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卷般的王家楼
文/田培信
到过陕西商南的人都知道,生龙寨脚下有个古朴而宁静的村子——王家楼。
村子不大,但人口密集,总是透着一种让人记住乡愁的丰富内涵。行在村头巷尾,始终置身于石头、泥土和木头建筑的合围之中。在这里,目及所处有古色的房舍、古旧的物件、古远的老井,还有古拙的老树。好像这里的一切都与“古”密不可分。
我的家乡在商南,距王家楼约半小时车程。离得近,就来得勤;蕴古意,也就看得细;历史久,不由人想得远。即便如此,每一次探访多有新的发现和收获。有了这种奇妙感觉,让我不禁生出如同查阅一部厚重的古村落词典的意趣。
王家楼,是一个古典与现代交融,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村庄。笔直平坦的富穆公路穿境而过,欢快的河水潺而不喧。老村依山而建,蜿蜒数里;新村沿河铺展,充满朝气。如果,村庄会说话,老村必定说的是方言,新村一定讲的是普通话。如此说来,王家楼村是从历史文明中走来,正向繁荣富裕中奔去。
一
在路上,我一言不发。姚家明是位本土作家,他生动地讲述着创作长篇小说《生龙寨》里王家楼的趣闻轶事。大家乐的亲切地称他老姚。老姚是县文联主席,也是有名的民俗专家,讲起王家楼的古今过往,和李自成的成败沉浮,有板有眼,滔滔不绝,仿佛为我们铺开一卷沉甸甸的历史书简,古风古韵盈满周身。大伙儿接受了文化的滋养,心灵妥帖至极。我觉得,比以往任何一次文学采风都充满期待,像是去完成一项神秘莫测的考古任务。
那天是6月8日,恰逢全国“文化和自然遗产日”。党群服务中心广场的红色背景格外醒目:“保护文物,传承文明”。树荫下,有矍铄的老艺人现场制作花灯、草鞋、绒绣、石雕、泥塑等中省级非遗产品。并陈列有本土绿茶、水晶、天麻、羊肚菌等宣传展位;马路上,挂着各地牌照的小汽车来来往往,操着不同口音的游客红红绿绿,本显“肥胖”的马路也瞬间“瘦身”了。广场中央,是走上央视农民春晚的“摇婆儿”们,正在演唱《留郎逛古村》的唱段:“你说怪不怪,贵客多的太,要想认得李自成,请登生龙寨……”小调里唱的生龙寨,说的就是紧挨着村南的一座山。
这座山,本名金钟山,因早年出土一樽黄金爵钟而得名。后因明末农民起义军领袖李自成在山上安营扎寨,娶妻生子,便易名生龙寨,并沿用至今。寨顶修有“闯王行宫”一座,大殿三楹,中间供有“闯王”雕像,宫门两侧撰有一副藏头抑尾对联:“生也豪杰,死也鬼雄,覆灭朱明在于闯;龙非帝胄,虎非名门,均田免赋称顺王。”东门广场的实景马战演绎《风云闯王寨》古装剧,狼烟四起,刀光剑影,战火纷飞。当年,李自成作了王员外的乘龙快婿,匪贼绕道,丝毫未扰,村子才得以祥和安宁。就这样王家楼的族人们,名正言顺地全是闯王的至亲。据载,闯王之妻王夫人,貌美如花,沉鱼落雁。一袭秀发如墨似瀑,修长丈余。每天,丫鬟们需在一楼攀梯为小姐梳妆,从清晨忙至中午。“王家楼”本是小姐绣楼的雅号,族人将村子称为王家楼,以表敬仰。村后群山起伏,一碧如洗。房舍一字排开,灰暗发亮,仿佛给绿树青山缝出一道本分的包边。
二
王家楼村,中国传统古村落,其建筑风格素朴,精小紧凑,极具特色。屋基普遍采用坚硬的石灰石垒砌,是远古“钻木取火”之石;墙体为黄泥夯土或胡基码砌而成,墙表则石灰石煅烧的熟石灰抹面,防蚀防潮,经久耐用,洁白无瑕;屋面很是讲究,分明瓦暗瓦之别。屋顶高处的脊兽形象逼真,活灵活现。在蓝天白云绿树的映衬下,高挑而深邃。偶尔泊有叫喳喳的喜鹊,头一点一点地向主家报着喜讯呢;屋檐处,图案各异的滴水瓦,几乎是这里标配。不仅精美典雅,意趣盎然,还藏有预防雨水倒流之玄妙。山墙上,建有厚重的“三叠式”马头墙。本意防火,但也讨一个“一马当先”“马到成功”的好口风、好寓意。这里的木窗很是精巧,花型繁多,刀法精湛。有“岁寒四君”梅、兰、竹、菊;有“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有“文人四宝”琴、棋、书、画,还有“京剧脸谱”生、旦、净、末、丑……门楼是庄户的“门面”,不必说门当户对,也不必说飞檐翘角。单是花旗锁、鲁班锁,悬在浸透着岁月包浆的木门上,足以见证着深山古村的千年”锁”事。室内的地面采用桐油、粘土和石灰的“三合土”工艺,切割有几何线条,简单明了。墙角筑有火塘,遗落着祖辈们几多欢声笑语和动人的美丽传说。木楼是橫檩竖板式结构,为清末明初典型的陕南民居建筑风格。入户小径与庭院是青石铺成,石板表面早被匆忙的脚步打磨的纹理清晰、光滑发亮。
在王家楼村,要数“四水归堂”的建筑风格最为引人注目。小院四面合围,正房前后对称,厢房左右平行。白天阳光从天井投射下来,地面呈现一面明晃晃的“银幕”;夜里可透过天井数星星,星星眨着眼,看星星的人也眨着眼。雨天,雨水沿着瓦面内坡,从四面落入天井,恰似珍珠落玉盘般的生动,也就有了“四水归堂”的形象称谓了。在天井的花坛里,我发现了其中暗藏的文化:每户种植的花草各异,唯见枇杷树居中相同。便喜得对老人说:这枇杷树是王氏家族的“族树”吧。他惊喜地应着: “哎!文人就是眼尖,真会看门道。”我真不明白一双蝴蝶是从院门直入,还是从天井空降而来?也许,是哪个顽童从田野的花丛里逮来玩耍时,可爱的蝴蝶乘机而逃的吧。
正说笑着,与一棵古树不期而遇。在树下,有人说看树叶像药籽树;有人说看树干像楸树,还有人说是椴树、榔榆、桦树的。惹得老人抿嘴笑:“树大了,光看枝叶,咋中?”说着,忙捡起竹竿挑开一片树荫,见露出一古树名木保护牌,学名:皂角树。树龄:700年。这棵树不算很高,树冠很小,但树干很粗。你看,五个女士都没抱严实呢。树干表皮龟裂,鳞片翻卷,呈“S”状屹立于天地之间,如一条乌龙腾空而起。更为一叹的,粗大的树干竟被雷电撕心裂肺,灼伤累累,面色如墨如炭。不由人联想:在某个雷鸣电闪、风狂雨骤的深夜,“神树”为了行人的安全,主动将雷电引开,却不幸被从天而降的天火,硬是将一棵大树的树心掏空,空的只留一个薄壳,像一根工厂里生锈了的铁烟囱。仰望眼前沧桑的古树,不禁让我想起当代作家梁衡书写徽饶古道上的坚强树。
三
大伙儿坐树下乘凉,老姚便见缝插针地讲古今。他指着东边的小山包说,那里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汉代古墓群。当年出土有金簪、王铢、半刀、大泉,亭阙画像砖、年纪砖、陶水槽砖等珍贵文物。不时催促着我们,前面还有古井、古桥、古道……
途中,我们走进一户木门半掩的小院,一位手艺人正在编织竹器。只见长长的篾丝在粗糙的大手间,或左右穿插,或上下飞舞,不时发出嗖嗖响声。如起风时,竹叶轻轻摩挲的声音。一只篮子的雏形,在挤、扳、压、挑、搙的娴熟动作中逐渐变大、定型。他专注的样子,根本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据老人讲,他学手艺,主要是受父亲“家藏万贯,不如薄技在身”的箴言影响。那时候,当个手艺人,吃喝不愁,受人礼敬,一家老小不会受穷。更体面的是有姑娘稀罕。谈起风光的过去,很是自豪。这一高兴,就唱开了:“竹子生来命不强,长在荒野乱山岗。高矮粗细都有用,编成家什用途广。做把竹椅树下放,夏日炎热好乘凉。薄薄篾片打凉席,铺在炕上四方方。晚上抱着竹夫人,一夜唾到大天亮。哎呀啊,我的娘!”唱完腼腆地说,这是学徒时师傅教他的“行歌。”我想,一首行歌不知消磨掉手艺人多少寂寞和劳累,也创造出多少指间灵感与生活希翼。很显然,就是劳动人民的勤劳智慧吧。我问:“老人家,您一天能挣多少钱?”“现在使用竹器的人少,一天挣不下几个钱。这可不是钱的事,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传承是永恒的,传统的老手艺不能丢,要给子孙后代留个念想。“他认真地说。我很是惊愕,从他的口中竟然说出如此深刻的人生哲学。
橘红色的晚霞,涂抹在游客们的脸庞上,个个红光满面。车子发动了,我才不紧不慢的打开车门。
不知怎的,我一回头,看见古村轮廓清晰、线条流畅,灰扑扑的青瓦色,真是好风景。也许,大美致简,就来自这里闪着远古的光芒。
作者简介:
田培信,陕西省商南县人。于2015年开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人民日报》《经济日报》《陕西农村报》《文學陕军》《中国税务报》《商洛日报》《秦岭文化》等报头刊尾及网络平台。其中,《羊肠路 泥土路 柏油路》一文,荣获《经济日报》“说说这十年”全国征文三等奖;《行吟凤堰梯田》荣获《延河杂志社》优秀奖等。系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