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父亲的微笑
文/侯振宇
女儿留学获得澳大利亚双学位,应聘到北京某总部,爷爷奶奶非常高兴,逢人便笑着说,“我们家北京有人啦,我孙女在北京工作了!”
二00九年三月十六日早晨,突然接到妹妹打来的电话“咱爸昨晚脑溢血住院了!”我赶紧洗漱,一照镜子,双眼发红,自有一种不祥之兆。
通过朋友,与四医大教授联系,请他一同去富平会诊。教授简单听了一下病情,说先与富平县医院的医生通个电话,了解一下病情和治疗方案。随后告诉我说,病情已经稳定了,治疗方案也很周全及时,不需要去了。但是不能出现二次出血。
我急急忙忙往回赶,父亲睡在病床上,挂着吊瓶,弟弟妹妹坐在病床两边给父亲按摩。我示意他们不要出声,防止父亲看见我激动,把在医院工作的妹夫叫出病房,与医院的科室主任主治医生见了面,有的人我也认识,他们告诉我,与四医大教授通了话,肯定了抢救和治疗方案,现在病情基本稳定了,关键的是脑溢血不能激动,不能使劲,防止二次出血。我问“可否转到四医大?”他们说“病已经诊断清楚了,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治法,最关键的是现在根本不能挪动!”
我们回到病房,父亲已经清醒了,也知道我回来了。我走到床前,告诉他,病已经诊断清楚了,县医院的医生与四医大的教授也通话了,肯定了县医院采取的措施和治疗方案,现在是需要您配合医生,不能用劲,不能激动,不要多说话。有我们姊妹几个在,有您女婿在医院,您就安心治疗,很快就会康复的!
我又与弟弟妹妹和妹夫商量,小孩要去北京报到,往返机票已经买好,她们异口同声的说,现在已经稳定了,慢慢治疗,你放心的去。
我走到父亲病床前,俯下身子,告诉父亲,好好配合医生,听弟弟妹妹们的话,很快就好了。我明天送您孙子去北京报到,后天就能回来,他老人家点头微笑,示意我放心的去。
我有一个习惯,无论坐汽车高铁,还是乘飞机,起动以后就睡着了,快到站了,自然而然的醒了。可这次不同往常,虽然闭着双眼,却怎么也睡不着,女儿发现后,拍拍我说“爷爷会好起来的”。
冬春之交的北京,天阴沉沉的,刮着刺骨的寒风,让人瑟瑟发抖。朋友帮忙定了酒店,简单的吃了点晚饭,就回房间休息了。寒风呼啸,拍打着玻璃,心烦意乱,更是睡不着觉,连衣服也没有脱。因为心脏不好,又因为天气寒冷,更重要的是心忧父亲的病,把带着的益安宁丸加倍服了二十多丸,还带着速效救心丸。晚上九点多给妹妹打电话,说一切正常,让我放心。放心,放心,我为长子,此时不在病床前,怎么能够放心呢!
半夜了,我三叔父从新疆打来电话,“你爸爸是不是病危?”“已经抢救过来了,现在基本稳定了”,他噢了一声,再没有多说什么,我睡不着,琢磨三叔的电话,最后自我安慰,新疆的时差有两个小时,也就是西安的十点钟左右,自我安慰。我想如果有什么问题,弟弟妹妹会及时打电话的。仍然是自我安慰。
第二天去报到后,把女儿托付给朋友,连房子都没有顾上帮孩子租,就急急忙忙往机场赶。
不知道怎么搞的,弟弟妹妹没有打电话,我也没有给她们再打电话,心想中午就到了,也许仍然是自己骗自己。
当我走出机场,是司机和老伴还有富平的一位老朋友来接我,我更是觉得奇怪和不安,“不敢问来人”,仍然自己骗自己,更没有多说一句话,就上车了,上车时老伴和那位老兄把我夹在后排座位中间,我更觉得不好,但依然骗自己,不会有事的。那位老兄说,人的生命,如同天气,瞬息万变,生死就是一张纸的两面。我无动于衷。他叫我的名字“振宇,你是长子,面对瞬息万变的情况,要有思想准备,叔父已经不在了!”我喊了一声爸,放声恸哭!
这是有生以来第二次恸哭。第一次是一九九六年春节,父亲带着我回老家探望病中的奶奶,老人家已经认不出人了,当我叫奶奶时,她不仅认出了长孙,还说“平回来了!”我父亲,我叔父,我婶子,都睁大了眼睛,真不敢相信,糊涂了这么长时间了,她孙子回来了,不仅能认出来,还能叫出振宇的小名,(富)平。
第二天去给外婆上坟,因为外婆对我们家支助的太多了,太大了,对我更是疼爱有加,连我的乳名富平都是她老人家起的,祝福我富贵平安。而她老人家老了却成了五保户,孤苦伶仃,我们家更是困难重重,虽然爸爸妈妈经常回去探望,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家亏欠外婆的太多太多了。当我跪在坟前的时候,不由自主,悲从中来,放声恸哭,把我父亲也惊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一向沉稳,突然失声。当然,我爸爸更清楚,我为什么恸哭,而是太突然了,如同山洪暴发,如同老牛一样的声音,一泄千里,一发不可收拾。
而这一次,尽然是自己可亲可敬的父亲。
我回到家,扑倒在父亲的遗相前,一声爸,已经不能自己,惊动了妈妈,从房间出来,“我儿回来了!”
因为把益安宁丸吃的太多了,当我跪下的时候,鼻血流出来了,更惊动了全家人扑上来扶起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看着悲伤的妈妈,立马止住哭声,拉住妈妈的手“妈,您休息,有我呢!”妈妈给我擦去鼻子上的血,拉我进了房间,我把妈妈扶上床,“您休息,有您儿子来主事!”
在几位老兄弟的帮助下,请了主事承头的人,入乡随俗,因为自己根本不懂富平人办丧事的规矩。
直到起灵的时候,主事说哭,我才哭了一声。我告诉姐姐妹妹弟弟,事已交给人家办了,人家说咋办就咋办,你们的任务就是把老娘陪好。
丧事顺利,规模也不算小。追思会,火化,陵园安葬,磕头烧香,主事说怎么就怎么办。富平县陵园,在石川河东南,吕村原东北,背靠原头,脚蹬河水,是一块风水宝地。
吕村原就是史书上说的荆原,黄帝铸鼎的地方。在原的东南头,葬着汉高祖刘邦的父亲。
陵园的墓碑层层叠叠,柏树郁郁葱葱。现在石川河建设成为湿地公园,四季花开,百鸟翔集,真的是块风水宝地。
感谢宴坐了二十多桌,我一一敬酒致谢!
三七过后,妈妈催着“你们都去上班,我没事,你们放心!”
我每到星期天就从西安赶回富平,陪陪老娘,她严肃的叫着我的大名“振宇,我给你说,不能这样,反倒使我不能安静,该上班上班,该休息就休息,不要老往回跑!”
我在《母亲的颂歌》《勇敢的母亲》和《平衡》文中,详细记录下来了。
关于父亲的追思诗文也写了一些,《三代修谱励后人》《我家的三级跳》《父亲的学习精神》等散文,诗歌《父亲》都在陕西日报刊载。
有一种老话说,老人最爱谁,临去世就不见谁,不愿意让其看到自己咽气的那一刻。真矣,假矣?自己骗自己,真矣!
我始终不明白,父亲去世前,也没有给我留下一句话。在陪母亲的时候,翻他正在看的书,看他撰写的族谱稿子,突然看到他二00七年清明写的仿陆游诗《示儿》:“尊祖敬孝情义真,天赐侯门出贤孙。功德富贵为国民,家祭无忘告乃翁。”
父亲上学晚,开始是半耕半读,读到延大物理系,困难时期,工厂纷纷下马,最后分配到劳改系统,教育犯人,曾任省一监教育科长。也当过子弟学校的教育科长校长。退休后,兼职律师变为专职,代理著名微型小说作家喊雷与当年的中央电视台打赢了官司,喊雷先生感激的写下“大智若愚明天理,弘道护法伸正义。”
还与范曾赵忠祥朱军等会见,写了北京之行《梅花香自苦寒来》散文。女儿说“爷爷的散文写的真好”。我告诉她,老一辈大学生,文课都有深厚的功底。无论学的是数理化,写作是必修课。定理定义,精练准确。坐办公室,总结汇报,文字功夫更要过关,才能抱住桌子腿,不被淘汰,才能进步。女儿点头说“好!”
我爷爷奶奶二爷爷二奶从有病到病故,为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他反复多次回老家探望并处理后事。后来看到农村青壮年都外出打工,组织策划动员修族谱,自任主编,每年都回陕北,还跑山西大槐树寻根问祖,到北京查寻侯氏姓氏源流等等,直至族谱初稿已成,终因积劳成疾,突发脑溢血逝世,与孔老夫子同寿。
在选遗像的时候,姊妹几个选择了父亲戴着鸭舌帽微笑的照片。
当年太史公拉着儿子司马迁的手,要他继承自己的事业,写出如孔子的《春秋》一样的史书来。虽然不可相提并论,事实竞如此相似。太史公拉着儿子的手,而我的父亲只借用了陆游的一首诗。
好在,我二叔父退休了,他继续往返西安陕北,完善和充实内容,催促各大门系招集人,尽快交稿。
定稿的时候,我也请假回榆林参加会议,我二叔父主持,我三叔父也从新疆赶回老家。我二叔父和我都添加为副主编。因为前期工作艰巨,六年时间,进展缓慢,拖到今天。我因父亲病故,我带着情绪,第一个发言,我忘记了向各位长辈问安,开口就说“这是我老子给我挣下这么大的事!声泪俱下。现在的人,都忙着挣钱,都忙着自己的事情,谁还管什么族谱?!如果这次会上定不下来,我也就不管了,我老子辛苦了一阵子,前功尽弃了。”
在大家共同努力下,完成了定稿,在饭桌上,我代表大家,第一杯敬侯渠村的列祖列宗;第二杯敬我爷爷承头在一九六二年编写的族谱,虽然是个生死谱子,但清晰的理出了各门各户的承接关系;第三杯酒敬为编写族谱积劳成疾,不幸逝世的主编,我的父亲。
我们侯渠人这次修谱:一是时间长,历时七年;二是参加人员多,男女老少几乎全部参与;三是内容丰富,有村子示意图,概况,侯氏渊源考证,侯氏世糸图,有五七年六二年两次修谱复印件,如何教育子女,有族人典型事迹,有诗文;四是图文并茂,品位高,有三叔父侯军与胡锦涛主席的照片,有名人题子作序;五是设计厚重大气,吉祥,奋进,装订精美,铜版印刷,烫金了题字,深红底色,套色黄金龙,预示着侯渠村人才辈出,一代更比一代强。总之,具有历史意义。从此,侯渠人无论走到哪里都知道自己是侯渠人,是那门那户,辈分,不会忘记先人们的奋斗历史。
贾平凹先生题字,任中南先生作序,为族谱增色生辉。我也写了“先人积德,后人得福”的书法作品,还写了后记。烫金精装本,友情价每册一百元,共印刷了五百册,而集资只有一万九千元,其中,我父亲和二叔父三叔父我姐姐共投了九千元。剩余部分由我个人出资。
在给父亲上坟的时候,烧纸时也烧了一册,告慰父亲,滿足他“家祭无忘告乃翁”的愿望。
为此,我写下了“为报宗亲倡修谱,七十老翁奋笔书。组织策划搜资料,六回陕北何言苦!寻根问祖大槐树,教子成才前无古。谱未成册身先逝,留得丹青后人读!”
更要感谢帮助我们完成这一历史使命的朋友们!现如今,您孙女不但北京有了职业,有了家庭,还有了聪明阳光健康可爱的龙凤胎孩子,我们老俩口也享受国家政策,随迁北京。北京不但“有人啦”,而且“扎下根啦”!
今年是父亲逝世十五周年,十五年了,父亲的微笑无时无刻不镌刻在我的心里。
这微笑,是对他自己奋斗的一生的满意,也是对子孙后代们健康成长的肯定鼓励和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