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纸坊渡
文/李玉德(山东)
是那一位丹青高手,执一管如练的巨笔,流泻跌宕的才情,将气势恢弘的黄河,横贯在中华大地上。间或在大河几处浓笔一抹,点画出许多令人津津乐道的古渡景点和千古美谈。
一水分南北,东夷气自全。
齐赵连平壤,顺流入海川。
黄河从巴颜喀拉山,穿过黄土高原滚滚而下,东流晋陕豫,横穿齐鲁大地,先民们聆听着这天籁的轰鸣,放眼大河的汹涌与浩瀚。在这弯弯曲曲的生命走廊里,孕育出中华精神。终将其气势锤炼成《黄河大合唱》:
风在吼
马在叫
黄河在咆哮
黄河在咆哮
河西山冈万丈高
河东河北
高梁熟了
万山丛中
抗日英雄真不少
……
自古以来,滔天浊浪的黄河就被人们视为畏途。两岸百姓要想往来都要靠船只摆渡,摆渡就有渡口,在黄河下游,以前有四个渡口,它们分别叫小街渡口、道旭渡口、纸坊渡口、清河镇渡口。
纸坊渡在黄河下游的一个斜弯处,是一不起眼的普通古渡,承载着两岸民间的往来。渡口虽小,却藏着大故事,尤其是解放战争时期,为华东局北撤黄河,南下支前,为赢得淮海战役的胜利,起到了关键作用。
“纸坊渡哟,纸坊汉哟,黄河在这里拐了个大弯弯……黄土地哟,黄河人哟,先辈是道道扬起的帆。纸坊渡哟,纸坊汉哟,代代就是拉船的纤……”
在纸坊渡嘹亮的歌声里,承载着无尽的向往和希望。船工的心就是船,情就是帆,船的一来一往,都满载着祈祷和希冀。那渡口的垂柳下,暮色中翘首以待的媳妇,就是船夫温馨的岸。那船头上伟岸的身影,就是媳妇心中的桅杆。
据说,古代,在纸坊渡,有一对新婚夫妇,丈夫是船工,为人豁达仗义,做事勇敢。媳妇儿呢,是远近闻名的美女,且心地善良,处事落落大方。还未度完蜜月,丈夫就出船了。天明时分,媳妇儿千叮咛万嘱咐,出完船早点回来。尽管丈夫舍不得离开,但出船不等人,清晨吃完早饭后,便一步三回头地出船了。自丈夫出船后,新媳妇儿就天天到渡口等和盼,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丈夫终究未能回来。天长地久,新媳妇儿竟在岸边风化成了石头,纸坊人知道她的故事,就叫她“望夫石”。这“望夫石”不知经历了多少个寒暑,依然屹立于岸边,手指远方,翘首以盼……当地人说,这望夫石很有灵性,是可以祈福的。她那根指向远方的手指,摸一下手指,走官运;摸两下手指,走发财运;摸三下手指呢,走桃花运。这祈福不管是否属实,反正这“望夫石”指向远方的那根手指已被摸的包浆发亮了。听说,她的灵魂就变成了布谷鸟,每当丈夫出船的季节,布谷鸟就会徘徊在天空,不停地凄凄惨惨地叫着:“找俺丈夫!找俺丈夫!”如若不信,当布谷鸟叫的时候,我就仔细听听,是不是在叫“找俺丈夫”。如果你有兴趣,它还可以和其对答。“找俺丈夫”!“他在哪喽”?“他在河喽”!“咋还不回”?“等到年后”!当地人为纪念这位虔诚的新娘,特在河边建了一座望夫祠,庙宇虽小,可香火旺盛,据说,无论是求福、求财、求平安,香火很是灵验。可惜的是,在一次泛黄时,“望夫石”被没入了淤泥中。据说,当地政府正准备挖掘出来,恢复原状。
纸坊渡就在黄河斜弯水缓处,既方便乡亲们上船下船,又方便泊船,还减缓了大风大浪扰袭。渡口就是沿江的月台,一河两岸的乡亲过渡,只需站在岸边高喊,“哎—哎—哎—”,眼尖的船家就会明白那是赶着过河的人。过渡的都是一河两岸的乡亲,赶集的,走亲戚的,进城看病的,送娃上学的,出门打工的,去邻村请木匠为即将出嫁的闺女做嫁妆的……来回渡河,大家大都认识。上船,向船家送一个笑脸,就算打过了招呼。大多时候,船家并不需要摇桨划船,船上的乡亲搭把手,船就在水面上荡了起来。船家只需要在木船靠岸时,握起三两丈长的竹篙,使劲在水中一点,船便缓靠在了岸边。
待乡亲们陆续下船离岸,船家回坐在船头,望着粼粼河水,望着一个个远去的背影,望着又一波打老远跑来的男男女女,点燃了烟袋,用柔和的目光望望上船的男男女,轻点竹篙,船随及离岸。日复一日,船家用一只木船,既渡乡亲,也是渡生计。渡人就是渡己。乡亲们认为,船有灵性,重情感,是远亲也是近邻,泊在每个人的心间。只要人心风平浪静,码头就会平安。
当你准备去探究古渡,最好是春天去,当你走下黄河大坝,穿过黄河古道的林荫,足踏古渡石避,即可横观对岸的风景;又可纵观黄河的奔涌。若忽有微风乍起,吹起层层涟漪,惊了河中的红鲤,倏尔间,它们会逆水而上,来个鱼跃龙门。若你正好驾小船驶来,一不小心却可意外收获跃上来的红鲤。不过,遇到这情况,最好是把红鲤放了,说不定它就是东海龙王的小女儿,特来和你嬉戏。当你笨拙的捉红鲤间,红鲤却一翻身,又跳进了河里,让你扑了个空,引来满船红男绿女喧出一河的欢笑,激发出满船的锦口妙谈。忽见,风波中一叶轻盈的小舟,顺流而下,一对情侣依偎船头,眨眼间,已驶入了水云间……
纸坊古渡,犹如一曲古典的琴音,最好是俞伯牙弹奏的高山流水,聆听的自然是钟子期的天份。你就这么静静地坐,静静地听,这是一种别致的风情,是一首优美的史诗,是一道靓丽的风景。此情此景中,最适宜古渡遥望,东望,但见黄河东流入海,浩浩汤汤;西望,但见水天一色,犹如天上涌来。此时,云端的女娲,踩一片轻轻的云,如弯弯的船,向古渡飘来,在桨声泛起的轻波中,摇醒了古渡人的梦……
到了黄昏时分,太阳的余晖洒满了大河,大河犹如一条奔涌的金色的绸带,将齐鲁大地隔成了南北。河那边,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一直延伸到梁邹的大山里,孕育出如范仲淹一代的名人,你似乎能听到范仲淹正站在城头上,高声朗诵他的古词:“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回眸身后默默无语的古村,仰望闪闪发亮的天河,你不由的会想,黄河为何突然在此拐了个弯?是黄河对渡口情有独钟,还是大地对此的得天独厚。亦或是黄河对纸坊有割舍不下的心结,在此故作盘环。但任此渡弯弯,有道是,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大河还是昼夜不息,去了遥远的黄蓝之间,去钟情她的盘古之吻。
西纸坊,属蒲台县管辖,且与县制近在咫尺。在明代,蒲台“于济属三十中号小邑,然济水环之,秦堤拱之,地渐迤东北而近海矣。户有盐利,人习渔农”。李化龙在蒲台旧志中记述:“其地近海,其土产盐,其民织啬而力农,其士劲特而勇于义,有泱泱大风之遗焉。”由此可见,西纸坊民风之淳,气势之大。
巴颜喀拉山的融冰,从古老蛮荒中奔泻而来,带着冰的通透,雪的清冷,草的碧绿。以无往不前的精神冲破世俗的阻扰,以风流倜傥身姿,抚平高山的忧伤。大河的水滋润了岁月,滋润了田畴,滋润了江海,也滋润了陶古醉今的诗情画意。以黄土冲击出的大平原,滋养了一代又一代的黄河人。
蓬莱文章建安骨,唐诗宋词晋文章。
夏商歌韵点烽火,春秋琴音子期伤?
秦关烽炬灭六国,汉宫秋月耀子房。
纸坊明珠撼日月,黄河风情流华邦。
纸坊古渡,从大清河到黄河夺大清河而入,在这茫茫一水间,已经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头。千百年来,仅靠几只木船,商旅往来,终年摆渡。在过往的岁月里,她以盎然的生机,喧哗于黄河两岸,如同这古渡的流水,人来人往,离岸靠岸,泊停匆匆。“挽输今正急,忙煞渡头部”。摆渡人,在这茫茫一水间,承载南来北往的客旅,年复一年,历经潮起潮退。多少个日出日落,这西纸坊古渡,曾帆樯云集,承载了人间多少梦想与激情!
暮色中,独立这古渡边,束满袖清风,看拂动的杨柳,品落日熔金的涟漪。当落日低垂于水平线时,夕阳那金色的余光平射在宽阔的河面上,静静的,无任何高起的波澜,只有那细微的涟漪,若少女羞红的面靥,腼腆而动人。那一刻,黄河一定是屏住了呼吸,再不发出哪怕是一点轻微的声响。大河如静止的画面,任你在其怀抱里畅想。忽见那兴奋的鲤鱼儿打破了寂静,倏地跃起,激起一串清脆的浪花,朵朵轻吻既将离去的夕阳。夕阳下,寂静的古村落,忽然升腾起了袅袅炊烟,温馨顿时充斥了热肠。此时的船公便落下风帆,甩着疲惫的身影,如倦鸟归巢,走向古村,走向老宅,走向灶间,走向正在烹饪的媳妇儿身边。媳妇儿的一个回眸,一个笑脸,便将所有的疲惫都抛入了云间,也就一壶老酒的时间,忽闻燕雀已在梁间呢喃……
那渐渐模糊的对岸,如静卧的老牛,正在津津有味地反刍,夕阳在余晖的簇拥下,悄悄隐没于老牛的脊背后面……愣怔间,或见明月升起,清辉瞬时撒满了古渡,灯光点亮了古村,这又是一幅何等温馨的的画面。此时若配上一曲渔舟唱晚,那是一曲何等的缠绵!
那静卧的古渡,送走了一天的喧嚣。只有一艘小船仍徜徉于水面。那烟雾缥缈、河水粼粼中演绎的故事,最易让人尽情的畅想。那望夫娘娘,虽已化作岸边的一尊化石,但这神话般的传说仍如溅起的朵朵浪花,时而闪烁着光焰。这烟波浩渺的黄河滩头,西纸坊的先祖,曾含泪将故乡的尘土洒遍古滩。立起一座村落,建起一方古渡,让老槐树的根在此繁衍。据说,韩信曾在此以木罂渡军,陈毅亦在此留下饮马长江的豪言。抗日健儿,凭借黄河天险,曾浴火卫国,决战渡口。华野战士,曾在此横渡,凑响淮海战役的凯歌。默默流淌的古渡,曾带走了多少豪情,多少悲壮,多少忠烈。
滨州黄河大桥(原名北镇黄河公路大桥),于1972年10月1日建成通车后,渡口逐渐失去了原有的功能。那古渡,古船,已消失在悠悠的岁月里;那高亢嘹亮的船工号子,已流入逝去的波涛。唯有那年年岁岁饱经河水亲吻的古渡石阶,还在聆听大河的琴音。那曾寄情于缆绳的石柱,如望夫石一样,始终如一地守望着久远的企盼。这充满诗情与遐想的古渡啊!不知留给世界多少快乐和忧伤。
悠悠岁月,往事随风。纸坊古渡总是给人以许多联想:漂泊、沧桑、乡愁、艰辛、离别、寻求……
古渡虽难见昔日的繁华,只是历尽沧桑后的宁静。古渡是一部厚重的历史。
古渡苍苍,河水悠悠,连同日月,在悄然中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