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五味(之四)
淘煤炭
时间回溯到五、六十年前,人们最不缺的是豪情万丈的精神力量,那是支撑信念的。最缺的则是口袋里的钱和柴米油盐了,那是管人间烟火的。
从我能记事开始,大人们一直就在为柴米油盐的“柴”发愁,想方没法解决家庭这日常之需;从我能做事开始,几乎每天都要做捞叶割草挖树根、上树掰柴剔树枝、挑煤砍竹背桔杆之类的事儿。作为补充,有时也到河里淘二煤炭。
淘煤炭感觉是个新词儿,淘二煤炭更让人搞不懂了。其实,淘煤炭或当地人叫淘二煤炭,其实就是另外的一种拣煤炭,区别在于拣煤炭是在地上看得见,淘煤炭是在水里摸;拣煤炭要靠眼尖手快,淘煤炭完全靠运气;拣煤炭拣的是泛着光泽的生煤,淘煤炭淘的多是燃烧过的二煤炭。
我喜欢淘煤炭,因为在水里,赤条条的好玩。当然,淘煤炭是有特殊条件的,不是哪里的水里、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淘得到的。
流经老家的那条小河没有统一的名字,大家习惯分段叫,如双河口、龙洞河、跺石滩、电站口等。河的源头是我在《民工记忆》里写的那座横亘百里高过千米的大山,由沟沟岔岔像毛细血管的涓涓溪流汇聚而成。
那座大山如同金山银山的宝山,隐藏有取之不尽的铁矿和煤矿,催生出了一大批炼铁厂、大小煤矿、炼焦厂、洗煤厂、堆煤场、烧碗厂、砖厂等黑色产业链。若遇夏季山洪暴发,那些煤渣煤炭容易冲到河里顺流直下,在我们那段地势略平水流放缓的河道里沉淀下来。
等到暴涨的洪水退去,河水即使还没变得清澈透明,就可以和家人或约上伙计带着筛子、担子或背篼下河了。燃烧困难,淘二煤炭也要捷足先登。这要靠经验,那东西一般隐藏在有回湾、有旋涡凼的水下面。水浅处用手摸,发现有情况就刨在竹筛里荡来荡去,然后分拣,收获的往往是燃烧不完全的过火炭和焦煤籽,还有生煤炭和煤矸石。有的埋在水下一、二米处,那要潜水下去捞。淘得多少,完全靠运气,有时遇到涨水时几个带煤的浪头打来,就会在同一地方积累厚厚一层,很短时间就可以淘上一大堆。家里大人都鼓励淘煤炭,可以省去四角钱一百斤的炭本钱。住在沟底坤的哥哥为省钱,在大山一个废弃煤窑私自挖煤,被巨石砸死了,所以坤的父亲更支持坤在河里淘煤炭,有时还奖励几分钱。
二煤炭与生煤炭比,缺点是火力不旺,赶火做饭一般用柴火。我家人口多,母亲是个养猪能手养得很多,每天熟食喂养要煮上几大抬罐,用二煤炭温火慢煮正好,只是有时灶膛里会出现"剥一剥”的炸裂声。二煤炭的另一缺点是着火点低,发火时,一般先在下面垫上干松毛(松针)干苞谷芯之类的,再加点生煤炭,等火力起来了再添加二煤炭,当然家有风箱、鼓风机配合增氧吹风更好。淘二煤炭是穷则思变的产物,为物尽其用做了特殊贡献。
加班太晚,入戏太深,搁笔入睡,梦见夏日某天,我和二毛、坤三个伙伴在河里淘完煤炭后,赤条条地在沙滩上驴打滚样的玩耍起来,白中透黄的沙子沾在身上活像三块巨大的粉蒸肉。接着,我们仰面朝天,双手从两侧刨来沙粒往下面状如破壳而出的小鸡上堆码着拍打着,再往干瘪的肚子上堆时,二毛一拍肚子说"老子的肚皮从没喫饱过,以后有钱了,一顿喫它一大锅皮子。”我接着说“老子以后当个公社干部就行,像三舅舅那样管个煤矿就好,再也不淘这逑二煤炭了。”坤最后说“二毛你喫那么多不怕胀破肚子啊?老子以后有钱了光喝油,油不够就喝婆娘的奶。”坤的调皮话惹得我和二毛哈哈大笑,正准备抬它扔到水里时,坤却一个迷泅(潜水)先钻到水里了,接着二毛也钻到水里去追。见两人许久不起来,我断定是被水鬼拉住了,出人命关天的大事了,于是我捶胸顿足,大喊求救……
从梦中醒来,我全身震颤抽搐,大汗淋漓。惊愕这梦境复制了现实。坤这个浪里白条,竟在四年前另一条河的一个死水潭里游泳时出事了。同一年,二毛因过度饮酒罹患胃癌也同样追去了。
写淘煤炭的故事,既是追寻自己的过往,也是寄托对二毛和坤的绵绵哀思...... 【作者简介】刘光斌,笔名:一支笨拙的笔。川东人,从军从政从文多年,暂栖厦门。殚精竭虑堆码的文字,散见从中央到地方的报刊网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