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芳
小芳怎么也不会想到去澧水河边一个不太起眼的小镇的供销社上班。
那年冬天,气温似乎格外低,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火车站广场的角角落落搭满了棚子,赶火车歇脚的地方,搞个三下锅儿,炒几个家常菜菜儿,打个二两小酒儿,脚下来个烤火炉,慢条斯理的咀嚼着,时不时的和老板聊两句,打发无聊的时光。吃的差不多了,才抬头看哈棚内墙壁的挂钟,再摸索着从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掏出车票瞟了一眼,提溜着蛇壳袋子,来个过肩摔,搭在肩上,快步向候车室走去。
车站是在一个高坡坡儿上的,爬上去哈要费把子力气。大包小包的,再牵个娃儿,那是要出身豆壳子汗的。下面的停车场不太大,停不了几辆车就赶脚没什么空间了,那些棚子则点缀其间。
小芳和父母搭的棚子就在铁路职工休养所外的路上,挨着公路。十来个平方的样子,挨着摆个三五张小方桌,小火炉子儿放在下面,四面放4把靠背椅子,厨房里的那一套东西收拾在靠里边的角落里,三下锅儿是事先做好了的,什么腊排骨炖冬瓜,核桃肉、肠子、猪肚子来个三下锅儿……锅是浅底锅,下面再铺一层辣子浆果儿什么的,满满当当的一锅炖。二十三十五十的,喊喊儿生意。
十一点半左右,客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小芳在帮着收拾,也准备回去休息了。
放寒假了,小芳在村里的幼儿园代课,本来是想跟着同村的几个伴伴儿去南方打工的,一个在家里是老大,下面一个弟弟妹妹,比较懂事儿,能帮着做些事儿,父母不同意;二个是刚毕业父母就托人找关系找了个幼儿园老师的事儿,不好推脱,就这样妥协了。
时间一晃而过,过去了三四年,父母又托人买了个蓝本户口,刚开始是六千来着,后来就降到了七八百。后来人托人宝托宝的,转了几个弯弯儿,找了区供销联社的一主任,女的,四十多岁,矮矮胖胖的,住在市人民医院旁的一深深的巷子儿里,小芳提溜着父母买的东西,大包小包的,按照中间人讲的地址,趁着夜色,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偷偷摸摸的潜伏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风刮过,搓搓手,跺跺脚,把毛领树起,哈是抖落个激灵。总算是等到了,进屋自报家门,说明来意,把东西放在地上就算完事了。一年总要拜个年的,感谢的意思。
过完年,过了元宵节,就去街道供销联社报到,分到了小镇,别的两处隔了条小河,夏天涨水了来来去去的不太方便。
小镇在澧水河边,以前有乡政府,集镇不大,方方面面的都有,泉湾下来点儿是医院,原来的在铁路边上,周边没几户人家,比较阴静,白天都瘆得慌,晚上就不消说了,后来搬到路边的肉食站了。顺着左手边的坡坡儿上的小路爬上去,就是乡政府了。大的院子,上方是电影院大礼堂,左手边是办公大楼,右手边是国土所财政所,下方有邮政所。多是石头房子。
供销社就在小镇上的拐弯处,石拱桥过去点儿,大门左边是南杂店,右边是百货店,一层瓦房。顺着大门进去,是个大院子,晒药材、冬天收柑橘的地方,一长溜儿的大仓库,平时空落落的,秋收后收的水果药材堆满了;靠水沟边是生资门市部,一股浓浓的碳胺味儿、农药味儿,小芳在供销社上班的地方。里面是值班值守的房间。下面是食堂,上几个石阶,是水沟,洗衣洗菜的地方,一棵大白杨在水沟旁。南杂店后面是一溜儿低矮的瓦房,职工的宿舍。大仓库的一旁也有部分房间,是年轻男女的单身宿舍。顺着宿舍往里走,右拐是一厕所。
小芳第一天上班去,是搭乘三轮摩托车下来的,大包小包的,棉套被子换洗衣服等。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一路上吹着冷风,不禁让人缩头缩尾的,围巾扯上点儿,呢子外套扣好扣子。一路颠簸,一路上停停走走的,闻不了汽油味儿的是有点儿难受的。好在不远,十多分钟就到集镇上了。
二、友胜
下了车,将包放在地上,给师父车费。迎面而来的一小女孩儿,叫友胜的,鲁噶坪的,在家排行老二,老大是个女孩,到她这儿算是有剩(友胜)了,老三又是女娃,那也没辙了;友胜瘦弱的身体,穿着短棉衣,黑裤子,扎的马尾辫。她的姐姐是见过世面的,她的一个三爷爷的解放前跟着到台湾去了,做了点儿生意,两边通行走后,费尽心思千方百计找到了家人,这边也没什么亲人,就让她的姐姐跟着外面的世界转转,去了深圳、香港、澳门,后来的某年的某一天去友胜家吃杀猪饭是见着她和三爷爷的合影了的。
你是小芳吧。声音不大,简单明了。嗯嗯。回答也干脆利落。帮着提溜着大包小包的,往院子里走,最里间有一空房子:一进门靠墙角边的是一张单人床,床边一办公桌,一把长背椅子,角落里有个火盆,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友胜帮忙拾掇完,忙着到百货店这边站柜台了,她跟的师父是叫黄姨的,四十多岁,微胖,蛮有气质的,据说家里还比较有钱,兄弟姐妹都在供销系统上班,那是看来已经很不错了。嫁给一田姓的老师,条件不怎么好,两人谈恋爱时黄姨的父母是极力反对的。但黄姨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非他不嫁,父母也奈何不了。
友胜是勤快人,每天天将亮就起床,洗漱完就到百货店,先打扫卫生,归置各种货物到位,待到上班时间一到,就开门迎接新的一天了。
那时没有什么娱乐节目,整个镇上就供销社有一部彩色电视机,也没有什么好看的电视剧,打牌翻三皮这些她是不参与的,偶尔帮着洗洗牌抽点儿红钱儿,基本上是不和外面的人打的,那会儿社会秩序有点混乱,每逢赶集日的时候,都会有打群架的。冬天来了,要收橘子了,供销社里多了几个篾匠,其中有个叫朱师傅的,拖家带口的,听说是供销社王主任的远方亲戚,有一次,当着众人的面,为了试探朱师傅对他是否忠心,要他看哈他屁股上是不粘了个东西,其实什么都没有,朱师傅凑近看时,他放了个响屁。众人乐,朱师傅一脸无奈。
后来的某年冬天,供销社进来了个叫许仙的,文文弱弱斯斯文文的,讲话慢条斯理的,但喜欢打牌赌博,与他一起招进来的一个叫龚二先生的,听说以前当过一段时间的代课教师,戴着金丝眼镜,瘦高个,烟是抽得很凶的,也喜打牌赌博。
没想到友胜会跟许仙走到一起,都是三棒棰槌不出个闷屁的。但王八对绿豆,对上眼了。据说父母是反对的,但她的见过世面的姐姐是极力赞同的,拉着她的三妹儿一起投了同意的票。父母也没再说什么。
多年以后,供销社散伙了,在市内的某个超市小芳偶遇了友胜,有点儿憔悴,还是干了老本行,许仙已经下海去南边了,开大货车,也不怎么寄钱回来,一个女儿,在城内的某个名校读一年级,颇费了一番周折的,感情似乎是半死不活的了,接近于现在所说的丧夫式婚姻了。
献平哥
献平哥,其实他的年纪在供销社里不算大的,父母都在上面的供销联社上班,家里算比较有钱的那种,听说有好几栋自建房,三四层的。他黑不溜秋的,蔫了吧唧的,一天到晚呵欠连天的,好像是在小镇供销社里当出纳的,经常包了小镇上喊三毛儿的三轮摩托车,带着供销社的男男女女到火车站那儿的一个叫喜来顺德馆子吃香喝辣的,还有卡拉OK,一玩就是大半夜,出手阔绰,经常是到年底结帐时入不敷出,没有半个痞子儿进屋的,父母要给他捡账,后来,给供销社的黄主任说了,才没有作出纳。黄主任,人称黄胡子儿的,留着八字胡,有点儿佝偻着腰,戴着眼镜儿,个子矮小,人很精明的,见人一脸笑的,打的一手好牌,和王主任是不太对付的。王主任说话时大嗓门儿的,他们来时供销社已经日落西山了,不过像将死之人还有点回光返照的意思。他们是贪了不少的,一个据说是不得善终,五十多岁就死了;一个据说是妻离子散的,蹲了多年的大牢。这是后来的某一次,供销社的一叫波仔的后起之秀请大家聚餐上晓得的。
献平哥那时在供销社是女孩子的追捧对象,其中一个叫剑秋的女孩子,是最有希望的,但父母不同意,要她和一个在小镇上当武装部长的儿子结婚,都要谈婚论嫁了,因为某一件小事,结果谁也不迁就谁,闹崩了,让一个叫四云的小伙子捡了漏。在小镇上面的一个市场修了房子,四云开出租,剑秋在一家宾馆当服务员,也只有一个女孩子。
大芳及其他
大芳,是为了区别小芳的,是来自山区的一个山界上,大哥在市里的某个单位当二把手,给介绍到这儿的,她的男朋友是一名医生,在离她家乡的临乡的一卫生院上班。她结婚时,供销社的青年男女们倾巢出动,包了一辆三轮摩托,到边时左后轮跑掉了,找修车的师傅花了不少钱。
进门了,每人泡一碗炒米,给一支筷子;吃饭时,一个大方桌,四条长板凳,四五个土炉子儿,俗称的碉堡,里面放点儿炭火,咕噜咕噜的,冒着泡,边上七八炒菜,因为太冷,最后都是三下锅儿。天擦黑时才慢慢儿往回赶。
大芳是小芳认的姐姐,第一次带小芳的男朋友上门认亲是大芳。小芳父母是不太同意的,一个是反其势子的,在下方,本来是想找个上面的条件好点儿的;二个是男朋友太瘦,一米七几90多斤的,怕有什么毛窍儿(怀疑有肺结核什么的病)。是大芳帮着打圆场才得以圆满结为秦晋之好的。
后来进了城,大芳在一药房上班,老公在一街道医院上班。小芳也进了城,开了一家幼儿园。
还有小燕子和痢嘎子,那是千之落后的事儿了,供销社已经敲响了丧钟,周边的代销店、经销店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时,供销社还在按部就班的朝九晚五的作息,还在往里面塞人……小燕子和痢嘎子就是这时进来的。也不曾问来自何方,后来散伙后也不知去了哪里?只知道一个是上面供销联社主任的侄儿,一个是区供销联社的某个领导的亲外甥女。
痢嘎子好像和小镇上一很漂亮的女孩子谈过恋爱,好到了要一起吃眼眼儿肉(肠子)的地步,最终因为痢嘎子的长相实在不敢恭维,其实她是想要痢嘎子给他的主任叔叔说一声,她也要进供销社,不能得偿所愿,只能一拍两散。
小镇上的供销社最后都归了私人,还有几处破烂不堪的所在,大院成了小镇的农贸市场了,每逢四、九赶集日,这里是小镇上最热闹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