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酒酿蛋
刘于云
那年,芸在一所偏僻的山区学校任教。
学校在一条狭长的山谷里,两面是山,前后也是山。一条小溪穿过校门前简易的石桥悄悄地向远处流去。
学校不大,是个完小。全校五个年级,六个老师,一百多号学生。芸是学校的教务主任,教四年级语文兼班主任。
芸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所任教的学校都是农村小学。也许是恋家吧,芸很喜欢这些农村孩子,见到他们就像见到兄弟姐妹一样,特别的亲切。
学校条件艰苦,电灯光红红的,就像煤油灯,且常常停电。没有广播,没有电视。
夜晚来临,校园里寂静一片,只有不远处的土地庙里,油灯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一天上午,芸发现王小光又没来上课,问了他的情况同学们都说不知道,因为他家离学校十多里远,是单家独屋的“山寮子”。
小光是班上的“名人”。他身材瘦小,破旧的衣服上总是沾满泥巴,迟到、旷课是常态,学习成绩偏差,老是拖班上的后腿。大家都不愿与他交往,背地里给他取了个绰号:老旷。
小光很自悲,常常一个人玩,或者闷在教室里不出门。
芸很同情小光,在班上宣布几条纪律:班是一个集体,一个大家庭,所有的同学都要一视同仁,受到尊重;同学之间要团结友爱,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要珍惜友谊。课后,芸又多次找小光谈心,终于走进他的心里。
小光告诉芸,他家在大坑尾,没有电,没有大路,来学校得翻山越岽过横排,要走好长好长时间的山路。家里6口人,奶奶八十多岁,右眼失明,腿脚残疾,常年不出门。爸爸六十多岁,患有严重的支气管炎病,要长年吃药,又做不了事,只能在家编织粪箕、竹箪等竹制品,再由妈妈挑到集市上去卖。他有两个妹妹,一个在村里的私办学前班,一个未上学。全家人的生活重担全落在做小工的母亲肩上。
小光还告诉芸,家里种了田,养了猪,还养了鸡鸭,但很少有蛋吃。他是老大,每天都要帮妈妈做很多的事。
听了小光的话,芸五味杂陈,鼓励他说,困难是暂时的,只要坚强一定能克服!你要好好读书,用知识改变生活。
一天下午好放学后,芸随小光去家访。山高路陡,他们边走边谈,一个多小时以后才看到山窝里一栋老旧的土砖房。小光说这就是他的家。
屋里潮湿昏暗,桌上放着碗筷,木凳上堆满衣服。其他人还没回家,只有奶奶拄着拐杖在坪上喂鸡。
小光给芸筛了一碗开水,又要去翻找果子。芸忙制止他,说这几天她的咽喉炎又犯了,不能吃上火的东西。
芸跟奶奶攀谈起来。奶奶告诉芸小光很懂事,早晨一爬起就帮妈妈做事,砍柴、挖土、挑水什么都会干,晚上洗完碗筷就在煤油灯下做作业。也很听话,只要大人叫小光做事,就一定会做好。她们正谈着,小光的爸爸妈妈扛着竹子回来了。
他们放下竹子请芸到屋里坐,又为芸添上开水,还要去找果子,被芸劝止了。落座之后,小光的爸爸喘着粗气对芸说,小光常说刘老师对他很好,很关心他,还要跟他交朋友,老师来家里做客,全家人都很高兴。芸安慰他说,学生就是老师的孩子,应该关心呵护,都是应该做的事。小光的妈妈告诉芸她家的情况,说罢无奈地叹了口长气。芸忙劝导说,困难是暂时的,孩子长大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们谈了很多家庭的话题,不觉天色已晚。小光的妈妈从鸡窝里抓来几个蛋,要留芸吃晚饭。芸告诉他们学校做好了饭,晚上要开会,下次再来拜访吧。
那次家访之后,小光变得活泼起来,旷课迟到少了,愿意与大家一起玩耍。
一个周二的早晨,芸正在检查校园卫生,几个学生急急忙忙跑来告诉芸,说小光在过小溪时摔倒了,饭也倒了,衣服也湿了,正在枫上哭呢。
芸从房里抓起一条裤子,大步跑出校门,向枫上跑去。
枫上离学校不远,几分钟之后就听见小光的哭泣声。芸跑到小光跟前,安慰他不要怕,不要哭,帮他换好湿裤,叫他擦干眼泪,继续上学。
回到学校,芸特意交待工友午餐给她准备两份。
尽管小光穿着大裤子上课,可他并不感到害羞,同学们也没有哪个笑话他,一切如往常一样平静。
上午放学后,芸把小光叫到房间,端来一盆饭菜叫他吃。小光先是拘谨,继而泪盈盈地吃了起来。看着小光吃饭,芸非常欣慰。芸问小光有没有吃饱,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吃饱了。芸又交待他过小溪要特别小心,脚要踩实,思想要集中,才不会摔到。小光认真地听着,不时地点头。
回到家,小光把这件事告诉父母,他们非常感动,说遇上了好人,叮嘱小光要认真学习,不辜负老师的期望。
后来,芸又几次去小光家家访,并在他家吃了饭。小光也很争气,不迟到,不旷课了,学习成绩逐步上升。
两年以后,芸要调去其他学校任教。临行前,芸又去小光家。
那是一个周末的上午,芸去学校驮行李,顺便去小光家看看。
一入家门,小光妈就端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酒酿蛋,轻轻地放在上席,非常恳情地说:“老师听说你要调走,我们真舍不得呀!遇上你这么好的老师,是小光的福份,也是我们家的福份呀。你对小光的关心照顾,我们非常感激!我们拿不出好东西来感谢你,这碗蛋请你一定要吃完。”小光的爸爸在桌上喝着茶,乐呵呵地说:“是啊是啊,刘老师真是大好人,真舍不得你走!吃吧吃吧,我刚吃过。”说罢,咂了咂嘴。
望着这碗冒着热气的酒酿蛋,芸思绪翻滚,她何尝不知道这碗蛋的份量,这碗蛋的情义?又何尝不知他们倾其所有,用最珍贵的礼物,最高格的礼仪对教育,对老师的崇敬之情?
这一刻,芸热泪盈眶,这碗沉甸甸的酒酿蛋怎么也送不到嘴边。芸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她要调走的,更没有想到他们会用这种方式欢送她。芸如刺梗喉,感动得说不上话来,望着这碗热气腾腾的酒酿蛋,手中的筷子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
小光在爸爸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他爸爸呷了口茶,非常虔诚地说:“刘老师吃吧,实在拿不出好的东西来感谢你……。”
“不!不是的……”芸几乎要流泪。
“刘老师,实在不好意思,小光的学杂费还没有还给你……”小光的爸低低地说。
“不!不要!权当对小光学习进步的奖励吧!”芸实在忍不住,泪水大颗大颗地掉在碗里。
芸端起大碗,一口气把酒酿蛋吃完。
“老师,以后你还会来我家吗?”见老师吃完,小光甜甜地问芸。
“会,会的,一定会!”芸坚定地回答说。
小光的爸妈非常开心,似如释重负的快乐,阴郁的脸上挂满了笑容。
走出门,阳光灿烂,芸与小光一家挥手告别,脚步很沉,心情很重……
后来,芸又调往外乡工作,就再也没有去小光家了,但小光一直在她的心上。
再后来,听说小光当了小老板,在杭州买了房,全家搬那去住了……
这事过去好多年了,这碗酒娘蛋一直在芸的眼前冒着热气,散发着新香。它像一面镜子,照耀着她的工作,时刻提醒她要以高度的责任感和事业心,满腔热忱,尽心尽力地做好教书育人的工作,不负党的信任,不负人民教师的称号。

作者简历:刘于云(笔名吉祥云),退休教师,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杂文学会会员,赣州市作家协会会员,赣县区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江西工人日报》《赣南日报》“学习强国”等报刋平台,参与《瑞峰山下》《旁观者》《情缘古村》等电影的演出与拍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