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乡之鸟
作者:潘硕珍
麻雀是不请自来的常住户,叼空衔些草棍和毛发,趁主人家忙碌之际,在滚椽和边墙的缝隙筑下漏斗般的鸟窝,在里面睡觉和孵育雏鸟。这种寄人篱下的麻雀通常叫做家雀。麻雀不种庄稼,却比农人勤劳,只要不下雨,它们黎明即出窝,站在屋檐下的横木上,叽叽喳喳地上商量着今天去哪里觅食。麻雀的活动范围比蜜蜂小,无非在农家院子里村路上寻找昆虫,随便都能混饱鸡肠小肚,再带些回头货喂养黄口小儿。那些羽毛日渐丰满的雏鸟,自以为翅膀硬了,趁父母亲到远处觅食未归,自个钻出略显寂寞的巢穴,大着胆子飞到院子,又不知道避人,容易被滚铁环或打陀螺的调皮顽童捉住,它的爪子和翅膀在手掌心挣扎着,发出可怜兮兮的呼救声。我曾经俘获过一只刚出窝下地的小麻雀,一手捏住它颤抖的身躯,一手从头到尾抚摸它的羽毛,发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机密:原来是稍显愚昧的麻雀将捉来的毛青虫没鹐死,直接喂进雏鸟的咽喉里,小麻雀被毛青虫咬了若干个洞洞,正蠕动着蹿出洞口呢,败坏了我逗弄它的雅兴,赶紧放在菜园子墙头上,继续玩耍去了。农业社时代,每逢秋收季节来临,麻雀们像过年似的,在收割后的庄稼地里与老鼠争夺麦子青稞燕麦和豌豆。社员们将庄稼用牛车马车运到打麦场圃里,有的码成圆锥形的麦积垛,有的搭在木头绑的架杆上,它们一路尾随着车轱辘去了五谷丰登的打麦场,高兴得跳起了恰恰舞。天气炎热的时候,安顿饱肚皮的麻雀,站在杏树柳树白杨树枝上,享受树叶遮挡的阴凉,依然不肯闭上嘴巴。麻雀的天敌除了天上飞的老鹰和潜伏深草丛的毒蛇,再就是馋嘴的懵懂少年。我自制弹弓不是希图那一嘴稀稀罕罕的瘦肉,是嫌它们天麻麻亮时分打搅我的睡眠。我家菜园里栽了几棵杏树和花椒树,麻雀们欺软怕硬,选择在杏树枝上歇凉,看不见鹤衣麻氅的家雀,只听见七嘴八舌的喧哗。我躬身在院子里拣拾了一颗水果糖大的石子,夹在皮革处,用力抻长橡皮,再松手弹出去,只打下了一片翠绿色的树叶,狡猾的麻雀们逃得无影无踪。祖母适时走进我家院子,吆喝我去她家吃晌午饭,看见我手中的弹弓,观察看到我沮丧的表情,笑着问我打了几根麻雀的羽毛。她安慰我说:“我娃心地善良,不杀生,前世一定是和尚。”寒冬腊月,有的昆虫到洞穴里冬眠去了,地上的粮食、草籽和虫尸几乎绝迹。主人家抓一把秕粮食,撒在扫浄烫土和草叶的院子里,吆喝公鸡母鸡来吃,麻雀们三五成群赶来抢食,还得提防公鸡的袭击。厚道的农民伯伯们爱说:庄稼成了,靠雀吃多少呢!粮食损耗要看麻雀有多少而定。实行包产到户后,社员们除了交公粮和提留种子外,有了余粮。我家的粮食柜装满后,更多的麦子倒在瓦房重棚上,需要磨面淘粮食时,就拿着口袋和簸箕,搭着梯子上重棚去装。发现偷粮食的家贼除了老鼠还有麻雀。走近瓦片箍成的烟洞一看,发现了口朝天的雀巢,听见动静的麻雀逃之夭夭,窝里放着几颗雀蛋。
有人说布谷鸟是催促农人赶紧“播种”,别耽误了种庄稼这么关系国计民生的农事。也有人说,青稞麦子熟了,上天派布谷鸟提醒农人“旋黄旋割”,防止遭遇一场暴雨或铺天盖地的冰雹。麦子长得有韭菜那么长的时候,我在院子里一边看课外读物,一边监视摊晒在麻布帐子上准备磨面的粮食,防止麻雀们偷食,听见了一声又一声潮湿的呼唤声:“布谷”“布谷”……布谷鸟分明把我的魂勾走了,我循声站在猪圈墙上,看见了个头比喜鹊略小的布谷鸟,它也发现了我,展翅飞走了。岷县及陇南各地人称呼布谷鸟为巴沟虫儿。大人们哄逗婴幼儿的摇篮曲曰:“巴沟虫儿叫唤立夏呢,把娃养着娘家里,羞得阿门来下呢,娃和外爷说话呢。”长大后,又听到一首托物寄兴的洮岷花儿(啊欧怜儿):“巴沟虫儿叫唤着立夏呢,我四月怀抱锄把呢。锄把捏到手心里,我们怜儿(情人,心上人)人家要毛蓝手巾呢!”读了《红楼梦》,才晓得布谷鸟的学名叫杜鹃,“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本地人叫乌鸦为老鸦(鸹),读作老娃,如毗邻故乡的一个村庄,因乌鸦出奇的多,得名老鸦山,民谣曰:“老鸦山,蒸下馍馍叫老鸦鹐。”乌鸦一团漆黑,常在白杨树柯杈上盘窝,令人望尘莫及,安全系数较大。记得念小学二年级时学过一篇课文,大意是一只乌鸦口渴,它飞呀,到处找水喝。它发现地上立着半瓶水,将喙探进去,还是够不着水。它想,倘若将瓶子放倒在地,水会渗进土里,连舌头都润不湿。乌鸦急中生智,衔了许多小石子投进瓶子里,水位上升了……当时的我是一头雾水,不相信乌鸦有这么聪明。喜鹊报喜,乌鸦报丧,讲究迷信的农人爱憎就这么分明。鲁智深倒拔垂柳,是由于不识趣的乌鸦将混淆黑白的粪便拉在了鲁智深的酒碗里,那厮便迁怒于柳树。鲁迅给嫦娥开的食谱“乌鸦肉的炸酱面”,更是乡亲们想不出来的,除非遇上1929年或1960年,将乌鸦当家鸡吃。红嘴鸦是乌鸦的一种,个头比乌鸦小,但它们像巫女一样会包装自己,嘴巴上涂了迷人的口红,足蹬一双红舞鞋。十冬腊月,成群结队的红嘴鸦降落在一无所有的打麦场里或空旷的土地里,看到向它们逼近的身影,不约而同地起飞,逃出人欢马叫的村庄。故乡和杨家堡之间有个黄土山湾,名叫秦家湾,打我会走路玩耍的时候,就不见有人烟。附近的几个村庄都找不到秦家人。据大人们说,这些红嘴鸦就住在秦家湾的洞穴里。
猫头鹰,听起来仿佛猫和鹰的杂交物种,头像猫,喙似鹰。不过,乡亲们叫猫头鹰为鸻猴,按照个头大小又区分为马鸻猴和石鸻猴。一个年龄比我大的牛倌娃,大白天在阳坡山靠近舍扎河的悬崖洞穴里掏了一只马鸻猴,给一搭儿玩耍的伙伴们炫耀。猫头鹰是夜幕下的幽灵,靠捉拿老鼠获取美食,白天则成了瞎子,安分守己地在洞穴里睡觉。猫头鹰常发出“姑姑女儿,姑姑女儿”的呼唤声。
有一年深秋时分,父亲去我家房背后的阳山割大燕麦。他背着黄穗子黄杆杆的燕麦茧子慢慢走进大门,双手还抬着一顶口子朝天的草帽。见我走出堂屋门,要我接住草帽,我才发现装满七八颗比鸡蛋略小的鸟蛋,我赶紧接住草帽,感叹谁家的母鸡心这么野,竟然把蛋下到那么高远的山上了?父亲将燕麦放在院子里,用白布汗褟衣襟擦拭脸上的汗珠,笑着给我解释:“这不是鸡蛋,这是斑鸡娃儿蛋,比鸡蛋和野鸡蛋都小。今晚炒一盘斑鸡娃儿蛋改善一下生活。”以后,我见了学历比我高的生物老师,就虚心请教:“岷县人说的斑鸡娃儿,书面语是不是叫斑鸠?”我得不到肯定的答复。查康熙年间修订的《岷州志·物产》,岷县境内有斑鸠鸟。
下雪天气,是猎人打野鸡的最好时刻。我去一个初中同学家串门,正碰上他家炒野鸡肉,夸我有口福,催促我赶紧脱鞋上炕。倘若后羿能打来一两只野鸡,做几盘野鸡肉炸酱面,保证能让嫦娥笑逐颜开。今年,我妹妹在电话里说,她今年春天种了一块大豆,由于不用农药拌种子了,豆子都叫野鸡刨吃完了,她得补种其它作物,总不能让土地荒着。
“走近个大门往树上看,喜鹊儿盘窝着哩!”(青海花儿)喜鹊是深受农民欢迎的鸟类,在远离人庄的白杨树上筑巢。它像我一样,一年四季都穿一件灰夹克衫。乡亲们叫它野鹊。乡亲们爱听喜鹊们“佳佳佳”的报喜声,不是亲戚来了,就是上京赶考的读书郎来了。喜鹊们也登上迎新春的窗花上,又登上遒劲的梅树枝干上,崛起剪刀似的尾巴,居高临下,使刚出门的乡亲们抬头见喜。
鹰的种类较多,有花豹、秃鹫、黄莺、鹞子等类别。我在老家对面的山坡上折狼毒花编花环的时候,抬头看见蓝天白云下面突然多了一个巨大的黑影,仿佛一架飞机,突然一头俯冲进张家的院子里,抱走了一只高头凤凰(红公鸡),老婆子凶神恶煞地举起一把翻干草的木杈,朝天骂出了带唾沫星子的脏话。四叔给生产队放羊的时候,一怕花豹叼走羊羔,二怕饿狼扑入羊群。“饿拉婆(乡亲们对鹰的方言叫法),今儿个不和夜里个。”提醒听者要认清形势。我在刚刚在学校里寄宿的时候,在低矮的瓦房屋顶上看见了一只浑身抽搐不已的花豹,它的羽毛与装粮食的麻包相似。据说,它俯冲下来,吃了一只药死的耗子,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坠落在有人字梁的瓦顶上。
我给自家放牧年猪或代替四叔放羊的时候,吃罢干粮,躺在开有野花的草坡上打盹,猛然被一种直上云霄的小鸟惊醒,牛倌羊倌们叫它崛崛个儿,仿佛直升飞机,有直上直下的本领。我想,崛崛个儿是不是百草园里飞翔的叫天子(云雀)呢?!还有一种类似袖珍喜鹊的墨雀,个头比喜鹊小多了,它的羽毛仿佛是水墨画的。一旦被人擒获,便不吃不喝,吐一口鲜血,倒地而亡。它不想当笼中玩物。不知是不是鲁迅笔下的“张飞”鸟。
[作者简介]潘硕珍,男,系甘肃作家协会会员、甘肃杂文学会会员。发表的文字涉及诗歌、散文、评论、文史、民俗等。散文发表于《甘肃日报》《民主协商报》《教师报》《未来导报》《中国青年》《天津文学》《中国散文家》《甘肃文艺》《丝绸之路》《东京文学》《兰州文苑》《威海卫文学》《都市文萃》《甘肃教育》《甘肃公安》《金城》《平安校园》《格桑花》《白银文学》《通肯河》《瓦窑堡文艺》《爱写作》等报刊,有散文入选《浪漫的青春散文》和《温情的校园散文》,作品结集为《一粒乡土》《寻找落入年华的音符》《往事如烟》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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