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乡凉棚02
龙莆尧
我在这个凉棚寄宿了十多天才搬进安置房,但我在这个村子却一直呆了八年才被招工回广州,而自招工离开到今日,又过去了四十多年。时移世易,如今,村子里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四十多年前的很多人、很多事、很多景物都难觅其踪了,所幸的是,不知为什么,村子里很多事情在改变以前已深深地埋入了我的心底,当我有意无意地触碰这些尘封旧事时,这些已沉积在我记忆底层的东西竟像煮沸的涌水,全都翻腾起来,一泡一泡地冒上了我的脑际。凉棚,更是犹如一坛打开密闭了几十年封盖的老酒,香气扑鼻。
我们不妨吸着这些醉人的香气,去追寻这香气的源头。要弄清凉棚的来龙去脉,还得先从漳澎村说起。
漳澎村地处东江下游冲积平原的末端,依椐现有相关的学术研究成果及《东莞历代地图集》等资料,可知直到明末清初,现今漳澎村的地境还是汪洋一片。这里后来出现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由江水冲刷和潮汐顶托共育而成,东江水日夜奔流,大海潮汐一天两度,靠着大自然旷日持久且不可抵挡的造化之功,海岸线无声无息地一寸一寸后退,一块又一块大小不一的泥滩,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从水底里冒了出来。开始有人在这些泥滩的最高处搭棚居住,可以说,这里的先民一开始便与“棚”联系在一起,于是便有人猜度,村名“漳澎”可能来自“涨棚”的谐音。
不难想象,两百多年前,当漳澎村的第一批先民在这里定居时,除了供搭棚居住的土地稍高之外,其余用作耕种的士地还处于涨潮被淹没、退潮才露出的滩田形态,滩田与滩田之间形成的河涌港汊,亦莫不如是。这里的人把“滩田”叫作“坦田”。这种受制于浪击水淹的坦田形态,决定了村民耕、种、管、收以及捕鱼捉虾等劳动都只有在退潮时才能进行。那年月,划船棹艇、外出种田或捕鱼捞虾,基本上都是男人们的事,妇女们大多在家中晒谷、舂米、织网、煮饭、洗衣、带孩子。涨潮的时候,妇女们还有事可做,但大男人们却只好洗干净双脚坐在家中望洋兴叹。为了排解寂寞与无聊,男人们开始聚在一起,一边无边无际地闲聊,一边等待潮水退去,好动身划艇外出干活。于是,一种搭在河涌边、专供男人们聚集、休憇、聊天的公共竹棚应运而生,一间、两间、三间……由于这种竹棚搭在河涌边,风凉水冷,人们便把它叫做凉棚。
我下乡的八年期间,跟我到达第一晚在里面寄宿几乎一个模式的凉棚,村里有十多间,在一间叫作同和社的凉棚里,有铭石标记该“社”建于清同治元年(1862),而另一间叫和平社的凉棚则标记建于清光绪七年(1871),这是村中十多间凉棚中能找到始建时间标记仅有的两间,至于村里的第一间凉棚什么时候开始出现,村里没有人能说得清。人们只知道,一代又一代的人在这水乡泽国里繁衍生息,凉棚也一代又一代地保存了下来,人们更知道,漳澎村的男人,没有谁成家前没在凉棚寄过宿。
而我所认定的,从一开始,这凉棚便是坦田农耕文化的产物。
龙莆尧简介:龙莆尧,海南文昌人,1948年出生于广州,曾下乡当过8年知青,回城后曾在工厂、区文联、区政协工作,现为广州市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戏剧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曲艺家协会会员。
1973年开始发表作品,至今已出版小说集《水龙吟》、《龙莆尧中短篇小说选》;散文集《梅花魂》;随笔集《千年黄埔》、《黄埔沧桑》、《话说长洲》、《话说漳澎》、《水乡漳澎》;戏剧集《天边月》;报告文学集《黄埔人》;人物传记《誓不低头》11种,另有一批粤剧、粤曲、歌词在舞台演出或制成音像作品传播。有多个作品获全国、广东省、广州市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