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放的九月菊(一)
作者:尚金恒
第一章
生命的叫喊是从和爱欲的斗争中发出的,毋庸置疑,快乐原则在同力比多——即把这种障碍引入生命过程的一种力量——的斗争中是作为一种指南来为本我服务的。
——【奥】弗洛伊德
巍巍祁连山顶雪终年不化;涛涛黑河水昼夜湍流不息。雪山孕育了黑河,黑河又哺育了子民,一代代子民们,在祁连山溶雪浮汁的哺育下,繁衍生息,劳苦耕作;在黑河水的吟唱中,收获温饱,同时也体味贫穷和苦难。随着时代的变迁,时有温饱,时有饥饿和灾难,有时便挣扎在死亡线上。有战争的残酷、有饥饿的恐慌、有天灾的不可抗拒、有人祸的暴行和无奈,还有那不可抗拒的疾病的折磨。人们在贫困中挣扎,在苦难中抗争,但大自然仍像狂怒的村妇在骂街,总不给人们一刻安闲的日子去过。
哲人说: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活者的悲哀。
百姓说:生长苦难的地方也生长悲伤。
陈刚,生活在中国西部古丝绸之路上的一个小镇,翻阅史书,回想历史,时不时会想起汉武帝的文蹈武略,耳旁便振响起大唐商队的驼铃声,声声入耳。当徜徉在敦煌壁画的飞天中,在反弹琵琶的音乐声中,出没于阳关古道的蓬草间,记忆之碑上的伟大与渺小常常悄悄互换了位置。那金戈铁马的铿锵,弯弓射雕的神武,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状美,踏碎贺兰山的雄心,虽然辉煌无比却挡不住腥风血雨岁月的蚀刻,渐渐透出悲凉悲苍悲伤来。大自然带来的苦难因人类的破坏而愈发严酷,无数勇士用生命换来的候爵封号已不值一文,建功立业的雄心在历史搏物馆等待讲解,与西部人相伴相依的总是贫穷、落后、饥饿、饿殍、苦难、疾病、悲凉和悲伤。唉!真是可悲可叹,苍天啊!西部人何时才能直起弯着的腰活得舒展。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季,气温在零下二十多度,驻足在河西走廊中部的小城,缩瑟着身子低垂着颅,在寒风中哆嗦。天气灰蒙蒙的好多日放不出晴来。天灰、地灰、人也灰。连流动的空气也是灰蒙蒙的一片。没有太阳,寒风便刺骨般刮来,使人有点透心的寒,仿佛前后心都贴在了一块。人们都棉衣、棉裤、棉帽、棉大衣,紧裹在身上。大街小巷人人行色匆匆,个个脚步咚咚,口中均吐着一股股白气,远远看仿佛满街都是一个个棉猴在蹦跳,且跳的极无章法,倒显得滑稽可笑。地上的积雪已有尺把厚,车道上被车轮子一轧,积雪便形成光而滑的冰道,冰道白得耀眼,白得光亮,司机们小心地开着车在冰道上前行,时有骑自行车的,行走的老人、小孩、牵孩子的妇女突然滑倒在路旁,随之惊出一声“嗳哟”的笑声或惊叹声,人们小心又小心地行走在寒冷的大街上。
此刻一辆黑色小轿车缓缓地向兰新火车站驶去,车站上人涌如潮,站台票一律不售,待那一男一女一小伙挤上去首都北京的K43次列车后,那个中年汉子才深深出了一口长气,转即他对身边的侄子严肃地说:平娃,一路辛苦,我们一定要小心照顾好病人,一点都不能大意。
侄子深情地点了一下头,从那眼神中看,小伙子无言的向那中年汉子做了保证。我一定会照顾好婶娘。
听着车轮子有节奏的铿锵声,陈刚默默的流下了一个男子汉不应流的热泪。此次北上是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期盼,一但医院检查的结果不好,那可咋办?用什么支撑着,才能回到家啊!上苍保佑我陈刚全家吧?我妻子毕竟才四十多岁,女儿还在大学读书,我们真是上有老,下有小啊!一旦有个好呆,有个三长两短,我们父女俩如何活下去?妻的老娘又怎么能经受得起如此的打击?老天保佑吧!保佑好人一生平安。陈刚在心中一次次地祈祷。祈祷上苍的保佑,祈祷奇迹的出现。列车在不知疲倦的,在铿锵声中前行,陈刚的思绪也似过电影般让慢镜头推得很远很远。此刻他想起了使他兴奋的那件事情。
中国文史出版社刚刚出版了自己的小说集《梦的追忆》,那些天陈刚确实激动了一阵子,激动的彻夜难眠,激动的忘乎所以,毕竟十几年的心血没有白费,今天终于奉献给社会了。自公元一九八二年第一篇小说被杭州《江南》编辑部认可,到一九九二年第一篇小说在《金城》杂志发表,整整十年的历程,十年的磨难,可谓“十年磨一剑”啊!到现在几十万字小说集的出版,怎能不使人激动呢?尤其是文人,大小事总是都爱激动的。人非神仙,几十万字的作品呈现在世人的面前,自己能不激动吗?不激动那是假的。朋友老张说:一定要热热闹闹开个首发式,我们大家给你老哥庆贺庆贺。坚守了几十年真不容易。你的这种执着的精神,值得我们大家学习。守望者,天道酬勤。
陈刚哈哈一笑说: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弟兄们如此抬举我,高看我,我们就搞一下吧。转而又说,但请人不能太多,请客限在文朋好友范围,四至五桌饭就行。凡是当官的不请,其他好友只请饭,不收礼,不能将其庸俗化了。
朋友老单说:言之有理。现在的当官的,好多也在假充斯文,为了显示自己有水平,有的官场得意混混,请人捉刀代笔,有的东拼西凑,有的将多年的讲话稿汇到一块,也算出书,有人那诗集写的狗屁不通,顺口流不如,不讲平仄,不讲韵律,动则请几十桌饭,几百号人搞首发式,纯属以此敛财,有的都被老百姓告到纪检委了。你们说这不是糟蹋行情吗?
在朋友的催促下,陈刚着手筹备首发式。自己设计印发了请柬,登门请了一个个文朋好友,在“悦宾楼”酒楼订了五桌饭,带去了五十本自己签名盖章的赠书,又另备了一包,一切准备就绪。谁知妻子中午吃饭时,突然一次次呕吐,脸部呈现土黄色,嘴唇显得没有半点血色,整个一副大病侵身的样子。陈刚急忙陪妻子去市医院内二科找邻居石大夫检查。一路上陈刚有种不祥的预兆,可能要查出大病,因他的右眼近日连续跳得厉害。老百姓常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祸。
走进十九楼内二科,一股来苏味扑鼻而来,人的头就有点晕,精神上便紧张了起来。护士小姐们身穿白大褂,脚踩双滑轮,滑行在楼道,进进出出在病房,双手托着药盘身轻如燕飞,便捷又神速。大夫们有的在下医嘱,有的在询问病情,各司其职,忙而不乱,紧而不慌。置身其间,不由得使人有点紧张,有点不适应此种环境。仿佛一颗心悬在空中似的不踏实。
妻子怯怯地说:不知石大夫在不在?陈刚说:我们到她办公室找,要不在,肯定在病房查房。我们就耐心等她,今天一定要把病查清确定下来。石大夫正好在病房。看到陈刚夫妻俩人便笑哈哈地问:陈老师,你和小刘干啥来了?说着便迎了上来。走到跟前拉住妻的手亲切地问:小刘,怎么脸色不好看,是不是有什么病了?说着来到了办公室。陈刚夫妻坐下后,将情况如实地告诉了石大夫。
石大夫警觉地询问了一些情况便说:要住院,要住院,住下来全面查。石大夫说话的口气表情特别严肃。
陈刚从石大夫的表情和说话的口气,判断出妻的病可能不太好。
石大夫边开住院证边又说:你和小刘怎么搞的?为什么不早来查?现在都快五十的人了,怎么这样不知爱护身体?三十岁前人找病,五十岁后病找人,你们知道吗?最后一句话是在责备陈刚。
这些天就感到乏困,吃饭就想吐,没别的症状,我想是感冒了,吃点药就好了。妻子轻轻地说。上下唇在轻轻地发颤。
陈刚从石大夫的神态看出,妻子病的严重性,大脑就一次次的不清楚了。待石大夫写完住院手续,往桌上放笔的那刻,陈刚的心中仿佛“咕咚”掉进了一块大石头,沉沉的使他喘不过气来,随之头上冒出了一层一层的虚汗。
石大夫看了一眼陈刚,又看了一眼陈刚的妻说:我给你们开的病房是单人间,房费贵一些,贵就贵一点,待病查清楚,再转到三人间去。听那口气,不容置疑,此事我说了算。
陈刚连连说:没关系,没关系。边说边站了起来。
石大夫叮咛:今晚就住在医院,明天把尿接下,由你的主治大夫小王来做全面检查。过后我把小王给你们介绍一下,以后有事和她直接联系。她是研究生,英国进修回来的海归派,医术上很过硬。
陈刚心中有了妻的病情放着,仿佛胃消化不良积食了,茶饭不思,胸口憋闷,腹中沉沉的使人难受,无形的一种压力似海浪般一次次袭来,撞在礁石上又反弹回去,将大浪碰溅成一颗颗水花。今天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因为心中压着石头,是一块沉沉的无形的大石头。
帮忙的好友们都提前来到了“悦宾楼”。横幅“陈刚先生《梦的追忆》小说集首发式”已挂了起来。横幅红红的鲜艳,字体大方又端壮。
给朋友们赠送的书摆放在了“悦宾楼”门口。书装帧精美,封面设计新颖别致。
朋友们陆续到来,陈刚一一和他们打招呼握手。
“悦宾楼”的老板是位女性,细高条身段,柳叶细眉,樱桃小口,圆圆的杏核眼,齐耳短发,口中左右两只小虎牙,仿佛时刻都在微笑,且笑得甜而意味深长。穿天蓝色职业套裙,白色衫衣,打黑色领结,那对杏核眼黑而圆润,显得刚强而有神,红唇微启,似伴着虎牙永远在微笑,腮边的两个酒窝,一颦一笑更显得甜美妩媚,只见她款款地走上前来,微微一笑说:陈刚先生您好!祝贺您!我代表酒楼全体职工向您献花。说完手一招,一位小姑娘双手捧着一束康乃馨走上前来,陈刚连说谢谢!心中便想:太出乎我的意料了,这个老板娘品位不低,超脱出了奸商圈内。
老板娘说:陈先生,我从小热爱文学,同时也爱教育。文学已跟我失之交臂了,我想如果以后我能挣上足够办一所学校的钱,我就想办所学校,不论小学,中学都行,到时还请你和你的朋友给以支持。
陈刚连连说:佩服佩服!不愧女中豪杰。到时我甘愿为我们的巾帼牵马垂镫。日夜守在您的身旁。
说话间人越来越多,有几位女文友笑喜喜地又向陈刚怀里塞了几束鲜花,给朋友们赠书的小李又在喊:陈老师,陈老师,快过来,快过来,签了名的书没了,你过来再签些,他们在等着呢?
音乐阵阵,人声沸腾。播放的音乐是《年轻的朋友们来相会》。
忙乱中陈刚心中又想,妻的病若是不太好可咋办?跟所有的朋友握手打招呼,人人都惊炸地说:你的手咋这么凉?啊!看,头上又在冒着虚汗。你没感冒吧?人逢喜事精神爽,你怎么无精打彩的样子?就像丢了钱包似的。
关键时刻我怎能感冒?陈刚在朋友们面前幽默了一句广告词,引得大家哈哈一场笑。但陈刚此刻的心中却很苦很苦,苦得他的舌尖都似刚尝了黄连水似的。
文朋好友都已到齐,特邀的两位教授也已到来,现任公安局长的石同学一到,认识的人便开玩笑说:陈老师,你今天的首发式规格高啊,由公安局长坐阵,可是固若金汤啊!全球头号恐怖分子,塔利班头目拉登前来也不敢胡闹啊,更不敢把我们在坐的这些漂亮小姐劫持到阿富汗的山洞里去。
首发式开始。首先由敦煌学院的唐教授讲话。除了祝贺一类的话,概括说该小说集篇篇很有哲理:如作者题记中说:生活就像一块不足尺寸的衣料,裁了上衣便无下衣;人的欲望又似一个无底的黑洞,永远没有走完的时候,一代又一代人便在无望的企盼中走完自己的一生。
这段话给读者很多启示,同时也给人很多人生感悟,是不可多得的精品佳作。
老单代表老同学发言说:《梦的追忆》写的是老陈跟我们班××的恋情,他们那时小小年纪就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就爱得死去活来,害得我们其他同学都无心上课了。坐在课堂人人都在意识流,我也要追一个,不能太没男子气。气得班主任让我们团支部,要为他们俩办个专门的学习班,洗洗他们封资修的旧脑瓜,扫扫资产阶级小情调呢。老单的发言引得大家一阵哄笑,陈刚只好也跟着笑,整个会场像春风吹佛的大地,其乐融融。
文友代表,资深文学编辑肖老发言,沉稳而厚重,字字都见真情:陈先生的创作是“十年磨一剑”啊,今天他取得的成就,我们感到骄傲,这是我们全市最有份量的一部小说集,也是我们甘州的唯一。这标志着我们西部文学在一天天繁荣昌盛,我们地方虽小,不能跟北京、上海比,但我们应有我们的作家,有我们的作品。
当作者发言时,陈刚的语句很不连贯。大家听得像断句很多,该停顿时不停顿,不停时又停了下来,仿佛通篇发言稿没有标点,又似一个少识字的人在读稿,且听口气时气喘吁吁的缺乏底气,没有半点激情。没说几句就连说几声“谢谢”,接着草草收场了。
大家都在心中质疑,老陈这家伙今天咋了?怎么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仿佛当年的“右派”挨批斗似的。除认罪还是认罪。
一个又一个人前敬酒。一桌又一桌请大家吃好。老板娘又送来了两百元钱说是要送份红礼。陈刚连说谢谢,并急急签名后,将一本书双手递到老板娘手中说:请闲时雅正。
老板娘微微一笑说:我会认真拜读的。
此刻陈刚的头已开始发晕。这种场合不跟谁碰一杯都是不行的。来的都是客,敢冷淡谁,谁人都不能冷淡。阿庆嫂跟敌人周旋时都懂得此道,何况是多年的文朋好友。陈刚强忍着跟大家一一划拳劝酒,他的胃中一阵阵往上翻,似要呕吐。
西北人喝酒须划拳,陈刚跟大家划拳时,跟老者喊“九长寿”,跟中年喊“六高升”,跟青年喊“四季发财”。每桌十人,一轮轮的过去了,人人喝高兴了,陈刚也喝醉了。陈刚去外面洗手间吐了一次,时间也差不多了,待他进来大家开始离席,将大家一一送出“悦宾楼”。
陈刚被好友老贺昏昏沉沉送回了家。一进门老贺就问:今天老嫂子怎么没去?陈刚刷眼泪就下来了,趁着酒劲他便泣哭了起来,他声泪俱下,哭得伤心而动情,边哭边说:她住院了,估计病情不好,从表现的症状看,可能是肾脏出了问题,因她从小就有慢性肾炎,这下我们全家可能要掉入无底深渊,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
别眈心,慢慢治吧,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没有治不了的病。老贺给陈刚宽了一阵心,也就告辞回去了。
陈刚躺在床上,头晕晕的发疼,但他的大脑明灯似的清醒而闪亮,万一是那病怎么办?万一治不好怎么办?万一姑娘知道了怎么办?陈刚在脑海中划出了无数个问号。他睡不着,闭不上眼睛,思绪成了鸡窝里的一团乱麻。他慢慢爬了起来,头晕得厉害,就扶住门框站了一会儿。
然后,出门下楼慢慢向医院走去,徐徐清风吹来,他头脑清醒了许多,只是有点恶心,很想一吐为快,可怎么也吐不出。在去医院的路边又蹲了一会儿,干呕了几次,什么也没吐出,倒把眼泪憋出了不少,他起身再次向医院走去。
内二科,此刻显得特别宁静,没有病人行走,没看到一位来去匆匆穿白大褂的大夫,那久有的来苏儿味,仿佛也清淡了许多。陈刚浑身打了一个凉颤,似乎背后有人影在晃动,同时有一只大手在拉他,他觉得此刻的内二科有点阴森恐怖。再抬头看时,对面墙上挂牌服务栏里的大夫、护士们一个个笑容可鞠,阳光灿烂,特别是叫斯霞的那小护士,甜美的使人不愿离去。他的心情此刻太阳普照大地似的慢慢又好了起来。
陈刚走到304病房门前停了脚步,伸出推门的手又怕烫似地缩了回来。并微微有点颤抖。此刻他犹豫着是先见大夫还是先看妻子。不论见哪一方,他的心都在紧缩,腹内似被抽空,很想快快知道所查结果,又眈心这结果来得太突然、太快,快得使人无法承受,思想上一时转不过弯来。陈刚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他想静静地站一会儿再进去,或进大夫值班室,或进妻子的病房,那时自己的情绪可能就稳定多了,心情也会转好的。
背后传来的笃笃笃高跟鞋敲水泥地的声音,节奏感很强,将陈刚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他的头脑慢慢清醒了。意识到了自己所站位置的不适。
陈刚知道来人了,他慢慢转过头,睁开双眼,使劲向声音的方向瞅去,只见石大夫脖子上挂着听诊器,边走边低头翻看着病历,陈刚的心突突地往下沉,仿佛一块铅从他的嗓眼掉到了他的小腹部,就是那个叫丹田的部位,那个部位顿时生疼生疼的难受。他抬头迈步刚想开口,只见石大夫急急招手,示意陈刚到她的办公室去。
陈刚机械地转过身,一句话都没说,呆呆跟在石大夫后面,进了那暖暖的办公室,像做错了事的小学生似的呆站在当地,等待老师的处罚。
石大夫很客气地说:陈老师你坐,陈刚仍木木地站在原地,看着石大夫手中的病历发呆。
唉!石大夫长叹了一声说:陈老师,真是不幸,不该发生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说完停顿了一会儿,才鼓起很大的勇气,深沉地又说:你妻子得的是尿毒症,肌酐(SCR)现达560mmol/L,尿素氮(BUN)高达2747mmol/L,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呢?石大夫失控地连说了几声这可怎么办。说完转身,才发现陈刚已双腿抖抖地扶墙站着,双眼红红的汪满了泪水,只是没有掉下来。两眼像落水儿童般求助着石大夫。
石大夫毕竟是多年的大夫,她遇事不慌,方寸不乱,她很快稳住了情绪,对陈刚严肃地说:陈老师,事已至此,我们就尽最大努力去治吧!现在先别告诉你妻子实情,也不要告诉女儿,以免影响她在大学的学业。待所有化验结果出来,排除了误诊,再做治疗方案吧。
好……好……好的,我记住了,陈刚凄凄地对石大夫说。
唉!看来马上就得透析,否则,很快就会把其他器官损坏的。石大夫看着手中的病历自语了一句。
那就透吧。陈刚说。他现在压根不知道透析是怎么会事,以前听人讲过,但不具体,他认为透析也像打针吃药一样简单。
石大夫说:透析可不是简单事,透一次4个多小时,人受不了不说,花费也很大,透一次400多元,一周至少得透两次,这种病人血红素很低,还要打提升血红素的药,这药叫促红素,透析一次打一支,一支68元,你想想,一周就得一千多元花费!唉,婷婷还在上学,这下可把你打垮了。我们多年邻居,我心中难受啊,一个中午我都无法入睡。
陈刚听了石大夫的解说,泣泣地说:哪咋办?就在此时,一位病人进来找石大夫,石大夫便说:你先忙去吧,等所有化验结果出来再说。
陈刚昏昏沉沉从石大夫办公室走出,头便发晕了,他就不知了东南西北,脚下轻飘飘的如走在棉花堆上,两眼一片漆黑,心中恶心的想要呕吐,他急急蹲了下去,在石大夫办公室门外蹲了约十分钟,大脑慢慢地逐渐清醒过来,他慢慢扶住墙一下一下站了起来,急急向妻子的病房走去。走到门前抬起手刚要推门,又犹豫着停了下来,举着的手也抖得厉害。他想,进去跟妻子说什么呢?不论怎样,关键时刻,作为一家之主,情绪要稳住,不能让妻子从自己的神态上看出异样来,从而影响其情绪。因大多病人总认为亲人们对其瞒着什么。对自己的病比较敏感。陈刚稳了一会神,伸手将门轻轻推开。
妻子玉珍便坐起急问:你到哪里去了?把人着急的。化验结果出来没?你见到石大夫没?要不,你亲自去化验室去取化验单嘛。你怎么不着急?四平八稳的,像没事人似的。
陈刚说:别急,结果还没出来,我去看了。此刻,他不敢看妻子的眼睛,仿佛那双眼睛此刻要穿透他的胸腔,穿透他的心脏,揭出他知的所有秘密。同时他的心中特别特别酸苦,仿佛阴雨天,独自置身于荒郊野外,泪水忍不住就要往外流出,便急走两步,弯下身体,从床头柜取桔子的当儿,将泪水急急抹去,强装笑颜,声音朗朗地说:珍,我给你剥个桔子吃吧。
不想吃,玉珍有气无力地说:发呕,恶心的得很。声音细弱如游丝般又说,什么都不想吃。
妻子不吃桔,陈刚没了招术,心里便很难受。这会儿,他很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可!可!此时此刻他能哭吗?他从床头柜取出住院本,说去交住院费,陈刚以交住院费为名,急急走出了妻的病房。一出病房,唰!泪水便秋雨般唰唰鞭打了下来,他边走边抹泪,引得大夫,护士,病人家属都驻足观望,陈刚急急头也不抬的进了电梯。走到医院大门口,陈刚不知所措,来大门口干什么?目的是什么?目标何方?方向在哪?他一时没了意识。找人没人找,做事没事做,他显得很是落魄而无助,有一种频临绝望的感觉。眼前跑的车,大街行走的人,都仿佛模模糊糊拉成了一条直线,深深地挡在了他的眼前,这突然而至的不幸给谁说呀?女儿远在西安上大学,老母早已辞世,哥仍在乡下农耕,岳母现已七十有余,更不敢告诉实情。陈刚头晕晕地便蹲在一无人行走的墙跟下无声的流泪,腿蹲的发麻时,无奈,他拨通了小舅子的电话,告知他速来医院,你姐住院了。
小舅子在一家行将破产的企业工作,现基本停产,等待买断工龄下岗。整天无所事事的转游,接到电话很快骑了个小摩托来到医院大门口,听了详情,小伙子一句话没说,只见两眼变红,泪水在眼眶中飞转。小伙子不说话,陈刚也无话可说,沉默了好长好长时间,小伙子说:姐夫,先稳住情绪,走,我们到病房去,看看姐姐再说。
病人是敏感多疑的。从陈刚和小舅子的表情神态,语无论次的说话,从小心而小心的行动,她知道了丈夫瞒了她病情的化验结果。当时她什么也没说,只向小舅子问了下上小学孩子的学习情况,和他们工厂的现状。但等到晚上11时,她进行了精心设计的一次行动,她要去偷看护士值班台上的病历,看不到化验结果,她今晚是无法入睡的,不好的结果,她清楚,谁都不会告诉她,包括多年邻居,关系要好的石大夫。
各个病房都关上了门,病人们一个个卧床休息了,一时天地间归于宁静,沉沉的夜扫除了一天的杂音,时不时从某张床上传来呼噜声和呻吟声。开水房中的加热器在嗡嗡的持久的响着,走道里只开着昏黄的顶灯,使人心情沉沉的,似终年化不开的冰。只有一小护士在值班台值班。开始,仿佛在认真记录病案,不一会儿便双眼不听使唤的闭上了。只见她猛地站起,用双手将额连拍了几下,使劲摇摇头,捶打了几下背后,便又坐在椅子上。但那双眼皮像罢工似的转眼就又合上了。小护士开始做梦,她梦见和男朋友在清泉公园划船,水草习习,鱼儿跳跃,微风徐徐,浆声哗哗,水流潺潺,时不时男友将她拦入怀抱吻上一口,两腮,双唇,脖颈,顿时甜甜的一股暖流涌入心窝,她兴奋异常地嗳嗳嗳地发出呓语。
哗啦,哗啦,一下一下翻阅病历的声音,小护士听到了。可仿佛是男友划船的浆声拍打着水浪,她想喊慢点慢点。
突然,只听“口康”一声陌生的咳嗽声,把她惊醒了。小护士猛地睁开双眼,看到304号房间的病号在悄悄翻阅病历。小护士怒目圆睁大喊:你想干啥?304!
玉珍轻轻转过身,苦笑了一下说:大夫。在这里她给小护士放了几个新鲜桔,将小护士升格叫为大夫。我……我……,大夫,我想看看我的化验结果。
护士:不行,院里有规定。小护士因为玉珍偷看病历愤怒了。
玉珍:看一眼,我心里就踏实了,求求你了,大夫。说完似小偷被当场抓了脏样低下了头,等待人家的发落。
护士:不行,违犯了纪律是要罚款的。
玉珍:大夫,行行好,让我只看一眼吧,要不今晚上我无法睡眠。最后的话听起来微而弱小,仿佛没了半点说话的力气。
小护士走过去打开另一支壁灯,顿时值班室一片雪亮,只见病人脸部呈土黄色,嘴唇没有半点血色,双眼透出一束深深的企盼,信任,无助,又绝望的光。小护士被感动了,她也是女儿身,前三年结婚,孩子刚刚半岁,小护士轻轻走到病人跟前,很同情地说:院方制度很严,你要理解我,我也同情你,过一会当班院长要来查岗,到凌晨一点你来,我让你悄悄看一下,但必须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不我的奖金就没有了,弄不好还要下岗。
第二天七点,陈刚提着稀饭赶到医院,妻已起床洗涮完毕,看起来神态很安详,她对陈刚微微一笑说:来这么早干啥?等查完房吃也不迟,我也没多少食欲,何时吃都可以。
陈刚说:躺下也睡不着,倒还腰疼得难受,稀饭煮好就来了。边说边将盛好的稀饭递到妻的手中,使人没想到的是,玉珍刚刚喝下去几口稀饭,转眼就一次又一次全吐了出来,并一次比一次呕的历害,用翻江倒海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同房的病友都有点害怕,大家都说:怎么吐得这样厉害。
收拾完呕吐物,玉珍端坐在床上说:老陈化验结果我已知道了。说完双眼一闭,转过了头,再不看陈刚一眼。
陈刚一听大惊,随口说:没出来呀?
不要瞒我,没关系,我们就面对现实吧。说完绝望地流下了泪水,闭上了眼睛。
陈刚:珍,我……他再没说下去。只见玉珍双眼又红红的将头转了过去,从陈刚夫妻的对话,病友们推断到刘女士得的病可能严重了。
科主任和石大夫建议:必须进行透析。
病人心理上恐惧,不想透析。说硬死,也不透析。听人说,透析有依赖性,透一次就必须永远透下去。
陈刚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科主任讲了透析和不透析的厉害关系,又说决定权在你们手里,你们商量着定吧。说完听诊器往胸前一挂走了。
陈刚无奈地说:咋办?玉珍口气坚定地说:不透。
陈刚说:不透其他脏器损坏咋办?引起并发症咋办?
玉珍说:损坏就损坏,反正得了绝症,硬可痛快死,也不受那罪。你也不要同情我,命该如此就如此。
陈刚说:珍,别悲观,我们还有姑娘呢?等她大学一毕业,我们的日子就好起来了。
玉珍:对,明天你快去给姑娘再在卡上打点钱,多打点,上月打的可能花完了。说完轻轻抹了把泪,躺倒在床上,再不跟陈刚说话,用被子蒙住头抽泣了起来。
那个夜晚,石大夫值夜班,她将陈刚和玉珍叫到了她的办公室。她想做点工作,使病人消除心理上的恐惧,尽快决定透析。她想从病的成因和透析的原理给以科学的讲解,使他们能很好的配合治疗,多年的好邻居,得上这样的病,她作为大夫心中也很难受。
办公室里白炽灯亮得耀眼,石大夫坐在办公桌前,让陈刚夫妻两人坐在她的对面,微微一笑显得轻松而随便地说:今晚我值班,医案都已处理完毕,现我们拉拉家常吧。说完微微一笑,双眼盯着玉珍说,我们对门邻居十几年,那时相处得多好啊!后来你们搬走了,都忙自己的工作,很少见面,今天我们正好拉拉家常,回忆回忆邻居十年的岁月吧。
玉珍说:石大夫,那十几年,你对我们全家及孩子的关心,我这辈子是忘不了的。玉珍说着已眼泪花花的动了感情。在灯光的映照下,她双唇更加苍白,脸部呈土黄色。
石大夫不易对方觉察的盯视了一眼,心中也很难受,便装作无事的样子,哈哈一笑,先缓和了气氛说:应该的,谁叫我是你们的大姐呢?作为大姐,就要尽到大姐的责任和义务。玉珍,你今天得了这病,我作为医生又是大姐心中也很难受,但话又说回来,既然得上了这病,我们必须面对它。人啊,何时何地精神这根柱子都不能倒,永远不能倒,你在心理上首先要消除恐惧,树立战胜疾病的勇气和信心,不要说你了,看看陈老师也50多岁的人了,还有那可爱的女儿,你好好配合治疗,鼓起勇气,争取战胜疾病,很有质量的活下去。
玉珍轻轻抽泣着向石大夫点了点头,又抬起手抹了把流下的泪,身子往端正里坐了一下。
陈刚双眼红红的哽咽着说:就是,现在科学这么发达,没有治不了的病,你心上压力不要太大,不论怎样,我们想尽一切办法给你治,世上没有治不好的病。
石大夫说:对,陈老师说得对,在以前得了尿毒症的人只能等死,现在科学发达了,可透析(有二种方法:血透、腹透)同时还可进行肾移植。今晚我没什么事,就给你们夫妻讲讲这方面的常识,从而消除你们心理上的恐惧。
此时,一小护士进来说:主任,24床液体已输完,需不需接上心脏监测仪?石大夫抬起头说:医案我已写好,你按医嘱去执行吧。注意程序,注意监测。
小护士拿着医嘱燕子似的飘走了,淡淡的来苏味扩散在房间,陈刚感到头脑清醒了许多。
石大夫又看了一眼陈刚夫妻说:好,现在我就简单给你们先谈一下肾的构造。人体有两个肾脏,左右各一,分别位于脊柱两侧,紧贴腹后壁,外型象蚕豆,表面光滑,呈红褐色,每个肾脏由约100万个肾单位组成,每个肾单位由肾小体(包括肾小球和肾小囊两部分)和肾小管组成。肾脏是人体重要的器官之一,它担负着极其重要的生理功能,它和神经,内分泌系统一起,调节机体新陈代谢过程,维持内环境的稳定,保证生命活动正常进行。
肾脏有三大功能:1排泄功能;2调节功能;3内分泌功能。讲到此,石大夫喝了一口水又讲:我们先说排泄功能,它的任务就是产生尿液,排泄体内代谢产物,肾脏在我们人体上,就如同一个过滤器,全身的血液每五分钟就通过肾脏一次,当血液流经肾脏的肾小球时,除血细胞和蛋白质外,其余的物质和水分形成原尿,当原尿流经肾小管时,肾小管通过重吸收和分泌功能,将原尿中的大部分水分和葡萄糖、氨基酸、Cl+、Na+、K+等有用物质回收,同时将H+、NH+、K+以及一些药物和有毒物质等排入肾小管液中,随机体代谢废物组成终尿排出体外,当肾脏出现疾患时,排泄功能受影响,各种代谢废物及毒物就会在体内聚积,从而引起各种临床症状,如你会感到疲乏无力、恶心、腹泻、舌炎、口有尿臭味等。
玉珍听得很认真,当石大夫说完,她便急说:噢,原来这样,我最近嘴里经常感到有股尿骚味,一吃饭就想吐,原来是这个原因造成的。
石大夫说:对,就是这原因造成的。
石大夫,你快说说调节功能吧。此刻,玉珍的情绪明显好转,脸上有了笑容,她急切地摧石大夫。
在陈刚眼中妻子的脸色转为红润,气色仿佛水波似的一圈一圈在向外扩散,他看到了波纹在滚动,妻的双唇慢慢呈出淡红色,他深情地多看了妻一眼。
石大夫继续讲:调节功能主要是调节体内水分平衡,维持体内电解质代谢及酸碱平衡,肾脏通过肾小球的滤过功能和肾小管的重吸收功能,调节机体的水分平衡,维持机体的电解质代谢及酸碱平衡。当肾功能紊乱时,就会出现各种代谢紊乱,就会出现尿多、尿少及水肿等证状。
唉!还说我经常小腿肿,眼睛肿,就是这个原因嘛,玉珍急急地说。似乎给石大夫解释她得病的原因,又似在自言自语。
石大夫微微一笑说:对,就是这原因造成的。好,下面我们说最后一个功能。内分泌功能,主要是分泌促红细胞生成素,它能够促使骨髓的细胞更多更快地生长发育成红细胞,当人得慢性肾炎时,因肾组织广泛变形坏死,促红细胞生成素的生成减少,于是病人就发生肾性贫血,你双唇发白,就是促红素减少而导致的。
玉珍:噢!原来是这样,一个个症状都是有原因的。
陈刚说:石大夫,通过你的讲解,我们总算知道了一些医学常识,好像心里也不咋紧张了。
玉珍说:石大夫,听了你讲的这些医学知识,我心里亮堂了许多,精神压力也小了,那天晚上我知道了病情,我就想见上一面女儿,就跳楼去,说完又浑身抖抖地流起眼泪。
石大夫又微微一笑说:好,对你有用就好。现在我再简单给你介绍一下什么叫尿毒症。
尿毒症,故名思义,机体内大量的有毒物质和代谢废物,不能随尿液排出体外而造成的疾病。当肾脏发生病变,不能发挥正常的生理功能时,就会逐渐发展为慢性肾功能衰竭,其终末期医学上就叫尿毒症。临床表现为肾功能减退,各种代谢废物贮留体内,水分,电解质酸碱平衡紊乱,肾脏内分泌功能障碍等一系列综合症。
玉珍又急问:石大夫,哪这病就没治了?
石大夫一笑说:就目前而言,早期药物治疗有效,可到了晚期,药物治疗不明显,因这种病不可逆转,最后的办法,全世界都是这样:采取透析,做肾移植。
玉珍一听,一下子又绝望了,头慢慢低了下去,情绪也显得很低落。
陈刚看了一眼石大夫,又看了一眼妻子,再没敢多说一句话。
在透析室。陈刚陪同玉珍一路向功能科的透析室走去。第一次透析,免不了紧张惧怕。尽管听了石大夫有关讲解,心理负担是减轻了一些,但真到这会儿玉珍仍紧张得满头是汗,脸色苍白,双唇干绉而没有半点血色,浑身也像微风中的草叶,在轻轻不停地抖动。一进门,一台台像冰箱大小的透析机在“咕咚,咕咚”地运转着。每台机子旁放一张床,每张床上躺一位病人,个个脸色蜡黄,双唇苍白,大多病人小手腕处鼓着乒乓球大的一个包,扎着如兽医给牲口打针那样粗的针头,几条橡皮软管中都充满了鲜红的血,随着机子的转动,充满血液的橡皮管也很有律动的跟着一下一下弹跳,仿佛生命快到尽头的人在一声声叹气,又像传说中的魔鬼在人身上一口一口在吸血。
玉珍吓得闭紧了双眼,双脚不由自主地向陈刚靠来,又紧靠在他身体的左边,紧紧拉住陈刚的手颤抖着说:刚,我们走吧,不透了,不透了,特吓人。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那抓陈刚的手似紧扣的镙丝,一下一下往紧里去,将陈刚的手掐得生疼生疼。
陈刚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一大夫喊:内二的刘玉珍,你家属来了没?
大夫,我就是。陈刚急急应答着走向大夫。
请你进来。随着喊声,陈刚走到大夫办公桌前,大夫把他看了一眼,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说:根据你家属的病情,要一周透析两次,一次400元钱。因这种病人血色素低,每次还要加注一支促红素,每支68元,要没意见,就让病人到九号机子前马上进行透析。
没……没……没……陈刚结巴地说不出话来,他紧张得满头大汗,双手在微微颤抖,说话已语无论次。
大夫一看陈刚紧张得满头是汗,便哈哈一笑说:没什么,你们这些家属也别怕,有人都透了十几年了,透过这次你们就知道了,科学毕竟是科学。
透析一次4个多小时,不知什么原因,在透的过程中,玉珍连续呕吐,把陈刚的衣服一次又一次全吐脏了。
小护士都说,看把你衣服全吐脏了。陈刚连说没关系,回去再洗。
第一次透析下来,病人吃饭不怎么恶心,呕吐也好多了,但一夜头疼得简直要炸裂。那一夜,陈刚陪坐在床前,听到的是玉珍的呻吟声,和一声声叹气声。急得陈刚一次次去找值班大夫,大夫说属正常现象,开始病人身体不适应,多透几次就适应了。
那一夜,玉珍不断地呻吟,使陈刚愁闷中有了新的打算,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不能死守市医院,要到北京,上海大医院去进一步确诊,万一误诊,把病眈误了,那要后悔终身啊!这种例子不是没有的。
十月的天气,西北高原的夜晚已寒气逼人萧萧冷风了。有人已穿起了棉衣,街上的梧桐树叶稀稀拉拉也一片片落了下来,像战场上的伤员样,躺得满地都是,显得大街小巷凄冷而残败,冷清而无助。陈刚骑着自行车匆匆往医院赶去,他要和科主任、主治大夫商量转院之事。
啊!十月秋风尽,万木落叶百草黄,大雁南飞一行行,悲秋悲秋啊!正如有首诗写的那样: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来到科主任办公室,陈刚谈了自己的想法,石大夫、科主任都同意,可到外地看看,也许有更好的办法。
陈刚心情略有好转,他来到玉珍的病房,只见玉珍斜躺在病床轻轻打着鼾声,同房的张阿姨悄悄对陈刚说:刚给我讲了半天你们家的事,讲着讲着就睡着了,你不要打扰,悄悄让睡一会儿吧。
陈刚感激地说:谢谢张阿姨。
张阿姨说完也躺倒在床上,陈刚轻轻打开刚从科主任那借来的资料,搬个小橙子坐在床前,他要详细了解透析这一方法的科学理论和操作的全过程。
据资料讲:透析分血液透析和腹膜透析两种。血液透析是由透析机,透析器和透析液三部分组成。进行治疗时,将患者的血液及透析液同时引进有半透膜的透析器内,血液在半透膜内,透析液在半透膜外,两者以反方向流动,血液中的代谢废物如钾离子,钠离子,氯离子,肌酐,尿素氮,水分等交换到透析液中,而透析液的有用物质如碳酸氢盐,醋酸盐,钙离子等则补充到血液中去。如此反复循环,即可达到体内内环境的相对稳定,从而改善患者的症状。一般每次4——6小时,每周2—3次。腹膜透析的原理是根据腹膜本身是一种天然半透膜,适合作透析治疗之用而设计的。其方法是在病人腹部做一切口。利用导管将透析液注入腹腔,腹腔毛细血管内潴留的代谢废物如尿素,肌酐,尿酸,磷酸盐等交换到透析液中,而透析液中的有用物质如碳酸氢盐,醋酸盐,钙离子则补充到血液中,如此反复灌洗,以达到治疗作用,一般每天4次。
陈刚接着往下看,资料详细介绍了两种透析存在的缺点和不足。1长期依赖,不能摆脱。随着病情的发展,患者透析的时间越来越长,次数越来越多,经济负担越来越重。2无法完全替代人体肾脏的排泄和调节功能,每次透析只能清除人体12—15%的代谢废物和毒素,远远达不到净化血液的目的。3不能解决人体肾脏的内分泌问题。许多症状如贫血,女性月经失调或闭经以及男性阳痿等问题不能完全解决。
4会引起一系列并发症。(1)心血管系统:维持透析的患者的心血管并发症较常见,也是引起死亡的主要原因,包括高血压,低血压,心力衰竭、心律失常,心包炎,冠状动脉供血不足,心肌梗塞等。(2)感染:由于尿毒症患者的免疫力低下,长期透析极易引起感染。以及血管通路,呼吸系统,泌尿系统的细菌性感染,以及肺结核,肾结核,病毒性肝炎为常见。(3)贫血:一方面由于肾脏分泌促红细胞生成素减少,另一方面体内蓄积的代谢废物和毒物抑制骨髓造血功能。此外,透析患者由于食欲减退,造血物质(叶酸,维生素等)和蛋白质摄入不足,亦使贫血加重。(4)透析性骨病:由于肾脏活化维生素D的功能减弱,骨组织不能充分钙化,就会形成透析性骨病,表现为骨痛,骨折,肌无力等。(5)透析性脑病:透析性脑病又称透析痴呆,是一种长期透析并发症。早期临床表现为间歇性讲话困难,口吃,构词障碍、继而出现运动功能障碍,感觉异常、肌阵挛、震颤、癫痫发作,甚至行为异常、痴呆。
陈刚看完资料,头晕晕的仿佛自己站在了急速飞转的磨盘上,腿软,心跳,头晕,双眼直冒金星。待慢慢意识恢复后,他便下意识地大喊:这是什么科学?治标不治本,治标不治本!我们要立即出院!要立即出院!
他的喊声惊醒了妻子,玉珍急急坐起,用手揉了下红红的眼睛说:老陈,你是不是累了?你在做梦吧?快上来在床边上躺躺,说着向床右边移了移身子,将床左边腾出一块空位来。
没有,没有,你快睡吧。看,你好不容易睡着,我又把你吵醒了。快睡快睡。说着,陈刚起身急急关闭顶灯,只剩墙脚下的地灯发出昏黄的光。夜又归于宁静。但,陈刚听到了妻轻轻的压抑而伤心的抽泣声,雪白的被子在妻身上微微抖动着,抖得陈刚心酸,抖得陈刚双眼模糊一片。
陈刚决心下定,转院去北京。一天也不能再眈误,明天就办出院手续,打电话联系北京方面,尽可能人到就能住进医院去。
夫妻夜话。希望而又绝望。临去北京的那个夜晚,陈刚家来了好多亲戚朋友,送礼品的,来看望的,联系车的,送钱的,打电话托朋友北京联系住院的。房内拥挤的其乐融融,可谓人间自有真情在啊!就连跟陈刚家曾吵过架的对门邻居,刘二麻子夫妻也来了,提了一大袋食品说到路上了吃,放下礼品,刘二麻子大声说:陈刚,玉珍你们去到大医院,若钱不够,就来电话,我给你帮个几万元没问题,活人的谁家没个难处。
刘二麻子一番话,感动得玉珍急步跨到刘二麻子妻子跟前拉住女人的手说:嫂子,我谢谢你和刘大哥。
别客气,女人朗朗地说,远靠亲,近靠邻,你们走了,家我会给你照顾好的,你们放心去治病,你们要丢了一根火柴,我赔你们一根金条。损失一个磁碗,我赔你一个圆宝。
听了刘二麻子女人的话,哗大家都开心地笑了。
谢谢!谢谢!玉珍又忙说。
教育局的老张头站起,哈哈一笑说:你们女同志呀,大小有个事,就泪水淋淋,抹天抹地的,像个林妹妹。玉珍放心去治病,天塌下来还有我这山东大个顶着呢,压不着你们。生老病死,人间常事。反向思维一下,一切都属正常,也许就是一种快乐。
哈哈哈,全场所有人都听笑了。陈刚笑了,但他笑得很勉强,玉珍笑了,可这笑是和着大颗的泪珠笑出来的,其他人笑出的是祝福和期盼。
待大家笑完,老张说:明天你们就放心去吧。我给儿子,媳妇都打了电话,他们说那边的住宿给你们已联系好了,专家号也给挂好,你们到京第二天不排队就可看病,媳妇亲自领上你们去。
小车司机小王说:那就方便多了。
那当然,我儿媳妇就是北大医院的泌尿科大夫,肾内是北大医院的强项,这么个小事她能办不好?张老头很自得地向大家宣耀他儿媳是北大医院的大夫。
11点左右人们陆续走了,写字台上放了不少信封和红包,里面数目不等的你3000,他2000装着的全是一百元的现钱,总起来18800元,玉珍又感动地哭了起来。口口声声说:老陈,等我病好了,我要一一报答他们,报答他们的普萨心肠。
陈刚也感动地说:一定报答,一定报答,真是人间自有真情在,世上还是好人多。
夫妻俩对坐在床上,台灯发出嗡嗡的鸣响。桔黄色的窗帘时不时被偷听的微风轻轻掀起又放下,放下又掀起。墙上的横幅是周总理的那首诗“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此刻,仿佛一个个字在闪动,在跳跃,由于书写是草体,似漂动着一股力量,一股潮水,要破堤一泻千里似的。
陈刚轻轻又及时地打破了沉默。珍,鼓起勇气吧,到北京,说不定我们会柳暗花明的。
玉珍:但愿如此吧?我害病把你拖累的,有时我想狠下心快死了算了,一了百了,可又割舍不下你和我的姑娘。
陈刚:不论怎样,活人一生,精神不能倒。哲人说,人没有被别人打倒的,都是自己把自己打倒了。
玉珍:话是这样说,但要面对现实确也难。说起容易,做起难,当事了才知其沉重的份量。
陈刚:我和姑娘,就是你的精神支柱,坚强后盾。今年姑娘大三,明年一毕业,我们经济上也不紧张了,难道还怕治不好你的病?苍天总体上看是公平的。它不能看着我们无路可走。它会让我们绝处逢生的。
玉珍:刚,我们这次去是好是坏很难说,你也看到了,我小便一天比一天少,吃饭呕吐越来越厉害,所以思想上得有个准备。
陈刚:那就鼓起勇气,战胜病魔。这会儿陈刚此话说得底气不足,差点掉下泪珠。
玉珍:好,听你的,但有些事今晚我必须给你交待,免得以后遗憾。
陈刚:好……你……说……我我……听着。
玉珍:我给姑娘买下陪嫁的金项链和一对手镯,都在我电脑桌子抽柜里,你记住别忘了,你们男人家,有时粗心得很,我不得不给你郑重交待。
陈刚:玉珍,你说这些干啥?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
玉珍:有些事难料,上了手术台,下不来的不是没有,说完玉珍又轻轻抽泣起来。
陈刚:你的病还没到那种程度,陈刚两眼也红红的潮湿了,但他强笑着说:说不定到大医院,你这病就变成小病了。也许我们市医院误诊了,这都很难说的。
玉珍:但愿老天睁眼吧!不要让我姑娘成为没娘的孩子。我存下的那点钱,不论发生多大的事,你都不要动,到时给姑娘多少置上点陪嫁,让姑娘风风光光的出嫁,不要让男方家小瞧了我们姑娘。你也清楚,你那宝贝女儿是一点委曲都不能受的,她日子过好了,你我也就安心了。
陈刚:好……好……我我……保证……做到。陈刚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玉珍倒装作轻松地一笑,伸出苍白的五指,轻轻插入陈刚乱而花白的头发中,从上到下一边梳理一边说:看!白发也多了起来,别哭,别哭,男子汉,男儿有泪不轻弹,哭鼻子那是我们女人的专利,这次你肯定是要受累的,你能挺住,我也就心中踏实了。
陈刚:好好。说着陈刚停止了哭泣。
玉珍:还有一件事,我老娘就我一个独生女,以后你能管照,替我把她管照一下吧,看在我们几十年夫妻的情份上,要不,我放心不下她。
陈刚:珍,你现在说这话干啥?
玉珍:刚,日子过得好快呀,转眼我们结婚已二十八年了,记得那时你羞羞答答,在介绍人的引领下来到我家,像个毛孩子似的一句话都不敢说,看!现在头发都花了,这都是为了我的这病,把你累成这样了,想起心中挺内疚的。
叮铃铃电话响了,陈刚去接电话,是家乡的老哥打来的,问玉珍病情怎样。
陈刚一看时间已过凌晨三点,便说:玉珍快睡吧,时间迟了,明天还要坐火车呢。几千公里的路途,也是很辛苦的。
玉珍轻轻说:你先睡吧,我将该收拾的都收拾一下,走时好给老娘交待。要不啊,一切都没个头绪。
陈刚说:好吧,尽可能快点。
玉珍答:知道了。
转眼,时间老人已走到凌晨一点,夜,沉沉地归于宁静。
【未完待续】