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  儿

         文/张云玲

写下这个题目，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它是一个女孩的名字，其实不然它是一种青海的软儿梨，青海话软儿（waner）。来青海许多年，认识它许多年，但我从来不吃它，就像认识人群里的某人，从未同他说过话一样。因为一开始我认识的软儿就是一个黑不溜啾像铁疙瘩般的家伙，如果它换一身金黄抑或一身通红，或许我还能接受。先前我吃过很多梨，比如说我家乡有名的砀山梨、新疆库尔勒梨、甘肃的冬果梨等等，都是脆甜多汁招人喜爱的主。像这种模样怪异的冻梨别说吃，一见到它我就浑身发冷避之不及。

“买得香梨铁不如，玻璃碗里冻潜苏。”真正认识它还是因我最近的一场感冒，久咳不止、口舌生疮，牙痛上火。把所有想到能吃的药都试过一遍后，症状丝毫不减。病急乱投医，想到爱人上次感冒咳嗽吃过的软儿，从冰箱翻出放进清水里解冻。午睡醒来，踱到它跟前，从盆中捞起，没想到原先铁黑样的丑妞一旦得到水的慰藉，竟变成小家碧玉般温软可爱———果肉成浆软成一个糖包。吸吮其汁液，汁沛液丰，酸甜可口，如蜜似饴，满口芳馨，甘美无比。吃一个不过瘾，接连吃了二三个才肯罢休。软儿吃进肚后，立刻像在油锅里投进了冰块，凉透心扉，浑身舒爽，清醒异常。连续几天，等我把冰箱里所有的软儿吃完，我的咳嗽不治而愈，上火的口舌不怕烫辣。病愈后，从此对软儿开始喜爱有加、情有独钟，对其它水果充耳不闻。   

 三九寒天，水果店国产的进口的水里不下几十上百种，大大小小，形状各异，颜色鲜艳。但无软儿卖，我认为是没水果可吃的。与其说香蕉、提子是属于城市的，那么独有软儿是属于乡村的。城市的水果都是一副娇小姐的派头，有些甚至空运过来，在水果店里侨装打扮后就身价倍增，独软儿不着脂粉不加装饰，天寒地冻连一件单衣都没有，就那样赤裸着身子，被乡下人用手扶拖拉机或架子车拉在当街叫卖。因它苦难黑丑的模样，一般不会引起人们像见了樱桃般蜂拥而至，尤其是小伙子大姑娘。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好在有我这样喜它懂它的人在，它是不孤独的。农历壬辰年大年初五，在西宁口福街口，老远的我看见一手扶拖拉机黑黑的软儿。冷清了半天的生意人（手脸冻得青紫像是软儿的父亲），见我远远走来，一下子活络起来。他欣喜地忙着一边给我挑选，一边有经验地向我介绍：大过年的吃点软儿不光败火，还能醒酒除腻。“昨宵宴罢醉如泥，惟应此物最相宜。”说着他竟顺嘴说出了两句诗。

我听了不由停下了脚步与他寒暄。我问他是哪人？他说他是湟源人。我问湟源也有软儿吗？他说这些软儿是他去年十月从贵德收购的，入冬后，将它们摊在自家场院经过自然冰冻，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问他当时收购价多少？他说七八毛一斤。现在呢？我问。

他说十块钱二斤,有时三斤四斤的也卖。

我问他一年卖软儿的收入有多少？他憨厚地笑笑说万把块吧。

啊！他见我吃惊的样子，接下去说，这有啥，其实本来还要多的，就因为城里很多人都不喜欢，尤其是像你这样时髦的女人，多是些老年人愿意买它。

我说有那么多人不喜欢你怎么还愿意卖呢？他说我喜欢软儿，我们全家人也都喜欢。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奶奶讲过有关软儿的故事：“贵德是软儿的故乡，但由于个头小、产量多、熟后易烂不易保存，所以，人们贱待它，任它自生自灭，雪天扔在露天无人问。三九天，有个好心的老奶奶从树下经过，看到一地冻得乌黑铁硬的软儿，随手捡了几个拿回家给正在感冒咳嗽不止的孙儿解馋，不曾想贪吃的孙儿接连吃了几天，咳嗽不治而愈。软儿的美名自此流传开来。”

听了软儿的来历，我说如果你天天在这卖我就愿意天天在这买，我觉得天下的水果只有软儿最好吃，我家冰箱小了，大的话恨不得把你一车软儿全买回家……生意人听了笑笑，不声不响又往我称好的袋里放进一些软儿，直到装不下为止。走出好远，转回头见那生意人还远远看着我。 

 有了这么多软儿，平白的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富足起来——脸上心里都乐开了花。爱人见了不解，过年家里有那么多好吃的水果都没见你高兴，只是个软儿就让你高兴成这样。我说那是当然，大过年的,你想想看在这所有的水果里有哪一样水果能比得上软儿便宜？有哪一样水果是冻来吃的？有哪一样水果像软儿样不光好吃还兼有去火止咳润肺化痰醒酒去腻等多种功效？有哪样水果像软儿……？我一口气说出软儿这许多优点，爱人听了哑口无言。

 由软儿说开去，我的大脑一下子想到许多关于人生的命题，不知不觉我对软儿更是喜爱有加了。聪明人不喜欢乌龟，想惩罚它，把它抛到水里，不成想恰给了它放生的机会。而人们不喜欢软儿把它丢在雪地里，它却得以再生。自古成大事者多命运多舛，而恰是那些多舛的命运教他们学会了改变。  

 “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相信这么好吃的软儿世上应早有人认识发现，翻开历史资料果有记载：唐代爱国将领魏征，曾用软儿和药一起治成“梨膏”，治好母亲哮喘。民国年间，谢彬先生遍游青海与西藏后，写了《青海西藏》一书，书中涉及软儿梨的吃法时说：“状愈腐烂不堪者，愈可食，洗以凉水肉则软，洗以热水肉转硬。”这寥寥数语，却说尽了吃软儿梨的奥妙。民国元老于右任老先生也曾写诗盛赞软儿梨:“冰天雪地软儿梨，瓜果城中第一奇，满树红颜人不取，清香偏待化成泥”。

软儿是可爱的，食软儿的人是可亲的。因为只要是一个有思想的人，在食过软儿后他都会有所发现，不会再以貌取人，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在历经重重磨难后才会发出生命之光。人生亦是如此。    我喜欢软儿，赞美软儿，因软儿我更加喜欢北方，喜欢我们的青海，由此，我也更加热爱和软儿一样有着命运多舛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