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受雪》文集出版之后
冬天是下雪的季节。
记得小时候,故乡皇甫川的雪下得极大。纷纷扬扬,初似鹅毛飞舞,继而密麻如毡,整个天地都会陷入一片茫茫之中。
这雪,很少有谢氏家族山阴聚会吟咏时"如盐似絮"的灵秀之气,反倒极具李白笔下"燕山雪花大如席"的意像。
我是北方人,自幼习惯了北方雪花的大气和拙野。来到南方后,年年都会见到江南雪花的轻盈秀舞,然而内心中怀念的还是北方那"大风歌"式的雪花。
大雪节气已来,江南未见雪花。
恰在此时,亚贵兄出版了文集《受雪》。书值其时,高兴可想而知。
亚贵兄出版文集的事情,我暑假就知道了。但是我不知道文集的名字是《受雪》。
整个文集,篇篇珠玑,独以此为名,必有缘故,不禁沉吟。
私下问亚贵兄,答曰:名字比较独特,此文也比较满意,别的文章题目没新意。
细阅其文,便觉恍然。文中叙述了他艰难探寻柿园子村来历的心路历程以及终得答案的狂喜。
文尾是这样写的:"顺着楼梯爬上屋面,站到没过脚踝的雪里,仰面长啸。源自瓷瓮天籁堂的啸声,抖动着冷风于寺园村的街巷走门串户,未能与晋代疏狂放诞的文人的啸叫接通,却眼见得散撒于房前屋后,渠边地头的柿子树 同时一个哆嗦, 瞬间便谢净了柿叶, 白雪衬红柿, 好生亮眼。穿云裂帛的啸叫, 也惊动了全村的人,人们纷纷说,这瓷瓮,看来真的疯掉了。"
这"受雪"么,一道人生踪迹,二道其人性情。
亚贵兄是皇甫川少有的奇人。
毕业于史家寨高中,文理偏科,便就读于"农业大学",务农,作工,辛辛苦苦,到了耳顺之年之后,却又重新开始读书,并拿起了笔,写起他熟悉的乡村生活来。乡间风味,自然之气,尽在笔下。这本集子,便是他多年用笔辛苦"耕耘"的成果。
集子里,有乡间旧事和人物的个人记忆,有他在自家院子构建的生态乐园的自得情怀,有履痕所至的游记,以及他读书心得和相关笔记小说。
这其中,也包括他对皇甫川历史的探寻。
皇甫川位于长蓝交界之间,属于蓝田的边陲,自古以来,便为官方所轻忽。君不见县志中涉及皇甫川村落,便是大村肖家坡,也不过是寥寥数笔而已。而乡间中人,对于自己的历史,也仅限于野谈口传之中,很少记于笔端。
生于兹,长于兹,涉及乡野记忆,自然涉及到对乡史村史的觅寻。搜罗掌故轶事,以至人物生涯,一一记诸笔下,既是写作的不自觉的需要,又是对乡村历史和自己"生命"来由的自觉追踪。《受雪》一文,便是集中体现。
文如其人。《受雪》也反映了亚贵兄的性情。
亚贵其人,外拙而内秀,迟于言而敏于文。话语不多,却笔端生华。其文风格,林燕在序言中说得很对,冲和平淡之中,拙朴而不失幽默。
拙朴是一种意境,是乡野自然之风的体现,也是个人性格的体现。
而幽默,则是亚贵兄其人性格另一面的体现。
孔子曾有言,人入兰室,久而不闻其香,为其所化矣。亚贵兄就有这本事,话虽不多,甚至拙笨,与人相交,却有长兄之风,会不自觉地为其所吸引,淡而味在其中。口虽不言而文字幽默,便是这性情的曲折反映罢。
以前我总觉得亚贵兄有奌像陶元亮,散淡于乡野。
然而,随着和亚贵兄交往和对其了解的深入,我越来越发感觉亚贵像元代的煮石山农一一王冕。
王冕出身乡野,应举不中,亚贵兄如是。
王冕自学画画作文,亚贵兄如是。
王冕于其居种梅花,自号梅花屋主,亚贵兄庭内花草,自乐其乐,号抱瓮叟。
王冕孝母,亚贵亦如是,母患老年痴呆,十余年事之如一。
更重要的,中国传统文人,自有其孤傲之骨,狂任之气,是真名士自风流,王冕如此,亚贵兄亦如此。雪中狂啸,便是这样。
分析至此,犹觉不足。
不禁想起了苏轼"雪泥鸿爪"的典故来,便觉得这《受雪》,颇有些哲学意味。
天降大雪,鸿雁履爪其上,虽为后雪所盖,一旦消融,泥上便露痕迹。
飞鸿踏上雪泥,有迹可循。人生如此,人类活动亦如此。
先人行过,皇甫川的历史湮没已久,但总留下一些微弱的痕迹。追踪溯源,也会留下我们的痕迹。
受雪,总在有意无意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