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风情
王金政
风放牧着落叶。今夜,它们注定流浪。在冬天,更能证明房屋的价值,家的温暖。世间万物都该有家,天空是白云的家,海洋是鱼儿的家,草原是牛羊的家,田野是麦苗的家,屋檐是麻雀的家,杨梢是喜鹊的家。家有万种,各不相同,都承载了共同的意义,阻风寒,抵孤单,让心灵得以栖息,让疲惫及时舒缓。
几处村落,散点在山凹。叶黄满山,溪河封冻。腊月在为年做着准备。农人劈柴生火,暖着归人。正是山河辽阔,游人思家的时刻。小村是游子的眷恋,梦里的温暖。村头的老树伸出粗砺的大手,迎候每一位异乡逐梦的人。乡路蜿蜒,像牵动乡思的绳索。屋瓦斑驳,记录着过往时光。熟悉的风景,亲切的乡音,都无数次在头脑盘旋,心头萦绕。青砖红瓦的宅院,残门锈锁等待熟悉的手,推出吱呀的一声。
乡下腊月,是悠闲的时光。村子依然沉寂,留守的儿童思念着远方,也被远方思念。老人像余晖,散出慈祥,发着余光。勤劳哺育了乡村,可在田野看到送粪的老者,在河滩捡柴的妇人。有步行几里路,只为买几个馒头的人。车过驻南,像为山区注入的激情,不过转瞬即逝。这不是起点,更非终点。汽车的使命就是出发,他们有一生驶不远的远方。老人则像一棵大树,一口老井,一个石碾,他们的目光随着烟尘而逝,混浊的眼光流露出叹羡。山是这样小,只是地图上的一点;山又是这样大,大到穷其一生,也没能冲出包围圈。他们靠听力和想象了解世界,他们的老年机没有抖音。他们由孩童至青壮,再到暮年,经过了一棵草、一片庄稼、一棵树的一生。祖先开垦的这片热土是他们继承的主要遗产。春种秋收,顺应时令,已将各种劳作谱熟于胸。粗砺的老茧光滑了岁月,佝偻的脊梁扛起了生活,用勤劳建起了家园,用善良经营着日常,用淳朴树立起形象。这片土地,滋生不出贪腐与野心,每一粒麦子皆金黄,每一张钞票要都洁净。抽着劣质烟,吃着粗茶饭,他们没有背景,他们的背景只有身后的大山。他们活得现实又简单。乡下是现实主义,不懂什么叫浪漫。
偶有叫卖的人,沿着村路,用粗哑的嗓音。卖豆腐的收头发的收花生的收鸡狗鸭鹅的,叮珰敲着铁砧卖醋卖香油的。他们在农民之外,又加入一个身份。也有骑破三轮车收废品的,走村串巷,车把上绑一个电喇叭,把整个村子都吵得生动起来。小村迎接着每个日子,节气,从清明到端午,从中秋到十来一,再到冬至到新年。一年里总有几铺红白喜事,唢呐响起,炮仗升空。小村失去平静,像大石投入水塘,听到咕咚一声。全村聚餐吃席,包大桌的用汽车拉着桌椅木柴,提前劳作,炸炒烹煎,用黑毛巾擦着额头的汗,内心有不便言说的喜欢。就偶有须搀扶的醉人,迈着轻飘的步子,带着迷离的眼神,走走停停,飘然欲仙。娶了媳妇,居家欢喜,打发了闺女,要难过好几天。曲终人散,小村逐渐恢复往常。面条稀饭馍是小村的标配三餐,也有杀鸡宰鱼的时候,逢丈母娘来住,亲朋来家,便奢侈一回,尽地主之谊,讲讲排场。
农家少闲月。冬日,人也不闲。妇女喂了鸭鹅,刷了碗筷,收拾停顿,送走学生,就开始剥花生。红皮籽一下,花生壳一下,成晌坐着,一冬天竟能剥出几袋种子。为明年春种做准备。不去打工的男人就去山里砍柴,用三轮子拉回。用锯截短,准备风雪堵门时生炉取暖,烧茶做饭。一个铁炉子,将一铁管烟囱伸出屋外。炭火生起,一屋子就暖起来,人就要脱下棉袄。有好两口酒的,弄俩凉菜,切个萝卜,围着火炒喝上二两。
萝卜怕冻。埋在窖里,埋在沙堆里,现吃现挖。白菜菠菜大葱蒜苗子抗寒,还在菜园里抱着臂膀。淘粮打面的,打油的,下粉条子的,砍柴运粪的,也有在田野冬耕的,开着拖拉机东西往返,为的翻晒土壤,冻死害虫,让来年增收。孩子在放学路上追打嬉戏。村头的树都露出枝杈,几处鸟窝便清晰可见。几只喜鹊穿着黑白色的衣服,在树枝上喳喳叫着,跳来跳去。它们有它们的日常和欢喜。夏季的洪水把河沙从山里运来,河床已经修复,升高了不少。沙滩干净平整,偶可见几只鸟的爪印,水坑变成一块块玻璃,透明如镜,河流细细如线,在冰下找着出路。麦田青青,这些不怕冷的硬汉子,让田野多了几分灵秀生动,也多了几分阳刚之气。
2024.12.15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