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路
(纪实性长篇小说)

【45】
节目演完时已近十二点了。天又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小雪。
黄平参与的那个节目演得很成功。这是个反映现在生活好了,但有人忘了本,用旧社会穷人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悲惨遭遇教育人民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的小剧。黄平演一个解放军战士。而老周演一个苦大仇深的老贫农。
黄平属于那种感情比较脆弱的人,他一看见周队长穿上那件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千疮百孔的破棉袄,立刻有了感觉,眼泪刷刷地往下掉,说的台词也哽咽了。

本来情绪就是互相感染的,结果老周看到黄平流泪,他自己也哭得一塌糊涂,鼻涕眼泪一大把。把看戏的民兵们的眼泪也赚出来不少。民兵们还拼命鼓掌,说演得好。
这使黄平想起读小学时老师组织的忆苦思甜活动。一排小学生穿上比叫花子的衣服还破的褴褛衣衫,一起唱“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
结果是,孩子感动得老师哭,老师带着学生哭,哭得稀里哗啦。他想,人真是容易感动的动物。

演出结束后,县指负责宣传工作的老肖说:“演出很成功,大家辛苦了。现在下这么大的雪,工地上有那么多的民兵同志在大干快上。你们就不要去了,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白白在那里冻一番。你们就在家里待命,但是不准睡觉。还有,黄平你负责照顾他们,给他们烧点开水,加点木炭什么的。”
在原是大队部、现在是县指会议室的大房子里,有人生着了木炭火。温暖的火苗吸引着大家团团围坐在火盆边。
刘指挥长亲自提过来整整一麻袋木炭,很大方地说:“你们放开烧,烧大点。想烧多少烧多少。”
木炭是专程从县里用大货车运来的,很多,旁边的小房子里都堆满了。他们家乡那个县本来就盛产木炭。领导鼓励多烧炭,当然就要听领导的话。于是,就有了第二盆火、第三盆火。

房间里弥漫着呛人的柴火浓烟,一些人被熏得眼泪直流。那是因为木炭里有不少烟兜。
尽管屋子里烟熏火燎,大家听着户外呜呜怒号的北风,看着窗外飘飘的雪花和打得窗子沙沙响的雪粒子,想起那些在凛冽寒风中奋力拼搏的民兵战友们,他们还是感觉自己太舒服了,太幸运了。
杨萍趴在黄平的腿上,一边用火钳夹着火里的烟兜,一边和他说着悄悄话。围着火盆坐的也基本是一男一女地靠在一起,说话的声音都很小。
杨萍说:“你今天的戏演得真好,我都出了好多眼泪。哎,你怎么会演戏,什么时候学的?”
黄平说:“我会演戏吗?嘿嘿。我那都是乱搞。”黄平虽然不会演戏,但他上了台不害怕,显得很老练。那是他在读小学时被逼出来、吓出来的。
一次,老师带他们到农村去体验生活。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临行,人家突然提出要搞联欢。
老师匆忙写了一个相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相声,只知道台词是一个人一句。让他和另一个男同学演。

两个人背了一个小时后就上台了。两个从来没有上过台、演过相声的人,站在被汽灯照得雪亮的舞台上,吓得脸发白、腿发软,站都站不住了,哪里还记得一个字。加上班上调皮的同学大声怪叫,拼命用手电晃他们的眼睛。
他倆当时吓坏了,以为差不多快死了,如果地上有缝,他们真的能钻进去。这段经历他不愿意说。对谁都不愿意说。不过,有了这一次要死要活的经历,再以后的演出,在中学的几次演出中他再也没有怯过场。
看见黄平闭着眼,时不时嘴角咧一咧,似笑非笑的。杨萍捅了他一下:“哎,干嘛呢你,发神经啊。”
黄平说:“别闹。我在想问题。很重要的问题。”杨萍说:“什么很重要的问题,能告诉我吗?”
黄平说:“不行。是我们男人的事。哎,你别压得太重了,我腿都被你压麻了。”杨萍笑了起来,一面轻轻地给黄平揉着腿,一面说:“今天有个怪事你知道吗?七连那个指导员的手,差点给野猪咬断了。”
“七连指导员?”黄平眼前马上出现了那个高大英俊的退伍军人,和他打快板的样子。“野猪?他怎么会被野猪咬到呢?”
杨萍笑起来,她很高兴黄平这样认真地听自己讲话。就说:“中午放炮的时候,一头野猪被吓得钻进了他们的房子。有个民兵还以为是房东养的猪跑出来了,踢了它一脚;谁知一下就被它拱翻了。”
“那可不得了。把野猪弄毛了可不得了。东北人特别怕野猪,有一种说法叫一猪二虎三瞎子。”
“瞎子?”
“就是狗熊。东北人都把狗熊叫做熊瞎子。排在第一就是野猪!”
“噢。那它再厉害也怕人多。他们连有一百多人呢,拿的拿铁锹,拿的拿钢钎,从屋里追到田里,从田里又追到塘里。他们把猪打到塘里时,猪都不动了。那个指导员以为猪死了,就跳下去捞。谁知那个猪是装死,一口就咬到他的手臂。幸亏有人拿钢钎从猪嘴里捅进去,才把猪捅死。”
“是吗?那真是太危险了。如果修铁路是被野猪咬死的,那就荒唐了。说出来人家都不信。”
“我吃到野猪肉了呢。他们分了一点给女子连。连长人蛮好,还记得喊我回去吃。我们每人只吃到一、两块,很好吃。”
见黄平又不吭声,杨萍说:“哎,又想什么呢?哎、哎,我唱歌给你听吧?”她小声唱起来。唱的是电影《刘三姐》的歌。
她的确唱得好,音色甜美,吐词清晰。
黄平说:“我教你唱一首吧。”他唱起了文革大串联时在上海学会的《敬爱的毛主席》。刚唱了两句,杨萍就说:“换一首、换一首。”
黄平就唱《樱桃好吃树难栽》,杨萍也小声附和。
后来,黄平又唱了一些老影片《红日》、《洪湖赤卫队》中的插曲。杨萍都能跟着唱。
黄平迷惘地说:“你一个农村姑娘,怎么会唱这么多的歌呢?”
杨萍得意地说:“没想到吧,我还会唱京剧呢。”她说着就唱几句了小常宝的《只盼着深山出太阳》。还真像那么回事。
黄平说:“你是怎么学会的?跟谁学的?”
杨萍说:“跟我爸爸学的。他现在是公社中学的老师。”停了停,她有些伤感地说:“我爸爸挺惨的。他原来是部队文工团的作曲的,后来成了右派。又把他转了业,下放到了农村。唉,他真的很可怜,才四十多岁,头发就全白了。”
黄平想起自己的父亲,心里涌上一股同病相怜的酸楚,他轻轻地抚摸着杨萍的头发,低下头去,偷偷在她脖子上亲了一下。
杨萍一下转过了脸,在黑暗中寻找着黄平的唇。黄平赶紧抬起头来看着窗外,说:“哟,雪越下越大了!”杨萍生气地在他大腿上掐了一下。
她附在黄平耳边说:“我的背痒,帮我抓一下。”她把黄平的手拉到脖子后面,把自己的领扣解开。

抓了一会儿,杨萍很享受地低声说:“舒服。好舒服。”
忽然,她把黄平的手拉到了胸前。
黄平的心怦怦狂跳,跳的声音连自己都听到了。他实在不敢,也不想过早地接受这份珍贵的礼物。他想把手抽出来,但被杨萍死死地按住了。他只好留在那个地方。但可以感觉到杨萍那颗心的狂跳。
杨萍抬起头,说:“你低下头听我说。”
她说:“你呀,是个好人,也是个蠢人。”
黄平说:“为什么?你说说看,我好在哪里,又蠢在哪里?”
杨萍说:“这还用我说吗。你的手是木头吗?”她抓住黄平的手在胸前用力地揉搓了一下。
隔壁的房门响了一下。黄平一颤,说:“糟糕,刘指挥长回来了。我得赶快回去。”
“嗯”杨萍撒娇地抱紧了黄平的腿说:“再呆一会儿嘛。”
黄平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不能再呆了。再呆我就要犯错误了。”
这一个晚上,竟然没有人来通知他们回去睡觉。可能早就把他们忘记了。宣传队的少男少女们就这样烤着木炭火,一直坐到了天亮。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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