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学聚会,淮上酒家摆了两桌还加了三把椅子。席间,笑声不断,歌声时起。桌上山珍海味琳琅满目,美酒佳肴香气四溢,让人味口大开。五十多年前同坐一间教室的老同学推杯换盏,划拳行令,好一派热闹景色。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觥筹交错下男同学满是皱纹的面庞已然赤红,女同学白发苍苍下的粉脸嫣红。不过众同学好像还未尽兴,有人提议去歌舞厅潇洒一回。有人反对,都老胳膊老腿了,跳啥舞呀。有人说去卡拉OK尽展歌喉。又有人反对,酒席上唱的挺多的了,就不唱了吧。我提议,我有个朋友开间茶馆,不但提供香茗,啤酒饮料也应有尽有,凭咱的关系还可以打个七折。聊聊天,消消食,醒醒酒,岂不乐哉。此话一出,众人叫好,一群老头老太便趁兴前往。
到了茶馆要了个大包厢,有人爱喝六安瓜片,有人要黄山毛峰,也有人叫祁门红茶,有讲究的点敬亭绿雪和太平猴魁。酒未尽兴的几个老头让上冰啤酒,也有几位女士要了可乐和奶茶。当年轻靓丽的女服务员把叫的茶酒饮料一一上齐,立刻开启了聊天模式。
顿时激情四溢,话题广泛,什么茶话会都得甘拜下风。纵论国际,指点江山,俄乌战爭巴以冲突,只是小菜一碟。国事民生,高论频出,就象是国务院扩大会议。有人出国旅游,跑了美国日本和欧洲,言语里不无赞誉。立马有人严词反驳,就差没把汉奸两字说出,又大骂漂亮国,信心满满,自豪漂亮国现在远不如我东方天朝。有的谈起少男少女时课间往事不免激荡心怀。聊到当今各自百态泪眼朦胧,唏嘘不已。
有人见我这个提议者只顾着品茗,一直没开腔,便道:“老王,你这个老记者见多识广,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我放下茶杯,笑了:“各位高谈阔论,让人茅塞顿开,我听得开心就行。”
这位不依不饶:“不行,不行,你多少说几句。”
我思量了下:“好,我说点新鲜的,权当抛砖引玉。”
我抿了口香茗,开言道:“老同学,咱们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洞察人生。想当年,停课造反。后来有的下乡插队,有的当兵入伍。再后来各自情况又都不相同。”
此时当年同桌李长生插话:“就是,我回城进工厂卖苦力。你小子运气好,当兵回来就是干部身份。”
又有人接话:“说的不错,当年都是同学,现在有医生有教师。混的好的当教授当处长。咱没本事,就一修理店个体户。”
我摆摆手:“不说这个,五个手指头伸出不一般齐,各有各的命,是好是坏天知道。人活一世,跌跌撞撞走到现在就是好命。我说人都有喜怒哀乐,平时找不到发泄的机会,今天老同学聊天,我就聊聊我喜欢的事和看不惯的,也不往大里聊,咱们都是小身板,担不起。”
我给茶杯续上水,接着说:“就比如今天这个同学聚会,我很喜欢,多少年没见了,见面都成了爷爷奶奶。吃个饭,聊个天,怎么也是认识一场。可是,我又非常不喜欢同学聚会。”
旁边是个姓刘的女同学,她说:“哦,说个理由。”
我有些伤感:“发现没有,每次聚会,总要少几个人,有的到外地,有的出国,也有人永远来不了聚会。”
包厢里静默,半晌才有人发话:“上个月,高文学肺癌走了。”
“大唐十年前就走了”
“赵丽在美国出车祸走了”
“………”
刘姓女同学长长叹口气:“不提这事了,心慌。我说说自己吧。今天一来看见有老同学都开上私家车。我就一小学老师,买不起汽车。两轮电动车刚岀来我是真喜欢。儿媳妇买菜送孩子上学全靠电动车,又方便又买得起。但是现在我是真不喜欢电动车。”
旁边有人接话说:“同感,不戴头盔要罚款没有脚蹬要罚款。买了头盔配了脚蹬,现在骑出去干脆把车扣了拖走。既然不让骑干嘛让生产电动车还能卖。老百姓容易吗。”
说到骑电瓶车得到共鸣,毕竟大部分人还靠此出行。对限制电动车又扣又罚既不理解又很不满。有人打开手机,展示网上小视频,赶着上班的女孩被扣车后嚎啕大哭,执法者却在一旁哈哈大笑。还有急于去考试的男孩被扣车下跪求放过,让人心酸。一个政策出台总要考虑周全,限制电瓶车可以,也要想到替代办法。不分三七二十一就一刀切是会寒人心的。
话题打开,年纪最长的老葛吐糟:“咱没别的长处,就是嘴馋,特别喜欢网购食物。原先说网上买吃的真方便,卤肉卤菜零食小吃,什么都有。现在曝光说网上吃货很多掺假,要不就添加剂严重超标,卖到国外的食品老外都给退回来了。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以后吃什么才放心呀!”
说到食品安全发话的人就多了,七嘴八舌都是吐槽不满,毕竟吃到肚子里的东西谁都害怕不保险。渐渐从食品添加剂超标让人易患病聊到医院人山人海。食品出了问题医院自然人多。谈到医院,众同学不由把目光投向唯一带家属的女同学吕佳。
坐在轮椅上的吕佳退休前是市医院的护士长。去年因脑梗一度瘫痪。硬是靠自己并在丈夫的帮助下进行康复治疗,现在除了腿软无力走多了还要借助轮椅外,巳经恢复的与常人无异。娇小的吕佳拢了拢头发,说:“讲医院我最清楚,你们都说看病难看病贵,其实还有一点更重要就是过度治疗,许多药没必要吃,很多检查也没必要重复做。”
吕佳说象我们这个年龄,有些三高还有腿脚不适肠胃不好纯属正常。人老了某些功能的退化是自然规律,不要动不动就大惊小怪往医院跑,什么核磁共振,CT,X光一大堆这检查那检查。吕佳说她昨天刚在微信同学群发了篇AI诊断文章,有空老同学们多看看。很多头疼脑热,咳嗽呕吐之类自己去药店买点药就可以了。当然碰上摔断腿划伤手这些还是要尽快去医院处理。真碰上癌症之类更犯不着去医院,去了也没办法。不如吃好睡好,出国旅游,心情好了,说不准还能多熬几年。有同学追问是不是真的多开药医生能拿提成,是不是医院效益好了医生护士奖金就高,吕佳笑而不答。我插嘴道:“别问了,把医疗当生意做肯定有问题,什么时候医院去掉巿场化变成公益机构才会有改善。”
医疗和教育住房这些民生问题是每个人都关心的。同学们不由又羡慕个子最高的高兴命好。老高儿子中科大硕士毕业,在上海一家公司做到总监,年薪六十万,率先跨入小康。没料到高兴一张苦脸,摇头摆手,叙述说,自家的苦自家知道。儿子光鲜过几年是不错,在上海买了房买了车。今年公司倒闭,儿子失业了几个月了,一筹莫展苦不堪言。车是全款买的,可房子贷了大几百万,每月还贷大几千,四十多岁的儿子愁得早早白了头发,天天愁房贷,愁上初中的女儿。万一还不上贷银行强制收房,跳楼的心都有了。七十多的老高俩口子退休金每月只七千,帮不上儿子,正准备发挥余热要找点事做挣点钱,多少帮衬儿子点。
老高一番话说得我们这些同学面面相觑,不由同病相怜。我们这一代人大都独生子女,少有两个孩子的。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也都有了孙子孙女,自顾不暇。儿子女儿在身边好点,多少能指望点。我儿子还有吴丽丽女儿在国外安家,乘飞机去一次都得十几小时。真有什么事连个端水递药的人都没有。除去我和吴丽丽子女在国外的,还有好几位同学子女在外地安家,家中也只有老俩口留守。还有几年都奔八十岁了,晚年养老怎么办才好。虽说现在有很多养老院,条件好点的价格贵的不得了。价钱便宜的又怕不靠谱,别老了进养老院受护工欺负。
当年的班长汪雷对我说:“还是你们事业单位退休金高,能承受养老院收费。”
我苦笑着回答:“此一时彼一时,原先有些福利补贴还可以,现在没人做广告,单位不景气。正常退休金也就五千多。进不起好的养老院。”
的确象泰康之类较好的养老院最低六千一个人,标准高些一万多小二万,大多数人高攀不起。汪雷摇摇头:“算了,养老院是指望不上的了。好在咱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走一步算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
从工厂退休的李长生不满了:“那是你们比下有余,我们小工人每月二千多点,紧紧巴巴,咱就是最下最底层。”
李长生说的一帮老同学默默无语。看着这尴尬局面汪雷指着我责怪道:“都是你这小子,聚会说点高兴的事不行,非得给人找不愉快。”我不服气:“大班长,今年高兴事不多呀,你没发现钱没少拿就是不经用吗?”
谈到涨价又引起共呜,过日子的说电费水费燃气费涨了,上菜场的的说牛肉猪肉涨了,葱蒜姜都涨了。家里儿女在外地要看望的说高铁票涨了,开车的说油价总涨不降。个个摇头叹气,就是养老退休金涨个百八十元,也不顶用呀。
我对汪雷说:“大班长,以后就别再发起这种同学聚会吧。”
汪雷一楞:“为什么?”
我叹口气,幽幽说道:“都这年纪了,过几年上八十真没劲跑了。反正有微信班级同学群,群里聊聊天得了。”
汪雷点点头:“也对,有事群里吱一声。哪位走了,让子女群里发个通告,同学一场,群里送个花圈献束菊花。”
“同意”“我看行”“附议”“举手赞成”……
同学们一致通过,看来确实都没精力也没心情再搞聚会。
聚餐和茶室费用是班长汪雷垫付的。大家纷纷掏出手机把分担费用转给汪雷。然后互道珍重,一一离去。
望着离开的老同学,我不由百感交集,以后的日子如何谁知道呢,熬着罢,无非在另一个世界咱们同学再聚。
老同学的最后一次聚会结束了,属于我们这些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的一代人的人生也会在不远的将来划上句号,我们自己的人生我们自己心里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