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婆
文||枫染深秋
记忆中,第一次对三婆有深切而具体的印象,是我十来岁时候的事。现在已经记不清是什么原因,只记得那一天父母有事不在家,父母让我领着几个弟妹在家里。快中午的时候,村里来了个卖凉粉的老头。老头一路走,一路扯着嗓子吆喝他的凉粉。不一会儿,他的身后就跟来了一群眼馋的孩子。凝脂般的凉粉对孩子们的吸引力是巨大的,条件好点的人家都花上一两毛钱,给孩子们买一份高兴。我家里穷,没钱,但我抵挡不住弟妹们想吃一口的欲望,就跑到同样没有钱的三婆家借。三婆正在家里做家务,见我要钱。就从席子底下翻找,又叫过来一心一意在地上练毛笔字的三爷。两个人鼓捣了半天,才给我凑出四枚钢镚,数一数刚好一毛钱,离一碗凉粉还差两分。实在找不下了,三婆就自告奋勇的领上我们,到老头的凉粉摊前去说情,让老头在斤两上少给我们一点。
在三婆的努力下,兄妹几个人端了半碗凉粉,度过了一个足可以让我记忆一辈子的愉快时光。
我的祖父母去世早,父母结婚的时候正值大跃进时期。那时,村里大锅饭的日子已经捉襟见肘,一开始能吃多少就给你多少的情景难以支撑,就改成了定量供给。三婆那时被选过去到灶上做饭。开饭时,大家都是打好饭,就地蹲在露天的场子上吃。新婚不久的母亲刚喝完半碗米汤,抬头就瞅见自己的堂弟,也就是三婆的儿子,我的叔父轻手轻脚的走过来了,瘦小的叔父到了母亲跟前,没有说话,看看周围的人都在忙着吃饭,就飞快的从衣服底下拿出一个玉米面做的馒头,“咚”的一声放在地上,跑走了。
母亲说,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三婆把分给自己的馒头留给了她,怕引起村民的误会,才让当时只有五六岁的叔父偷偷送了过来。饥饿年代建立起来的友情和亲情,让母亲和三婆之间建立了浓厚的感情。二零一五年我母亲去世的时候,三婆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但她哭着闹着让叔父用木板车把她拉到母亲的灵前,不说话,也不吃不喝,像一只快要吐丝的蚕一样,静静的坐在母亲的遗体旁,直到天黑。
三婆是我的本家,因为家族的人少,我们几家人走得比较亲近。小时候,父母上工干活去了,我们几个孩子大部分时间都在三婆这边呆。遇到吃饭的时候,特别是吃好点的饭时,三婆都会让叔父或小姑们给我们送一点。上了大学后,家里的日子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不再为一口饭吃而发愁了,但我时长回忆起小时候缺吃少穿的情景,很想吃一碗玉米面做的饸络。这个想法被三婆知道后,她总是在我放假回到家里后,让喜欢写毛笔字的三爷把我拉过去,给我做一碗玉米面饸络。说实话,三婆的饭并没有现在的饸络好吃,就是几丝红白萝卜和一点酸菜,但我吃得津津有味。贫苦时代的记忆和亲情,在三婆的锅里和碗里不断膨胀泛滥。我吃的是三婆对我的娇惯,对我的喜爱,和看见家族的后代们正在茁壮成长时的满足与高兴。一位没有任何高深语言的长辈,却用她平静又关爱的心,让我感动,让我敬仰。
三婆是前年的深冬离开我们的。按照家乡的习俗,也按照母亲生前的嘱托,我特意给三婆准备了一条铺在身下的褥子,让已经九十六岁的三婆能在另一个世界里住得更舒服一点。在三婆的葬礼上,望着袅袅升起的纸币烟尘,我不由自己跪在她的灵前,久久不愿起来。
我知道,我又失去了一位用粗茶淡饭关爱了我几十年的亲人……
作者简介:
郭枫仪(枫染深秋),中学语文教师,爱好文学。空余时间喜欢用文字记录所思所想所悟。有散文散见于各种纸质杂志及报纸。与他人合著有《读说<史记>》《党家村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