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漫记（69921——7010）// 张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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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漫记

（69921——7010）

张鹏

6992.学术霉变。G兄常把发表的论文，申得的项目比喻为收获的地瓜和粮食。G兄说，尽快尽早用之晋升职称，如同农民尽早卖掉地瓜或粮食，现金到手，它们的价值才得以实现。否则，久存久囤久窖，自身可能霉变腐烂变质，贬值，甚至一文不值。

6993.高情商像一个巨大无比的筐子，它把不按逻辑出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择手段，反复无常，背信弃义，甚至违法乱纪等等恶劣的行径一律囊括其中；同时另一方面又把低情商这个恶劣的称号赋予那些遵纪守法，忠厚老实，实实在在，不故弄玄虚，不溜须拍马，不投机取巧的老实人。在相当大的范围内，所谓高情商的人天天戏耍低情商的人。他们便宜占尽，坏事做绝，却要把低情商这顶帽子硬生生地按在老实人的头上，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6994.假若勉强要承认世上有情商这么回事儿，我基本上认为，情商首先意味着是非分明，先弄清是否合理合法；其次，意味着是否尊重天理良心和普世价值；再次，意味着有人味儿，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慈悲之心；最后，意味着坚守、坚韧和坚持，凡事有头有尾，对人长情长远。

6995.同样的餐车，不同的服务员。友人H常坐火车出门，为了安静和舒适，为了宽敞和明亮，为了便于纸质阅读，他基本上不看车票上的车厢号，直奔餐车而去，他并不在餐车吃饭，只是喜欢那种玻璃桌面和办公桌上读书般的感觉。H说，不少服务员并不刁难他，来去自由；有的服务员竭尽全力劝吃饭，实在劝不动，也就听之任之了；极少数的车上的极少数服务员，你在餐车不吃饭，他想尽千方百计，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坚决撵走你。人与人的不同，大于人与猴子的不同，此言不虚。

6996.离开正义感、同情心、悲天悯人，所谓的高情商，只是忽悠和诈骗，只是虚伪和表演。

6997.教师的书卷气。古人在文人的书法中，特别强调一种书卷之气，亦即“士气”。刘熙载说：“凡论书气，以士气为上。若妇气（娇柔之气）、兵气（强暴之气）、村气（乡野粗率之气）、市气（市俗之气）、匠气（刻板雕琢之气）、腐气（迂腐之气）、伧气（鄙贱粗野之气）、俳气（嬉戏油滑之气）、江湖气（市侩功利之气）、门客气（谄媚庸俗之气）、酒肉气（放荡庸俗之气）、蔬笋气（寒酸寒俭之气），皆士之弃也。”刘氏对书法之论，完全可引申到课堂教学之气氛上，对教师而言，博览群书，引经据典，左右逢源，不经意的谈吐之间，自然让学生倾倒和钦佩。不读书，焉能厚积薄发？这是课件做得再好也达不到的一种脱稿纵论的气象。教书是长期阅读的爆发与喷薄，是腹有诗书的外化，相信无论是学生还是督导，无论是同行评议还是上级领导视察，面对真有书卷气的讲课，即使听个三五分钟，也自有判断。

6998.看起来很老，比真老更可怕。一定是内心的纠结挣扎，反复的焦虑不安，长期的一筹莫展，深刻的郁愤难平，硬生生地夺走了他不少的活力，让其平添了白发与皱纹，让其显得老迈。不得志，不遂愿，是很能折磨人的，这种折磨不亚于在建筑工地上搬砖或骑着电瓶车送快递。

6999.早醒本身不可怕，怕的是自责，你希望每一寸黑夜，都是酣畅淋漓的梦乡。

7000.这个数字编码，降临于冬夜早醒后的无聊。我的所有文字，都是硬生生镶嵌在大空虚时光中的窗玻璃，我借以透视世界，世人借以瞥见我偶尔在室内的现身。要知道，即使再频繁的写作与发表，也仅仅是窗口的偶尔现身，此外，更多的室内活动，是孤独而隐秘的。从数学上来讲，每一个自然数，都是平起平坐的，7000并不比任何其他数字高贵。生存于世间，五十多岁了，除了写作，我居然毫无大爱，投投篮球勉强算是爱好，散步曾经被我填写在表格中的“业余爱好、特长”栏目中，并且被人传为笑谈，因为人们总是蔑视很多极好的业余爱好。我想，写作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不会高于散步，尤其是随笔的写作。我坚信，我的文字有人喜爱到疯狂的程度，甚至比我自己还爱之。我坦承，我的文字，一定程度上因为我是一个普通二本院校的副教授的平庸身份而没少受委屈。假若这些文字是北大、清华、复旦的教授所写，或许，不是这种落寞的样子。他们出书比写书更容易，我正好相反。对我的随笔，平生唯一的希望是，能看到其一字不漏地被出版。

7001.作为青年时代读着钱理群先生、王富仁先生、王晓明先生、杨义先生、童庆炳先生等等理论著作成长起来的70后，那个年代我的内心是充满了美好憧憬和无限幻想的。总觉得到了一定的年龄，自己也能成为知名乃至著名的学者，每天乘坐各种交通工具奔波于不同的城市，面对大众或高校里的师生进行洋洋洒洒的演讲，自己的名字也能成为一个理论流派的代表人物，自己著作当中的语言被广大的文科硕士生、博士生反复引用作为参考文献。学术研究之余还能进行大量的散文随笔的创作，既享有学界的崇高地位，同时又是知名的畅销书作家，在学术和创作之间游刃有余，相得益彰，那个年代如此多的美丽的梦想与今天的老大无成形成残酷的对照，造成的焦虑无以言表。这样的焦虑，说实话，不是一件两件的具体名利的到手所能弥合的，它是对整个人生信仰的一种强烈的否定和打击。有的时候想一想，作为一个把文学作为爱好和职业的人，内心深处这种幻想如果少一点，自己与具体环境的相处，或许更能相安无事。过多的梦想，过多的焦虑凝聚于一体，这或许是以文学作为职业的人的共同悲剧。

7002.世上最残酷的蔑视，是学生对老师的蔑视。本来，老师应该是学生仰慕、崇拜、敬重的偶像，但在实际相处中，如果为师者不学无术、表达拙劣、视野狭隘、思维混乱、俗不可耐，学生会压抑不住地蔑视老师。学校不仅成就学生，也成就老师，思维日新月异，学问精益求精，身心积极健康，宛如大鱼引导小鱼，共泳于学术江湖。千千万万小心，教师不存在一劳永逸的闲逸，道德学问永远需要不断生长。道之所存，师之所存。

7003.冬天的黄昏，地平线上是暖色的余晖，大地上的麦苗青青，随时把大地肌肤的温热向世界展览。令人叹息，没有哪个季节，大地彻底荒凉寂寥过。阳光与月光，随时爱抚大地与众生。可喜的是，此刻，五时二十分，我在公交车上，目击了金星的早早闪亮登场。天地大美，感恩日月星辰的陪伴。

7004.由泰山站下火车，乘出租车回家，途中，司机反复向我表述自己人生的不容易，他说，“我的勤劳和善良，即使置身于全国的司机中，也是毫不逊色的”。我能看出来，他很忙碌，也很友好。“可是，即便如此，始终没混好，没混富”。我听后，心有戚戚焉。恐怕，如他一样的太多太多勤劳善良到极致的人，一直没混好，一直没混富的人，在天底下任何角落都多如牛毛。下车时，握了握手，好人一生平安，只能如此安慰他一句了。我明白，这也是自我安慰，自我暗示，自我疗救。不如此，又能如何？

7005.从暮色苍茫到满天星斗，我用散步送别即将远去的十一月，这个融合了晚秋和初冬的月份，碧云天与黄叶地，秋霜与寒潮，赋予这个月份以空灵曼妙、通透高远而又肃穆冷静的美感和气质。我的匆忙与闲逸，交替于昼夜，演讲与写作，填表与申报，旅行与阅读，投篮与酣眠，让我奔腾的灵魂与劳顿的身体一张一弛。希望和期待，如冬小麦在阳光下的嫩绿，一直在生长，尽管天气初肃并逐渐寒冷，依然不忘初心。

7006.在上帝面前，有文体之分吗？有次看到王本朝先生用“日记作家”定位吴宓先生的文学地位，我非常赞赏。风雨无阻，写了六、七十年日记的吴宓，不是虔诚的作家吗？人的表达欲望，终究选择什么文体予以实现，重要吗？在永恒和上帝面前，大可忽略。可贵的是，表达本身，已然完美实现。

7007.大学毕业生就业难，机会少，竞争激烈，而人数却居高不下。我常想，大学生自己就业难，却无意之中解决了大学教职员工的就业。任何一所大学，教师之外，还有大量行政人员，餐厅工人，校园保洁保安，校外周边宾馆、饭店、出租车、公交、超市、农贸市场、教辅机构等等，都是依托校园的人口资源得以存在的。

7008.这是1931年11月19日，林徽因在协和小礼堂演讲的开场白。遗憾的是，如此精彩的演讲，徐志摩却缺席了，而且是永恒的阴阳两隔的缺席。"女士们，先生们!建筑是全世界的语言，当你踏上一块陌生的国土的时候，也许首先和你对话的，是这块土地上的建筑。它会以一个民族所特有的风格，向你讲述这个民族的历史，讲述这个国家所特有的美的精神，它比写在史书上的形象更真实，更具有文化内涵，带着爱的情感，走进你的心灵”。志摩从南京飞往北平，却在济南永远飞不动了。我坚信，现场所有的听众，对林徽因而言，都不如志摩的一个眼神重要。你是人间四月天，却消逝在了下半年的十一月。我常常想，十一月，是四月的另一面，对此，恐怕林徽因更明白。民国时代，世上的男女，真正珠联璧合的，是志摩和徽因，此外，基本上凑合。

7009.消失的族谱，无根的漂泊。在泗水，与人深度交流起来，才会知道，很多人都是从外地迁徙过来的，有的早，有的晚，很少有世世代代安居于此的真正的泗水老户人家。人是流动性极强的，只是，世代辗转漂泊中，常常忘记了来路。按说，世上最弥足珍贵的文本，应该是谱牒。其实，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大多数家谱却一夜之间骤然消失了。能拥有族谱，是幸运的，木之本，水之源，回望来路，慎终追远，何其幸也。

7010.职称的相对升值与学位的相对贬值。大约二十多年前或更早一点，博士学位在高校几乎是畅行无阻一路通吃的硬通货，如今，随着博士的日渐增加和职称的相对恒定，高级职称尤其正高，显得增值了。这样说吧，从今往后，将有或者说已有数量可观的博士直到退休依然晋升不到正高甚至副高职称，将被牢牢焊定在副高甚至中级职称的位置上，一动不动。G兄说，高校之外的人士，对副高职称尤其误解，一方面他们误认为副高是比博士低端的一个称谓，另一方面他们低估了从副高晋升正高的难度。

张鹏，泰山学院副教授、上海大学文学博士、山东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