弧形，轮廓

怎能说不是宇宙的伪装。孤鸟飞过

蓝铺开大地的底色，铁犁，溪沟

将造物者的一梦，归还黑夜。瞬刻

联系天际和时间的误差

用铲子震慑土壤，搓捻矿物质

宝石是伪命题。种下西瓜籽

一场抒情后，长出聂鲁达的情诗

农民忙碌，为见证诗意惊愕

要生活，而非任何三方晶系

柱状，叶片状，板状

闪烁多久，西瓜应该维持自己的骨气

可笑，你用作物换宝石

到底还是被星辰迷住，天地之间

人压缩到双目迷离，手舞足蹈

为艺术品赋予晶格常数和折射率

本是荒谬。到卡夫卡的城堡也没有真理

你的西瓜，我开始遗忘亚金刚光泽

多想和那些沉思的隐士对话

看他们如何平衡人世的价值

同样，你问我何为爱情的时候

说出永恒，婚礼，钻石。最坏的答案不过如此：

人生尺度，以及刻面的大小与重量

面对爱情和面对西瓜一样

我被它原始的表面吸引，即使

你告诉我蓝宝石的价值。可是西瓜而非任何作物

而非我要奔赴斯里兰卡，淬火一场闹剧

我相信描摹未来的方法有很多

承诺，谎言，物质建设。同样

我们能否更多理解当下，她的面庞和情绪

少鉴别宝石，说过多溢美之词

你本是你，我本是我，西瓜本是西瓜

“高温处理下澳洲蓝宝石会呈现浅色”

世界的还原反应，不应冷却星光和计谋

褪色亦是借口。为宝石的降价上诉

狂热，渡过彼此的新鲜期，还剩一纸公文

此刻便是我们的爱情，简单，温暖

不祈求五彩斑斓。曾有先知说，

“你们就是宝石，闪烁自己的誓言吧”

山水辩证法

山峦自然形成的弧线，从背脊廓然于眼前

坚硬岩层开掘着第二故乡，试图揭开祖辈的身份

栖居始终不满足金桂削减自身的香气，麻雀

落在荷叶以前，早就洞悉江南的往事

物的确认需要悲喜的中和，而非命名

石头便是这样，抛开山名，是为自己隔绝

我和石头对弈，继而僵局的解法，透过桥洞

比轮月还透彻的存在，是垒起一场漫长之雨

洗刷出石缝里的空无，自孤山不孤以来

没有多少口吻，比朦胧里取得信任还重要

烟雨至华灯初上，油纸曾经冒失而冲撞的年纪

在晕染中，诚恳的星点对峙符号学。嫣然一笑

竹林时刻关心天与水的教育，渗透，打在屋檐上

发出古琴的悠然之声，余韵，无法在异乡抒情

辨识山水的幻象，前提是留白足够。墨浓的地方

少一点青绿。淡淡的认可，给良善许久的人

山在水中还有超我的山，对视可能犹豫乃至困难

从弧线的造型中吸收，晨露，炊烟，和对称的谜

张雨晨，2004年生于杭州。作品见《诗刊》《星星》《江南诗》等刊。2022年与友人创办《马赛克诗刊》。2024年受邀参加第二十四届未名诗歌节、第十届北京诗歌节等活动。出版诗集《山水辩证法》。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南方诗歌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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