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五章 暴风雨之夜

八月十号午后,虽然还是晴天,但格外闷热,都觉得有点透不过气,人们不停地擦着汗水。乡里微信群里通知:预计下午有暴雨,请各村做好防讯准备。
昨天还叫抗旱,今天又叫防汛,村里人看到微信群里的通知,都说这叫啥事?天有不测风云,谁也说不准。村委的大广播里,一遍遍播放着防汛通知。
田野里,秋庄稼旱得蔫儿巴叽,耷拉着脑袋,死气沉沉的。一个多月了,没下过一场透雨,每隔几天,就有四十度的高温来袭,稻地咧开大嘴。老百姓说,巴不得来场透雨。
二点多,还在歇晌的人们,醒来时,发觉不太妙。西北部庙山上空腾起大团大团的乌云,张牙舞爪地向毒日头慢慢逼近,大有一口吞噬它之势;太阳也不示弱,用火力把乌云的皮肤灼红。过了十来分钟,太阳被乌云吞没了,最初还能看见个橘红色的魅影,很快就不见了,石沉大海似的。乌云征服了太阳,狂妄而暴躁,把冲天的怒火,发泄成一道道令人惊悚的火蛇和让人头皮发麻的霹雳。
乌云就像大海里的乌贼,舞舞扎扎向村里袭来,当罩住村子时,光线暗下来。风溜着地,扬起尘士。鸟儿羽毛上翻在跌荡的树枝上惊叫;鸡鸭频频发声,往窝里赶;狗儿缩在屋檐下对着乌云狂吠,尾巴不停地晃荡。
越来越暗,几近黄昏,明显觉得有沙石、树叶打在脚面上,天地一片苍黄。树枝像个醉汉,东歪西倒,不时传来折断的声音;零乱地狂舞,像服用了使之巅狂的摇头丸似的,个个披头散发。
“轰隆隆!”炸雷似乎就在头顶响过,大雨滴如没头的苍蝇,东一个,西一个,砸在地上,万物都在颤抖,预示着暴雨就要来了!
“哗——”雨水从天空倾泻下来,雨帘就挂在你的面前,密不透风,让你出不来气。风加雨把大树折磨得死去活来,大有不把它催倒誓不收兵之势。
院里的雨水汇成了小溪,溪面上溅出一个个肥肥的水泡。水聚在一起,汇入水渠,溢出后淌在路上,急急寻找出口倾泻。屋檐上挂起了水帘,它遮蔽住你的视线,哗哗哗,肆意地倾倒。
正杰密切注意着天气变化。当西北的天空刚出现乌云时,他就和乡领导、村干部和村民密切联系,汇报防汛预案,检查危房里住人了没有,下雨后要密切注意汛情和提前预判发生泥石流的可能,并叮嘱大家不要在电闪雷鸣时打电话。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风小了,暴雨也渐渐转为大雨。村委院里聚成个大水潭,一个村民高挽着裤管过来,说有一尺多深。大民和正年、大庆,杨妮先后到了村委院儿,村医国清也跑过来。大家聚在一起,说的最多的是:这天真日怪,说瞪住眼,近一个月,滴雨未下;今天一下,就下得不住劲,非要下出祸事才行。
正杰他们担心北沟、蛇沟、枣刺沟,因为沟里容易积水,还有房屋临着山坡,容易发生泥石流。
正说着,正杰的电话响了,是北岭村的小组长刘大宝打来的:“喂…喂…喂,曲军起家后坡上出现裂缝,有些小树滑倒在沟里……有发生泥石流的迹象。曲军起家是个老院子,三间老屋,……没住人,平时放些粮食。”因为信号不好,说话断断续续。
“有情况了。北岭村有可能出现泥石流。现在风小了,雨小了,但天也黑了,给我们的救援带来不小困难。咱们得马上行动!”
在正杰给乡领导打电话的当儿。大民说:“按咱村的防汛预案开始工作。傅书记和我负责救援组,得马上出发,张医生找几杆电灯……不行就买,另外一人一把铁锨,既能探路,又能排水。书生、大庆负责安置组,后边三个村的受灾群众,安置到村大会议室,马上组织人腾地方。正年、杨妮组织后援力量,有车的把车开过来,放几辆在路边照明,三轮车运人运东西。”
正杰说:“张书记和新宇正往咱这儿赶。”
“咱得马上行动,不等他们了。”大民穿好雨衣,把手电筒装进一个透明塑料袋里,提把铁锨就出了门。他们这刚出发时共十一人,伟杰,运来、六成等贫困户从后面赶上来,已有二十多人。后面的灯光忽明忽暗,还有人往这边赶。
快到北岭时,枣刺沟的人打来电话,几家院里积水严重,屋里已进水,请求支援!
正杰和大民一合计,决定兵分两路,一人领一路。运来在前面带路,一行人沿着通往村里的水泥坡道,往村里摸去。运来是北岭人,可平时住在牛棚区,下了大雨后,他先跑到了村委院儿。
“大宝——大宝——”一进村,运来就喊着。刘大宝是北岭村的小组长。坡道的水卷起水花,早把他们的裤腿打湿,在村里偏僻的泥士地一蹅,泥巴裹满了裤腿。
“我在这儿。”有人应答了。声音传来的地方,闪着微弱的光。
刘大宝站在门楼下,手里晃着手电筒。
“现在啥情况?”正杰急忙地问。
“曲军起家,房后的山坡上有人监控,还有几户房后是山坡和陡崖的,也有人。已叫人都出来,先到庙里暂避。”
“现在咱来个拉网式排查,一户都不漏。”
从村中的一条南北向长胡同开始排查。正杰、运来一组往东,刘大宝带几个人往西。敲门,查看房屋情况,有无安全隐患,马上把人带到东头刘大宝家。人集中好了,再送到村委大院儿。人畜先转移,贵重的东西带上,其他财物不要动,上好门锁。
开展工作不久,张副书记带着赵新宇、乡干陈淦昌进了村。正杰简单汇报了村里的情况。张副书记说:“先转移人,必须做到万无一失。猪、羊可以转移到安全的空场里,淋点雨,问题不大。大民带人去了蛇沟,沟底的水泥道上的积水已齐腰深。沟庙村还有不少人往这儿赶。有几个年龄大的非要来,根民,长有,还有兴帮叔……来的贫困户我看了看,有好多人啊!”
各家各户排查完毕,到刘大宝家来的,一共有十五户,二十九人。在屋里坐着站着,满腾腾的。
村外有人打电话,转移群众的车已到了村下面,请组织群众往下来。
这时,伟杰来了,都成了泥人,说:“刘支书不放心,让我过来支援一下。”
“你们哪里啥情况?”
“到村逐家逐户清点人数,发现五保户曲青海老两口没见。村里人说,下大雨时他家就出现积水,门口哗哗水长流。排查人员咋叫都没人应答,大民带着救援人员向老曲家跑去。“
到了大门前,一股激流从门缝喷出。我跃上墙头,发现墙里的积水很深,柴禾棒棒飘了一层,我扑通跳进院里,奋力打开大门,‘哗’地一声,积水倾泻而出。
院里有两间砖混结构的西厢房,有人拿灯一照,从门上的水痕判断,里面肯定进了水。人们七手八脚地撞开房门,焦急地叫着:“老曲叔,焕苗婶!”
屋里积水有一尺多深,鞋子、木匣子、小凳子浮在水上。老两口坐在一张老式木桌上。
你们来了,一停电,我啥也看不见。老曲说。
老曲半身不遂,不能动弹。他和老伴被人背出来,有人联系了张医生。需要转移的,都转移走了。伟杰护送着村民往下走,一边和正杰说着。
一行人的雨伞与雨伞,雨伞与雨衣不时撞在一起,天黑路滑,人们相互扶持着前行。
坡下道边的浅水处,有小轿车、三轮车候着。正杰清点人数,过了两遍,总对不上数,少一人。正杰说,再对一遍。这时,一个村民说,出大门后,有一个溜了,看身影,像军起的妈。
大宝说:“这婆娘财心太重,弄不好去老院儿收拾麦子去了。”
张副书记让赵新宇护送乡亲们上车,他带着正杰、淦昌、大宝,往军起的老院儿跑去。
在大宝家,军起妈就记着老屋里麦圈里的麦子,趁着出院有点乱,她偷偷地溜走了,想看看老屋里有没有漏雨。她找来手电简,胳膊下夹着捆塑料袋,撑把伞,独自往老院儿摸去。开了院门,她发现水道眼儿已被捅开,院里已没啥积水。
老屋居北朝南,土木结构,台基较好,前有六磴台阶。早已无人居住,檐下挂满灰絮絮。她顾不上多看,摸索着打开房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溢出门外。
他往地上照照,没啥积水;麦圈附近湿湿的一大片,积水已渗到了圈里,往上一看,顶上有几处渗水,滴嗒滴嗒响。她把手电筒放在一个破椅上,拿起一个塑料袋,让它躺在麦圈里,敞开袋口,飞快地往里边扒拉着麦子;袋口进不了麦子时,她忙拉起,用破碗搲麦往袋里装。她想把麦装完,移到前檐下。
屋后山石经雨水长时间的浸泡,变得软糊糊的,再也无法和山体相依相存了,轰隆隆地响着,向下冲去。监控员发现,随着巨大声响,树木杂草倒下,没入了沉重的黑暗里。
“滑坡了!滑坡了!”他手里的手电筒往山下转圈晃动着。
他们路过军起家,见大门紧锁,正准备往老院儿去,这时,听到西坡上有人喊:滑坡了——滑坡了……
大宝说:“不好,滑坡就在军起的屋后……快走!”
他们急急忙忙往村西跑,有的把手里的伞都扔了,有的成了光脚。淦昌和村里叫乐平的小青年腿脚快,冲在最前边。
大门敞开着,屋里有微弱的亮光。他俩看到老屋在颤抖,随时都可能倒下,已是万分危急!
他俩冲进屋里,都举着一只胳膊,挡着上面掉下的尘士、瓦片。手电一照,看到军起妈正往外拽着一袋麦子。淦昌和乐平跑上前一人抓住一只胳膊,想把她拖走。军起妈舍不得麦子,一手紧紧抓着袋子。淦昌说:“袋子我来背,你们先走!”军起妈被乐平拽着往外跑,淦昌提着袋子,走了两步,脚下可能被棍捧绊倒了,他想爬起来,后墙和屋顶轰地一声扑过来,左小臂钻心的疼,身体已被杂物压住不能动弹。
张副书记和正杰一干人赶到时,只听见一声訇响,烟尘腾腾而起,山崖上扑楞楞飞出了一群长尾鹊。
乐平喊着:“赶快救人,赶快救人啊!”他的声都成直的了。
“淦昌被压在下面了!”。
正杰说:“大机械用不上,只有一点点把东西腾空,特别是大梁,大檩都要承住,不能有任何晃动,避免造成二次伤害。”
人们叫着淦昌的名字,他回了声,说胳膊疼。
张副书记和大伙正商议着救援方案,又有一群人进了院,为首是梅书记,满头雨水。
他拉着张副书记和正杰的手,说:“这次暴风雨,全乡受灾严重。其他村的险情已排除,从目前情况来看,受灾最严重的就数沟庙村。我又带来了增援力量,三十几个人,有乡干部,有邻村的干部群众。带来了发电设备、照明灯、电锯、抬杆、绳子。县医院的救护车已到了下边,医生也来了。”
“好!”张副书记和正杰异口同声地说。
“现在雨小了很多,但不可以掉以轻心,一组处理房后滑下来泥土沙石,往两边摊开,不能再让它下行进屋。另一组救人,千万要小心,不能伤到人。”梅书记站在台阶上说。
运来提出,先进去侦查侦查,大家觉得可以。他拿来手电筒,有人给他扣上安全帽。正杰叮嘱他:要轻手轻脚,千万不要惊动大物件。运来身材瘦小、灵活。他钻进了棍棒里面。十多分钟后,他出来了,浑身泥土,一个活脱脱的“土地爷”。
他喝口水说:“他叫什么来的?”运来问。
“淦昌。”有人说。
“管得干昌,湿昌,这回没事。他压在一根大梁下,离大梁不到一尺;大梁一头支在北墙上,一头架在一堆砖上。大梁周围尽是土块、瓦砾和破椽。”
梅书记说;“梁的两头,必须固定死,另外清理东西时,要小心,防止脱落。”
探照灯打过来,屋里如同白昼。
半个小时后,淦昌被人抱了出来。他脸色苍白,直喊胳膊疼。医生检查后说,主要是小臂骨折,腿上还有瘀青。
他被抬上了担架,稳稳当当地下了坡。上了车后,救护车在积水里缓缓而去。
四个村统一上报灾情,重点核查危房、人口转移,确定任何险情都已排除。梅书记、张副书记、正杰和乡干和村干部到村委院儿的时候,正杰看一眼手机,已是第二天的两点多了。
由于县电业局送来了发电设备,楼上楼下灯光通明。
中雨转为了小雨,风吹过来,树叶里藏着的雨水哗哗滴落。
一楼小会议室的门口,支起了一口大锅,猪肉粉条的杂烩菜煮着,嘟嘟地冒着热气,香气四溢。锅旁的筛子里,放着脆黄的锅盔馍。
小会议室里,有人正吃着。有人舀着菜,抓块馍,说真香。大民把梅书记、正杰等人迎进了党员活动室。他说:“这几个室里,都有人吃饭。”
“你吃过了?”正杰吃着问大民。
“吃过了。”
“你想得周到。今夜个个都是又冷又饥,这一吃,热乎乎,饱腾腾的,真好!”
“这是正年的功劳。他和蛇沟的转移的群众回来得早,他琢磨着到了深夜参与救灾的人一定又饥又冷,得整锅饭。黑咕隆咚,放在谁家都不太合适。他和大伙商量:今年烟叶收了,挣了十几万,我高兴。今晚上把家里快出槽的大白猪杀了,做一锅杂烩菜,咋样?
“焕英是村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她说,我家有一二十斤粉条,红薯粉,放在东屋茶几上,一会儿,谁去取来。今晚大家伙聚在一块,你帮我助,多好呀!”
开商店的大妞说,油、盐、酱、醋,调味品,卫生筷,我全包了。
贫困户张三军说,我家有一袋土豆、一袋包菜,一会儿送过来。
还有人说送碗。桂花和几个邻居,说回去烙锅盔馍。
村里的屠夫张大毛忙着去杀猪。张全有和刘根民去拉炉子,大锅,干柴。有人插嘴说。
梅书记告诉正杰和大民,人不要急着回,全面安全排查后,确实没有任何安全问题了,再回去。明天安排米、面、油,大锅饭还得吃两天;还得安排人仔细调查灾害的损失,及时上报。
梅书记、张副书记、正民、大民来到大会议室,透过窗户看到大部分人已和衣而睡,地上铺的有各家送来的竹凉席、草凉席、苇编席。几个老人没睡,还在嘀嘀咕咕。
“这场雨,真大!老天爷用大盆往下甩呀,记事以来没见过。”
“吓死我了,站在屋檐下,白茫茫一大片,出都出不去。多亏了干部和乡亲们。”大民说,那肯定是老曲老伴在说话。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翟柏坡,微信名般若,洛宁县第二实验中学教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协会员,《河南思客》签约作者。百余篇作品见于《奔流》《牡丹》《洛阳日报》和微信平台,文集《我爱我土》由中国文化出版社推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